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发女人站在门口,瘦高身影倒映而来,如同一把细长的利剑。
“你的房间?”
砂金玩味地嗯了一声,拖了个长音,看向怀里迷迷糊糊的兰索。
“厉害啊,猎手,才来匹诺康尼不久,就有帮你解围的好朋友了。”
兰索睁眼,胸口传来幻痛,他用手捂着,向后靠在入梦池边缘,还没搞清楚情况。
房间?朋友?发生什么事了,胸口怎么这么痛……
兰索思维混乱,只见砂金起身,从入梦池中跨出,优雅地抖了抖衣服,如同孔雀梳洗他的羽毛。
他回头,在幽蓝的灯光下,率先出现的是砂金的背影,而后,注意到门口有人,他向外看去,微微一怔。
是黄泉。
兰索霎时清醒了。
他连忙从入梦池里爬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重新扑进忆质液中,这时,他听到砂金说:“哈,小姐,连续错认房间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还是说,你的记忆也像某些人一样,得了间接性消失的毛病?”
连续错认房间?
兰索大感不妙。
这个剧本进度是不是有些不对劲?黄泉应该只错认过一次房间,是砂金和开拓者玩猜硬币小游戏那次,也就是说,在他变成折纸小鸟之前就已经走过这段了吗?
他到底错过了多少剧情,时间线为什么会开二倍速呢,究竟是他出问题了还是命运的奴隶预言错了,剧本!他需要剧本。
啊不对,他没带剧本来匹诺康尼!
天啊!萨姆,你在哪里,借我作业抄抄!
兰索焦头烂额,他头一次有种玩大了的感觉。
听了砂金的话,黄泉脸上有一瞬空白,转而蹙眉思索,视线在兰索身上停留:
“难道我又迷路了?”
“哈,迷路,好吧,我想你的确是迷路了,好在我这人一向对人和善,并不介意你的无意打扰。”砂金笑了,他走向门口,步履从容。
“小姐,请你离开我的房间吧,我也要工作了,毕竟时间不等人,我可不是什么悠闲的游客。”
黄泉对砂金对视一瞬,别有用心的公司使节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擦肩而过后,砂金走出房门,徒留身后一室沉默。
兰索从入梦池里爬出来,他用掌根揉着心口,见黄泉还没走,便停止了龇牙咧嘴的动作,心情复杂地望着对方。
黄泉,一位终其一生都在对抗IX的自灭者,一个时常迷路,偶尔说话给人奇怪感觉的虚无令使,同样是他的恩人。
他曾经迷失在被虚无笼罩的星球中,那颗古怪的、诡异的、神秘的、一切时空皆为乌有的星球是他的故乡。
在那无限延伸的灰暗与失去中,他只记得对方出鞘时的一抹红。
“你是真的迷路了吗?”兰索问。
【我恰巧路过,感受到你的力量掺杂杂质,便来看看,好在你并无大碍,那位公司使节有意隐瞒,你要当心。】黄泉说。
“杂质?我的身上最不缺的莫过于杂质,我已经习惯了,不过,我由衷感激你的搭救。”
兰索真诚地向对方道谢,如果没有黄泉,他很难想象自己应当如何面对与砂金苏醒在同一个入梦池的尴尬。
或许,他真的会成为酒馆笑话集里点赞量最高的主角,变成长盛不衰的谈资之一,被那群全无底线的愚者们裱起来,天天悬在头上嘲笑。
被自己前东家当乐子,简直没有比这更灾难的事了,真是想想就令人头疼。
“搭救?或许算不上,这只是一个意外,这里的酒店装潢过于相似,无论是走廊还是楼号都如出一辙,不容易分辨。”
“是吗?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需要我帮忙吗?”兰索说。
对于黄泉,即便知道对方的命途会不自觉地侵染周遭一切,却仍旧不能磨灭他帮助对方的热情。
【不,你现在看起来很苦恼,我想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黄泉说。
“好吧,我的确有许多疑问需要找人解答,门在那边,不送你了。”
黄泉点头,她回身,走了一步,又停下,问道:“临走前,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无数次经历这个场景的兰索乖巧地眨了眨眼。
来了,来了,经典的黄泉牌问句: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答了不下无数遍,这次也准备好了固定答案:他会郑重点头,然后告诉对方,她曾斩断一颗碎裂的死星,将他从即将破碎的虚无屏障中解救出来。
听完他的回答,黄泉会微微一笑,对他说:很高兴认识你。
然而,这次的问题稍显不同。
“我应该,确实没有打扰你和那位公司使节做些什么吧?”
黄泉的脸色实在太认真了,严肃到像在考据,令兰索一时间精神恍惚。
兰索:QAQ
恭喜你,姐姐,你终于能看到除了灰色和红色以外的颜色了,就是这消息对我来说有点过分坏了。
兰索心里嘀咕,要不是黄泉在场,他会直接抱头下蹲,放肆尖叫,满地打滚,滚到猎犬家系怀疑有人偷偷打穿客房地板袭击其他宾客,强行破门把他抓走。
然而,兰索的好孩子包袱是很重的,他嘴角抽搐,面容扭曲,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只是摇头的僵硬幅度出卖了他。
黄泉点头,离开了房间。
兰索站了一会,转身悄悄踹了入梦池一脚泄愤,平复心情后,开始捋顺思路。
首先,他得去找一趟花火,虽然现在他已经转投星核猎手,但前假面愚者相当记仇,当场就报。
其次,他需要和萨姆碰个面,重新问问剧本的细节,重新调整入场时机,避免打乱艾利欧的计划。
最后,是他的阿哈之骰……
兰索这才想起一个要命的问题,他的砂金石呢!
花火在他窃取面具时就摆了他一道,以至于他被面具诅咒变成折小鸟,又因身上携带的基石力量被砂金认出,仔细想想,花火在交战时就嗅到了什么,恐怕那时她就发现了不属于它本身的「存护」力量。
砂金将琥珀王的烙印加注在他身上,引动了花火的诅咒,导致二人被拖入受诅咒者兰索的梦境中,在这期间,兰索记忆碎片的出现概率变高,最终导致了他在梦里一路社死如滚雪球,半点不带停。
最后,砂金在梦中杀死了这场小型梦境的‘梦主’,梦境终结,诅咒消除,他们回到现实的酒店客房,按照这个逻辑,被他随身携带的砂金石应当还在,可现在却不见了。
该死的,他是和这破石头杠上了吗,怎么到处丢!
兰索咬着嘴唇,在入梦池里划拉了一圈,一无所获后,焦急地坐在池子旁边,回忆醒来时的每一幕。
最后,他锁定了小偷:砂金。
以砂金的性格,如果砂金石仍处于丢失状态,对方一定会牢牢把他绑在身边,直到拿回重要的筹码。但对方自醒来就游刃有余,二话不说溜得飞快,恐怕是已经把他的砂金石偷走了,就盘算着怎么逃离案发现场……
奇怪,为什么要加上个‘他的’,他现在拿着别人的东西已经这么理直气壮了吗?
兰索眨巴了下眼睛,又迅速将这点怪异感抛之脑后,因为他想起糟糕的事:他的骰子!
砂金的基石已经到手了,可没遵循等价交换原则把骰子给他!
敢情他忙乎了一圈什么都没得到,还把自己唯一的筹码给输出去了。
想到这里,兰索脸色大变,他冲到房间角落,对着镜子拉开衣服,定睛一看,一枚琥珀王的烙印纹在胸口,痕迹浅淡,但存在感极强。
哈哈,真好,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这不还有一枚琥珀王烙印嘛!
兰索笑得扭曲,重重合上衣服,一脚踹碎镜子,用力呼吸,以防止自己因极度愤怒憋死自己。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当欢愉令使纯属入错行,他应该走巡猎命途。
等到心情平复好,他走出门,转身,当即被一道不知道站定多久的身影吓了一跳。
居然又是黄泉。
“你不是去找房间了吗?”兰索心虚地摸摸鼻子,他不敢肯定对方在走廊上有没有听到他在屋内发疯的声音——只能寄希望于匹诺康尼酒店的隔音优秀了。
黄泉认真地看向他:“我以为我可以,但走廊真的很像。”
“……”兰索沉默了。
他不知道黄泉是站在这里十几分钟,还是只用十几分钟就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兰索倾向后者,虽然这种可能很吓人。
要知道,这可是一桩高耸入云看不见尽头的酒店客房,但仔细一想,发生在黄泉身上又意外的合理。
“我带你离开吧。”兰索叹了口气。
——
一个系统时后,黄金的时刻。
星核猎手有自己的入梦方式。
兰索靠薅前司同事的羊毛入梦,即便中途出现小偏差,但结果正确无误,本质上无伤大雅。
作为前愚者,尽管不想承认,但能收到酒馆邀请的家伙或多或少都有些共同点,某种程度上,兰索也是个混沌体。
萨姆,则完全沿用他一贯风格的方式:偷渡。
或许是星核猎手间少得可怜的默契起作用,比起找到花火,兰索更快锁定了萨姆的位置,就是场面令他有点不爽。
因为萨姆,或者说苍穹战线的格拉默铁骑内里的小姑娘,流萤,正在和某个灰发的开拓者一起玩。
啊,真好,这才是来梦想之地该有的游玩观光生活!而不是和宿敌进什么狗屁梦境一路被死去的回忆痛击,想找同事聊聊工作还只能被迫看对方享受约会,落得一个人坐在楼顶凄惨咬手绢的境地。
兰索恨恨地想着,往嘴里扔了一颗什锦糖果,气急败坏地嚼嚼嚼。
匹诺康尼特产的糖果造型可爱,据说每颗都有独一无二的夹心,能从其中品尝出生活的味道,广受食客好评。
兰索腮帮子一顿,更加气急败坏地嚼嚼嚼:*星核猎手粗口*,怎么这颗是苦的啊!简直比他命还苦!
他收起糖果,打算试一下自己在钟表餐厅购买的「鲱鱼先生」柠檬挞。
事先声明,他在吃上并不猎奇,但这个柠檬挞的造型实在太合他心意,他也好想像一只咸鱼一样无所事事地举起礼帽,仰望星空,什么都不用想。
他刚打算咬下去,就听一道温柔的女声落在他身边。
“小叛徒,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哭啼啼咬手绢?你的朋友在下面玩得很开心,不去找他们吗?”
“你能等我吃完这个柠檬挞之后再和我搭话吗,很倒胃口。”
兰索咬了一口柠檬挞,酸酸甜甜的滋味充盈味蕾,令他心情略微好了一点。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声线?不应该呢,大家不都很痴迷知更鸟的歌声吗?那我换一个好不好,你喜欢哪个?是这个,这个,还是这个?”
花火的声线不断改变,一会是年轻的男人,一会是尖锐的孩童,一会是沧桑的老人。
兰索目不斜视,不理对方。
“啊,我知道了,你喜欢小孔雀的声音,对吧?”花火的声音变成了砂金的声线。
兰索随吞咽上下滑动的喉结一顿,他艰难地咽下,恶狠狠地看向花火。
“在我还没失去理智把你那些面具全撕碎之前,换回去。”
“咦,怎么突然这么凶,吓到我了。”花火吃惊地拉长语调,笑嘻嘻地换回了自己的声线,“别生气嘛,你要是气坏了,还有谁能让我看到这么有意思的梦境喜剧呢?”
唰。
替身使者骤然凝聚,毫无征兆地斜斩一刀,差点将花火砍成两截,但还是被早有防备的花火躲了过去,只不过落地时,她腰上的黄色绳结断开,垂了下来。
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衣服,反而拍手:“啊,不错不错,这才像样嘛我们的令使先生。”
“你的餐桌礼仪真的很差劲。”兰索吃完了柠檬挞,缓缓起身,替身使者在他身后拔出长刀,静静地凝视着嬉皮笑脸的花火。
“那你教教我呗,兰索大人~”花火张嘴,用砂金的声音道。
兰索瞳孔一缩,几乎按捺不住握刀的手。
要不是猎犬家系还因为流萤的事徘徊在楼下迟迟未散,他发誓,他绝对会追着花火跑遍十二时刻——是时候践行巡猎的意志了!
“怎么了,他的声音就这么令你动容,你们关系有那么好吗?哈,你看我都忘记了,你退出酒馆,好像是因为那只小孔雀吧?”
花火眯起眼睛,眼睑下方的两个红点看起来无比讽刺。
“还是说你要兴师问罪?可面具是你抢的,我也没逼着小孔雀在你身上种印记,这怎么能怪我嘛,我也只是观众,意外看了场乐子,哪里值得你大动干戈,你说是吧?”
兰索手中凝出一道漆黑的漩涡,欢愉的力量上下沉浮,充满危险。
“呀呀呀,你急了,我说到你的痛处了?”花火话音刚落,只见无数替身使者在她身侧出现,刀光齐现,转瞬就到了面前。
狐狸面具不断躲闪,动作灵活,剑光在灰雾的影响下很难被捕捉,但实打实存在。
花火落地,毫发无伤,她正想再开口嘲讽对方几句,只听脚底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低头一看,无数被砍成碎片的按钮残骸落地——那些都是她精心准备的小礼物,还没等分发出去,就全部报废了。
“小叛徒,你真是长进了不少。”花火眼里闪过疯狂又隐怒的笑意。
兰索挑眉:“你还有闲工夫和我说话?赶紧拣拣地上的零件,拿回去拼一拼,说不定还有用得上的。动作可要快啊,匹诺康尼对待垃圾的态度可是很严厉的,要是捡慢了,小心被垃圾桶收走,到时候没得用耽误你找乐子可别怪我。”
“哈,你这小子。”花火哼笑一声。
“哦对了,另外告诉你。”兰索上前一步,俯身,直视着花火:“我离开酒馆不只是因为砂金,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假面愚者实在太没志向了。”
“没志向?”花火一笑,摇身一变,变成砂金的模样,用砂金的声音说:“可我怎么觉得,你的志向也就是陪公司的哈巴狗们玩过家家游戏呢?”
“阿哈之骰有自爆功能,你用它炸星球的时候不是挺痛快的吗,怎么现在那东西在小孔雀身上你就不舍得了?”
“小叛徒,你说句话呀,你不说话,我就当真咯。”花火笑嘻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