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月亮躲在云里不见人,伦敦的街头冷冷清清,明黄色的路灯做起夜间的指路人。
马蹄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棕色的马儿带着黑色的车厢来到查林十字街,还有几家旅店亮着灯。
因为火车站建在附近,附近的旅馆多到有二十三家,即使是深夜也比其他地方热闹些。
一位单身女人走下马车,她戴着浅色手套,和身上卡其色的裙子很是相配,头上的毛呢帽在冷风呼啸的夜间十分实用,不仅给人温暖,还和夜色配合遮掩住她的相貌。
随后马蹄声跟着风声渐渐走远,伊芙琳手提皮质女式行李箱站在路边,她需要去一家旅店解决今晚的住宿问题。
在工业大革命中的英国已经开始了各方面的解放,但总有些东西还被困在原地。
就比如现在,一个有教养的淑女是不会深夜独自出现在大街上。
她应该规规矩矩地待在家里睡觉,顺从家里人的话,在合适的年龄找一位大有前途的绅士结婚,然后开始名为某某夫人的后半生。当然也有给意外留有余地,比如再改嫁成为新的某某夫人。
伊芙琳出走的原因不是这个,她并不抗拒和男人结婚,只不过要选择一个能让自己心动的人。
但是她更加喜欢外面的世界,人活在世上总有没到过的地方,不是吗?如果一直被困在伦敦,那该有多无趣。
旁边的小巷里传来几个男人的喧笑声,他们打扮潦草,眼神下流,一身浓重的烟酒味像在强调自己的无赖身份。
三个结伴同行的醉鬼发现了新目标,脸上的红晕没有被刺骨的空气冲淡,反而借着醉意更加肆意。
“你们瞧,前面那是什么?一个落单的姑娘,需要我们来帮你找回家的路吗?”
“哟,这里可不是红灯区,如果她想去那的话,夜间的妓女可不会穿这么厚的衣服,看来还得改变服装了。”
“我不介意大慈大悲地帮她一把,我想我们会度过一个快乐的夜晚。”
几人语气轻佻,踏着歪七扭八的步伐向伊芙琳逼近,像是算准了孤身的女孩不敢反抗他们的流氓行径。
左右两个高大个共用一张脸,他们可能是双胞胎兄弟。
红胡子的矮胖子站在兄弟俩的中间,他们像是红胡子的左右护法,凹字形的排列多少有些诙谐。
伊芙琳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
家里人十多年来的溺爱养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敢在她面前撒野的人不多见了。
声音不算小的嗤笑让对面怒目圆瞪,伊芙琳无奈地摇头:“没想到狗也会在这个点出来逛街。”
现在醉鬼们已经被彻底激怒,特别是红胡子,他抬手的动作像一头暴起的狮子,想直冲冲向前方的女人。
左边的高大个拉住他的胳膊,红胡子在同伴的拉拽下才找回一丁点理智。
伊芙琳并不为自己担忧,就是因为自己胆大包天才能有机会和他们对峙。
衣服内侧口袋的热兵器足够保证她的安全,当然现在的情况用不到它。前方的旅馆还亮着灯,只要大声呼喊几句,肯定会有人来帮忙。
更何况她还看到前面有个正在夜巡的警察。
“你们在干什么!”
青年的喊声惊动三个醉鬼,他身上的制服格外显眼,这是地痞流氓最怕的人。
“快逃,警察来抓人了!”高大个惊惧地高喊。
三人立刻拔腿就跑,再也不敢往后看一眼,被警察抓住的话可是要进去蹲上好几天,阴暗的牢房卫生条件极差,没人想进去和老鼠做伴。
青年奋起直追,但是没能跑过拼命的三人,懊恼地慢下脚步。
有点地位的人追求的是当管理者,而不是从事底层的管理工作,现在警察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只有底层的人才愿意去。
而乔伊斯却十分乐意,他是新上任的巡逻警察,十分珍惜这个宝贵的机会。他干过工厂的活,也去过码头卖苦力,那些都不是什么好工作,毫无出路并且人生可以一眼望到头。
警察算不上好差事,但至少有升职空间。
他作为年轻人的内心仍旧有对未来的展望,自己至少不能让家人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十分抱歉,我没能追上他们。”乔伊斯一脸失落。
伊芙琳俏皮地眨眼:“你是新来的警察吗?”
在夜色的遮盖下乔伊斯看不见她灵动的双眸,但是欢快的语调听得出她的友好与可爱,他不自觉地被眼前人的一举一动吸引。
乔伊斯:“这位女士,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已经数不清自己不小心放过了多少醉汉,怎么会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伊芙琳调侃,“热心肠的警官,坚持你的好品质,你一定会步步高升。”
她的嘴里能随时说出好话,把人哄开心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她不是对每一个都这样,只有那些有好感的人或者需要虚情假意社交的人。
眼前的青年警察为人热忱,被划分到有好感可以结交成朋友的一类人里。
“我只是最低等的警员,用不上‘警官’这个头衔,您可以喊我乔伊斯。”他听到夸赞后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带您去前面的旅店吧。”
伊芙琳的面前多出一双手,她当然不会拒绝对方的体贴,大方地把行李箱递交给乔伊斯。
她向前张望几下,借着微弱的光芒试图认清旅店的招牌:“就去前面的亚伦旅馆吧。”
两人并肩同行,没几步路就已经来到旅店门口。
“叮当,叮当……”
旅馆正门被推开,上面悬挂的黄色铜制铃铛传来的清脆悠长的声响。
亚伦旅馆是一家中档旅馆,比不上设施豪华又服务周到的大酒店,但经济实惠的价格和还算不错的环境受到人们的喜爱,得以在寸土寸金的伦敦有立足之地。
大厅里的壁炉燃烧着,明亮火焰把室内烧得暖烘烘,这里可比外面暖和多了。
伊芙琳终于可以摘下自己的毛呢帽子,真是太好了,她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
旅店值班的是一对男女,他们原本眯着的眼睛听到门铃响起后立刻睁开,拿出迎接顾客的态度,女人坐在前台,男人来到前面迎接。
“警察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送这位女士来旅馆,现在还有空房吗?”
“有的。”
听到肯定的答复后伊芙琳决定今晚不再奔波,她将入住亚伦旅馆。
乔伊斯身为警察还有工作在身,没有理由继续逗留:“女士您已经安全,我们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伊芙琳挥手送别:“再见乔伊斯,祝你工作顺利。”
男侍者上前招待:“这位女士请到前台的女侍者那进行访客登记。”
“女士,我们这里需要登记您的信息。”女侍者拿起笔准备在登记薄上记录,“请问您的名字是?”
“阿莉塔·摩根。”
“您从哪里来?”
“福诺克郡。”
这是伊芙琳随意捏造的假名,离家出走后怎么能大摇大摆地用真名,这样岂不是增加了被找回去的可能性。
女侍者并没有引怀疑那些是假信息,继续询问道:“今天的空房应该有很多,二楼还有一间上等房,三楼有两间二等房间。”
“我要二楼的房间。”伊芙琳没有纠结,就算要低调做人也不必为难自己,好的睡眠才能保证一个好的旅行。
大门的铜铃再次被唤醒,金属碰撞的声音提醒大家又有人来了。
她疑惑怎么现在还有和自己一样晚来的住客,好奇心驱使她看向正门。
这是个高挑的金发男人,至少有六英尺高,高高的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还一双灰色的眼睛。
总体来说是一个长得高、偏瘦,还算文雅的年轻男人。
女侍者看到客人的疑惑,解释道:“这是住在二楼的西格森先生,他是个善于交谈的人。”
西格森和男侍者聊完后,又来和女侍者打招呼。这位年轻人应该很招人喜欢,至少旅馆的人都喜欢这位绅士,他们看上去关系好极了。
他当然注意到店里的新客人,热情地过来和伊芙琳交谈:“这位女士怎么这么晚来住宿?”
空气中有恼人的烟味,源头只能是刚过来的西格森,她心中对他印象大减,面上仍旧保持微笑。
伊芙琳:“我刚收到法国亲人发来的紧急电报,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打算坐明天的火车去法国。”
再往后细问就是属于个人隐私了,一再打探下去那也太没礼貌了,西格森识趣地将话题止于此处,转而做起自我介绍,左手拿出名片:“我是维克多·西格森,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收下我的名片。”
方方正正的小纸片上面写着对方的职业:颜料商人,能言善辩的个性确实适合经商。
“西格森先生看上去儒雅随和,没想到竟然是生意人,真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伊芙琳浅笑地应付道。
西格森来了兴趣:“哦,难道我有这么不专业吗?”
伊芙琳恭维道:“我只是感慨您身上没有商人的那份凌厉,您知道的,追逐钱财的人总有些功利心。”
“能得到美丽的女士的夸赞,这是我的荣幸。”西格森嘴角上扬,看上去很是满意。
他说话语速不快还带点温柔,说出来的话语也是如花似锦,却总有种不真诚在里面。
相较于油嘴滑舌的商人,伊芙琳内心更喜欢刚才的新人警察乔伊斯,有刚踏入社会的青涩但是足够真诚。
她这种区别人的方式极其刻薄,只允许自己评判别人的言谈举止,却不去反思自己也在做着虚伪的社交,说着违背内心的花言巧语。
伊芙琳知道自己的缺点,但是从没准备去改正,毕竟谁能成为一个完美的人,为什么要去为难自己。
还没有结束你来我往的互相吹捧被楼梯上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像是在表达不满。
衣衫不整的人站在台阶上俯视几人,眼睛小小的却好像能喷出火焰,他怒吼道:“你们楼下的吵闹声可以停止了吗?看看时钟,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我需要休息!”
“休息!”
生气的男人把休息两字重复了一遍,还在说话的同时用左手大力拍击墙面,伊芙琳觉得地板在那一瞬间颤了颤。
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不语,服务生尴尬地不知所措,他们的说话声音都是正常大小,甚至因为深夜而调低了音量,怎么会吵到人睡觉。
他更像是一个精神状态不太好的病人。
伊芙琳皱眉,她不喜欢和危险的人共处一室,如果直接回击的话会把战火引导自己身上,现下正好有可利用的人。
她看向西格森,紧张地抿起唇,展示自己的不知所措。
没有人会拒绝她的示弱,这招在家里屡试不爽。
“抱歉,我的朋友,这只是个意外,接下来我们一定会保持安静。”西格森当即打圆场,他把笑容挂在嘴角,一副和气的模样,“时间不早了,想要保持一个良好的睡眠,不如现在就去睡觉。”
男侍者顺着他的话说道:“对不起,道森先生,接下来我们会安静的。”
道森的视线扫过众人,眼里仍然满是愤怒的火焰,他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但还是见好就收,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一楼的人已经失了交谈的兴趣。
奇怪的客人成功被西格森劝走,但是西格森在伊芙琳心中的评分又降低了。能轻易被女人打动,看来他不仅油嘴滑舌,还为人轻浮虚伪,她更应该远离这个高瘦男人。
评价陌生人不是伊芙琳一人的专属,她能这么干,别人当然也可以。
西格森悄悄观察摩根女士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心中暗暗摇头:女人是一种捉摸不透的物种,她们的心思比海深,比英国的天气还要多变,还是不要轻易接触的好。
女侍者压低声音:“摩根女士,我领您去房间。”
“好的。”伊芙琳轻声应答。
西格森的房间也在二楼,他们一起上楼。
他轻笑:“不要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这世上的怪人太多,我看道森也是其中一个。虽然在背后说人闲话是小人行径,但在我住在旅店的四天里已经看到他无数次发脾气。”
伊芙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小人行径吗?
自己内心对西格森的诽谤也是小人行径,有种说坏话当事人被抓到的心虚,可她明明隐藏得很好。
她只好不失礼貌地回道:“西格森先生的脾气看上去就好多了,您是个有风度的绅士。”
“时间不早了,晚安,摩根女士。”
两人在走廊上互道晚安,西格森的房间就在她旁边。
女侍者放好行礼:“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伊芙琳想了想,回复道:“请在明天六点叫醒我,我打算去赶最早的火车前往法国。”
女侍者保证:“好的,明天我会准时来叫您起床。”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伊芙琳开始打量起来,二楼的上等房间是一间套房,卧室和一个小的客厅组成。
陌生的环境让她大脑兴奋得不行,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单身一人,她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思绪好像已经飞到了火车上,车窗玻璃外飞速驶过一路风景,一步步踏入异国他乡。
伊芙琳感到困意来到大脑,可能是兴奋感的离去,逐渐感到疲倦涌上每一块肌肉,忙碌了一个晚上,是该睡觉了。
不适时的懒惰让她在沙发上拖延了会时间,最终还是挣扎着起身,枕上柔软的枕头,迅速进入温柔似水的梦乡。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第二天吵醒伊芙琳美梦的应该是旅店叫醒服务。
然而一夜的波折之后,怎么可能迎来一帆风顺的清晨。
屋外强烈的吵闹声让伊芙琳惊醒,她出门去找声源,竟在楼下看到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
她看到最外圈的警察里有个眼熟的人,是昨天的乔伊斯,缓步走到他身旁询问道:“乔伊斯,这里发什了什么事?”
乔伊斯:“听说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抓住了穷凶极恶的逃犯。”
伊芙琳不可置信:“逃犯?福尔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