宫禁深深,此时各宫的主子还在睡梦之中,只有小宫人们在沉默地洒扫着,宽大的扫帚扫过,一夜的浮尘落叶被带走,等到日头出来,再不见踪影。
殷齐跟在同样安静的一行人身后,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宫道,不知走了多久,连黑黢黢的天边都露出点微光,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和沿途走来没有任何差别的院落,殷齐晃着小短腿迈过高高的门槛,见到的又是红墙黄瓦。
主殿的门大开,一个中年官员正穿戴着全套朝服,正对着门而坐,严肃中带着恭谨。
在这官员的下首,摆着好几张书案,呈品字型排列,此时书案后都已经坐着人,唯有最后一排还有个位置空着。
殷齐在侍读的簇拥下,走了进去。
这是上学堂读书!见到此番情景,殷齐终于明白了此时的状况。
此时已经快到开课的时辰,殷齐这行人走来,动静不大,但也不是能够忽略的地步。
先是端坐上方的官员,大概就是他们的先生,站起了身子,冲着殷齐行礼,然后是已经落座的几个阿哥,转过身子望着殷齐。
殷齐细细打量,此时屋子里除了他,还有4个年岁稍长的男童,独坐正位那人,瞧着并不是年岁最大的,但从书案的摆放,一应用度来看,他的地位是最尊崇的,这大概就是太子了。
至于几人中,看着年岁最大的那人,却只坐在第二排,和一个神态温和的人并坐。
再往后的两个书案,一个空着,大概就是原身的书案,另一个后面坐着的人,比原身大不了多少,同样是短胳膊短腿的,但脸上神色却很是冷肃,看在殷齐眼中,却只想恶劣的揉捏一番。
这便是和他一同读书的兄长了,殷齐暗自思忖,不然其他人也没资格坐在他前头。
想明白的殷齐,先是依葫芦画瓢的向着官员回礼,然后又向几个兄长行礼,见到为首那人点头,才在书案前坐下。
“今日臣为诸位阿哥将礼记。”殷齐刚坐下,更漏中的水往下又滴了一滴,却是到了上课的时辰。
正当殷齐还在为不懂这个地方的语言,不知道该如何糊弄过去这节课的时候,上首先生开始讲授功课,却让殷齐的眼睛瞪得老大。
这,这字正腔圆的声音,除了语音声调上有些区别,和殷齐熟悉的普通话,毫无二样。
这是为何?
若非还在课堂上,殷齐绝对无法如此镇定。先生现在说的,是明明白白的汉话,那前两天在宫中,那又是什么状况。
本以为已经摸清楚情况的殷齐,再次陷入了茫然之中。
殷齐心念电转,急急地思索起来,将这段时日的所见所闻再次回忆,然而,吃了听不懂其他人说话的亏,殷齐少了些关键信息,再怎么向也如同雾里看花一般,朦朦胧胧的,看不明白。
见着宁寿宫中颇受宠爱的小阿哥,又在课堂上神游,先生也只叹了口气,睁只眼闭只眼的当做不知。这小阿哥也进学有段时日了,从来便没有上过心,最开始看不过眼,还敲打几分,却让皇太后心疼的不行,虽然说皇太后也无法干涉朝堂事,但到底储位已定,小阿哥不愿意学习,又有贵人撑腰,他们也没必要逼着。
火光明灭,计时香又往下烧了一大截,风一吹,香灰漱漱落下,只留下光秃秃的竹芯,等最后一粒灰也掉到盘子里,这堂课终于结束。
“今日下午,还请各位主子们将臣今日所讲内容好生复习。”先生说完这话,便准备告退,这一日终于又平安度过,他用袖子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汉,松了口气。
然而,先生这口气松得太早,正当太子刚示意他可以告退时,宦人那特有的尖细之声传来:“万岁爷到。”
一言出,满堂惊。
先生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然而此时他却腾不出功夫去擦干,心下只不断盘算着,万岁爷突然莅临的目的。
“给汗阿玛请安。”太子胤礽带着明显的喜色,率领着兄弟到尚书房前恭迎皇帝,先生躬着身子跟在旁边,殷齐跟着冷脸阿哥,混在众人之中,倒也不显眼。
“快起来,你和朕何必如此多礼。”青年天子见着心爱儿子迎驾,甩开跟着的宫人,三两步走上前,将为首的太子扶起,眼中全是怜爱。
“朕瞧着你脸色有点不好,今日膳食可正常用了?昨儿晚上睡得可安稳?”天子对太子的偏爱溢于言表。
“谢汗阿玛。”对于天子的偏爱,太子应对入常,并无受宠若惊之感。作为元后嫡子,出生便被立为太子,皇帝怜其失母,将他接入乾清宫亲自抚养,事无巨细悉数关心:“儿子一切都好。”
皇帝和太子说着话,走进了尚书房里,在主座上坐下,又细细打量了番太子的脸色,才这将他放回去,清了清嗓子,对着先生说到:“朕今日过来,是为了考较诸位阿哥的功课。”
什么?皇帝的声音不小,这句话不仅先生听见,殷齐也听得一清二楚,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
他可是大病初愈刚来上课,他这父亲,不仅不关心,对他好像是对透明人一般,甚至还要检查功课!虽然说这课上得比想象中好,先生说的话都能听明白,但那一长串的之乎者也下来,殷齐说不头疼,也是骗人的。
皇帝不会这么过分,连他这病人也不放过!
殷齐心中发凉,祈祷这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原身还能有点舐犊之情。
然而,事实证明,皇帝就是皇帝,除了太子,他对其他儿子都一视同仁,一个一个的开始询问,而那些被询问的人,都回答的头头是道。
不是,你们这么卷的吗?才读小学的年级,怎么对这种佶屈聱牙的内容学得这么快。
殷齐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一个个侃侃而谈的人,向佛祖菩萨道长祈祷着时间能过慢点。
可能是求的神太多,得罪了神灵,殷齐的祈祷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在冷面小哥回答完毕后,终于轮到他了。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下一句是什么?”皇帝望着刚病愈的幼子,心肠到底还是软了,他瞥了眼书案,知道今日讲的是礼记,特意问了个简单的问题。
其他几个阿哥齐刷刷地向殷齐投去羡慕的眼神。
然而,这明显放水的题目,殷齐也答不上啊,倘若是论语,还能碰上几句他会的,但《礼记》,真的是一窍不通。
殷齐拼命挖掘着记忆,思索着如何糊弄过去,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先生吓得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下,整个人抖如筛糠,这般简单的题目,五阿哥都无法答上,是他这个先生的失职。
随着殷齐沉默时间变长,“砰”地一声,侍立在他身后的伴读重重跪了下去,深深磕了个头:“万岁爷,阿哥未学过汉话,还能您恕罪。”
一言出,满室惊。
皇帝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殷齐。自从将五阿哥交给太后抚养,他再也没有过问过,谁能想到,五阿哥居然连汉话都没学过,那他这些日子在尚书房,都学了些什么!
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忍住心中怒意,淡淡吩咐:“我大清自入关以来,诸宗亲贝勒,皇子阿哥,无不学汉文,读汉书,胤祺也该如此。”
“谨遵圣命。”先生吓得连连应是,其他阿哥也拱手行礼:“谨遵汉阿玛圣谕。”
唯有殷齐,却更加呆了。
大清入关,大清入关,上首帝王说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他居然穿到了清朝。
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些人头上,头发都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