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过后的第二天,勒明盖宁像往常一样,七点半起床,洗漱后去吃早饭。现在正是早餐时间,但可能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大家都吃得太饱、睡得太晚的缘故,礼堂里基本没什么人。
他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就喝着晨起第一杯茶,读起了报。基本上所有魔法界大刊物上的文章,都跟斯拉夫魔法联盟(Slavic Magic League, S.M.L.)的解散与联盟解体有关。
他宁手上的《消息报(法术专刊)》【1】,就用了好几版的篇幅,详细分析了联盟解体对S.M.L.前成员国的影响,并对这些国家未来的发展形势做出了预言。
他用单手抓着报纸,皱着眉头读经济版的一篇文章。文章讨论了汉文化巫师同盟国家会用什么手段,或是以什么形式,影响S.M.L.前成员国的经济情况。
一块金枪鱼三明治被他拿在另一只手里,但却因为他读报读得过于专注,一直被举在嘴边,根本没塞进嘴里。
这时,有人轻轻敲了敲他肘边的桌面。
勒明盖宁抬起头,各种社论带来的忧虑还挂在他的眉间。他看到,波莫娜·斯普劳特就站在他身旁,一贯表情温和的圆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斯通先生,我想拉文克劳的高年级应该告诫过你,吃饭的时候不能看书读报。”说着,她摆摆手,示意勒明盖宁把报纸收起来。
勒明盖宁从善如流:“是的,教授。我很抱歉,教授。”
他本以为斯普劳特很快会离开,没想到赫奇帕奇的院长竟直接坐在了他旁边,自顾自地拿了个空盘子开始往里面放食物。
她给自己取了三片烤面包、三根香肠、两大勺炒蛋、几勺烤蘑菇、一沓培根、一勺茄汁焗豆和好几块炸薯饼。此外,她还给咖啡里加了双倍的奶和糖。
作为一个成年人,勒明盖宁自然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任务不是窥视别人,而是管好自己。但斯普劳特餐盘里的那座小山,还是引得他看了一眼又一眼。
无他,只是想起了前世视频网站上的某些大胃王。
虽然他做得比较隐蔽,但斯普劳是还是注意到了他时不时瞥过来的目光。这位一向好脾气的教师对他大大方方地一笑:“有点儿多是吧?我今天早上任务有点重,不吃饱饭,干不动活啊。”
“啊,抱歉。我不是想……我没有那个意思……”勒明盖宁结结巴巴地道歉,脸颊被窘迫和愧疚烧的红彤彤的。
“你道什么歉,”斯普劳特有些惊讶。“你又没犯错。平时要有人吃这么多,我肯定也要不停地看。”
勒明盖宁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只好讪讪地干笑了几下,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您说的工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不用不用,正放假呢,你好好玩儿去吧。找几个朋友出去打雪仗,或者去四楼的幻境玩一玩。都不想去的话,你也可以找你们院长玩儿牌。他买了一整套那个游戏牌,到处找人跟他一起推一个附加剧情……劳驾,把枫糖浆递给我……谢谢。
“实在不想玩,就去写写作业、看看书。你的作业做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已经写完了。我感觉挺顺利的……”勒明盖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弗立维教授也在玩游戏牌吗?”
“玩儿啊,玩儿得还挺凶的,最近没事儿琢磨那玩意儿。拓展包买了一堆,说是最稀有的卡也全集齐了。”斯普劳特抽空看了看二年级拉文克劳的餐盘,“你早上只吃两块三明治?够不够啊?”
说着,她把盛着香肠和炒蛋的盘子推到勒明盖宁面前,温和地说:“再吃点儿吧,嗯?你还在长身体,吃这么点儿怎么能行?”
勒姆明盖宁突然想起了他妈妈。
上辈子,他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他妈妈殚精竭虑地计算着开支,保证他家的餐桌上,每隔几天就能出现一个肉菜。每到吃肉的时候,他妈妈总会把肉夹到他碗里,因为他“正在长身体”。
直到他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家里过得也不再窘迫,他妈妈还是会念叨着“你还在长身体”,把盘子里的大部分肉都给他。
这辈子,他出身于一个小康之家。虽然不存在“为了节省开始所以要苛待自己”的问题,但还是在饮食上遇到了困难:作为一个拥有完整记忆的成年人,他实在无法接受母乳。
他这辈子的妈妈为了让他乖乖吃饭,可谓是绞尽脑汁,用尽了各种办法。还曾以为勒明盖宁的异状是因为自己是巫师,母乳的味道出了问题,为此在深夜自责、哭泣,
他看着斯普劳特温暖的笑脸,有点想妈妈了。
出于种种原因(愧疚啦、移情啦、感激啦……之类之类,blah blah),勒明盖宁在吃早饭时用尽话术,终于念叨的斯普劳特点了头,同意让他帮她完成今天早上的工作。
“艾德之舌和龙牙草生了虫,得给它们换土,还要用特殊的药水洗一下它们的根,因为上面可能会残留虫卵和幼虫。”在他们去温室的路上,斯普劳特慢条斯理地给他介绍着工作的内容,“毛蕊花要从花盆里移栽到专门的苗圃,它们用过的土和花盆都需要经过清理,才能继续用来栽种其他草药。
“虎耳草茴芹和小蔓长春花需要采摘,把品相好一点的挑出来,品相差的送给你们的魔药教授,拿给高年级上课用。垂序商陆、千里光,以及跟它们一个区域的药材,都需要浇特殊的营养剂,营养剂得我去温室现配。其他的……差不多就就是这些了。”
勒明盖宁能感觉得斯普劳特有些事儿没说,他觉得对方大概率应该是对他隐瞒了一些更繁重的工作。他也没有刨根问底地问下去,只想着到时候看见了,尽力搭把手。
进入温室前,斯普劳特专门将他引进了温室隔壁的一间屋子,让他先在这里把厚衣服脱下来。
“温室里有专门的法阵,一点儿都不冷,穿得太厚容易感冒。”她这样解释着,塞给勒明盖宁一条皮围裙,示意他穿上。接着,就带着他走进了温室内。
勒明盖宁一走进温室,就没忍住“咦”了一声。他记得很清楚,外面应该一直在下雪,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天空也呈现出一种惨淡的灰白色。
但温室里十分温暖不说,还有大片大片的阳光从窗户倾泻进房中。
他朝窗外望去,看到的却不是茫茫的雪景,而是葱郁的树林、碧蓝的天空和一轮金色的暖阳。
“很美,是不是?”斯普劳特乐呵呵地说,“这是五年前的初夏。那年夏天的阳光非常好,所以我就把它保留下来了。”
她伸手虚虚地在面前的窗户上抹了一下,窗外的景色突然变成了银装素裹的霍格沃茨,但很快又变了回来。玄妙的字符慢慢浮现在了原本空无一物的窗玻璃上,闪烁了几下,就又消失了。
“这是赫尔加·赫奇帕奇创造的法术,可以长时间储存生活中的某个片段。她用它来调整温室内部的情况,以便给所有植物都创造良好的生长环境。”
勒明盖宁赞叹了一声,问:“那些对外供应草药的大培植园,是不是都用的是这项技术?”
“那倒不是。赫奇帕奇的大部分研究手稿都遗失了,在这里也只能看到精简后的魔力循环网,无法得知其使用魔力的逻辑和方式,所以也就没办法在其他地方复刻一个一样的。全世界,只有霍格沃茨才有这样的温室。”斯普劳特说,语气难免骄傲。
“真是太可惜了。”勒明盖宁叹了口气,在心里忍不住想,魔法界在一千年前就有了智能培育室,结果竟然没有将技术推广开,没能为魔法界的其他人制造更大的价值,只能给一帮学生当教室用。
他又看了几眼窗外的景色,这才带着遗憾的心情,投入了工作中。
一上手他才知道,因为害怕魔力对植物的性状造成影响,温室里的所有工作都必须在不使用魔法的前提下,手动完成。
他总算明白,斯普劳特的早饭为什么那么丰盛了。
他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才清洗完艾德之舌和龙牙草藏有虫卵和幼虫的根,并给它们换了土。因为有些成虫都藏在叶片的背面和植物的茎干上,他还得用浸了药水的布,在这些地方上一点一点地擦过去,要确保所有的害虫都被擦干净才行。
做完这些,他又马不停蹄地移栽毛蕊花,清洗它们用过的花盆。再在斯普劳特的指导下,对它们用过的土进行处理。处理完的土,得全部装进特定的大木箱里,之后会送给海格。让海格把它们铺在禁林里,好好地养一养肥力【2】。
虎耳草茴芹和小蔓长春花也都是很娇贵的药材,这个“娇贵”指的并不是它们对生长环境的要求。实际上,与一些养得越精细似乎就死得越快的植物,这两种药材可是说是非常好养活。
这个娇贵,主要是在形容它们繁琐的采摘步骤。它们都十分容易受影响,人身上的汗液、油脂和皮屑,某些金属,甚至地面,都有可能削弱甚至改变其效果。
正是因为它们的这种性质,采摘人在使用特殊器械的同时,绝对不能直接接触植物本身,也不能让它们掉到地下。如若不然,采下来的虎耳草茴芹和小蔓长春花只能被当成饲料,不能用于制药。
由此,勒明盖宁扎紧了袖口,围住了脖子,还戴上了手套和全包式的面罩,避免有任何毛发或者皮屑掉到药材上。
更有甚者,为了不让他的呼吸对这两种植物造成负面影响,面罩内在他的口鼻处安有专门的管道。这个管道绕他的脸缠了一圈,将开口设在他的后脑勺,确保他的吸入和呼出的气体,都被限制在了他的背后。
全副武装下的勒明盖宁,一手将一个纯金的托盘接在植物下方,另一只手操着一把同样由纯金制成的剪刀,轻轻剪下已经长成的枝干或是花朵,让它们直接落在金盘上。
虽然面罩的制造巧妙,并未给呼吸带来任何负担,但两件纯金的工具对他来说实在有些重。所以,没干一会儿,他就累的满头大汗,两条胳膊也酸痛不已。
他抖抖索索地把托盘和剪刀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活动僵硬的肩膀和胳膊。转头就看见斯普劳特在温室另一角的一间屋子里,挥汗如雨地干活。
出于好奇,他踮起脚朝那边打量了一下。透过透明的玻璃门,他发现她站在几个方方正正的深坑前,每个坑里都有很多深色的、黏糊糊的东西。
斯普劳特正在最大的一个深坑前,用手推车把一车又一车深褐色的块状物往里倒。她给坑里浇了一壶白色浑浊的液体,之后挥着铲子给那一坑混合物上面盖了一层土。
勒明盖宁很快就看明白了:斯普劳特这是在堆肥【3】。
他总算知道之前对方没说出来的事情是什么了。
大概计算了一下完成采集工作还需要多少时间,勒明盖宁暂时放下了帮助斯普劳特的想法。
还是尽快把手头的事情做完再想别的吧,再不快点,可能都没法按时吃午饭了。
这样想着,他重新拿起了剪刀和托盘,埋首于工作中。
虽然勒明盖宁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工作计划,但他高估了这具十几岁身体对他的限制,也低估了自己对休息的需求。最终,因为花了过多时间放松酸疼抽筋的胳膊和手,勒明盖宁果然没能完成既定计划,中午完工并去食堂吃饭。而是暂时脱下了面罩和手套,跟着斯普劳特去了温室外侧一个靠窗的角落,吃家养小精灵送来的简餐。
斯普劳特平时显然经常在这个地方休息。她不仅在这儿放了同地板和窗框花纹相配的桌椅,还在周围种满了无害且带有怡人淡香的植物。
“这是柳薄荷,”她随手从身旁的植株上揪下几支嫩芽,并分给了勒明盖宁一点。“一般用于制作净化药剂,或是施展辟邪的法术。但很少有人知道,把它跟胡萝卜放在一起吃,会把萝卜变成蜜渍栗子的味道。
“你试试。”
说着,她把一盘胡萝卜推到了勒明盖宁的面前。这些萝卜都被切成了成年人食指那么长的立方体,并整整齐齐地码了起来。
他刚看到这盘萝卜时,还以为斯普劳特喜欢吃生萝卜,所以专门让厨房准备的。
在赫奇帕奇院长的殷切目光下,纵然对白人(尤其是英国人)的味蕾不报期望,勒明盖宁还是照她说的那样,把一小簇柳薄荷叶和两根萝卜条塞进了嘴里。
刚开始,胡萝卜带着土腥味的甜意和柳薄荷叶清香的味道在他嘴里泾渭分明,但没嚼几下,一股甜蜜的栗子香就在他嘴里炸开了。
二年级的拉文克劳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斯普劳特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好吃吧?我经常在喝茶的时候这么吃。配茶和巧克力都特别香。”她问道,语气和神态都带了点得意的味道。
勒明盖宁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在这么试一次,并对斯普劳特竖起了两根大拇指:“您是怎么发现这种吃法的?”
“不是我,是赫奇帕奇本人发现的。她留下了几卷手札和很多日记,上面记载了不少鲜为人知的菜谱和搭配。”
“但我记得您之前说过,赫奇帕奇的研究资料没留下多少……”
“那些资料确实没了,但菜谱我们都保存得好好的。正是因为一代又一代赫奇帕奇人的努力,所以现在霍格沃茨各个宴会的餐桌上,还能看见赫尔加·赫奇帕奇的拿手菜。”
合着你们赫奇帕奇的功夫都用来保存菜谱了,研究资料就瞎祸祸了,对吧?
勒明盖宁在心里吐槽,嘴上倒是什么都没说。
这毕竟是赫奇帕奇们的事,他一个拉文克劳,还只是个二年级学生,没什么立场和资格指手画脚。
斯普劳特可能听多了其他人对他们这种行为的质疑,还专门多解释了一句:“其他几个学院的人可能都会觉得,研究资料比菜谱更重要。但在我们心里,研究只要有思路和时间,即使资料遗失也有可以重来。但如果菜谱没了,很可能就没法重现某道菜的味道了。那多可惜啊。”
勒明盖宁想起了他上辈子的同胞,他们为了“西红柿炒蛋应不应该加糖”就能在网上嫌弃惊天骂战,把键盘搓出火花。这么一想,他感觉自己似乎也能稍稍理解这些赫奇帕奇的想法。
他习惯性地想扶眼镜,但在摸到鼻梁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这辈子视力良好,根本没戴眼镜。赶忙变扶眼镜为捋头发,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您说的很有道理。考虑到英国的食物选项确实比较匮乏,美味的菜谱确实具有极高的价值。”
“那可不!”斯普劳特激动地附和,“那些英国佬们,我真的怀疑他们可能有某种残疾!或者舌头有毛病!不然怎么能把菜做得那么难吃!做的难吃就算了,他们竟然还能吃下去!”
勒明盖宁用力点头。他这辈子从记事起,就见识过不少英国厨子鬼斧神工的手艺,品尝过许多直击灵魂的味道。
他详细地描述了自己小学时误食鳗鱼冻的神奇经历后,突然反应过来:“教授,我们自己就是英国人,这样说英国菜是不是不太……”
“您在说什么啊?我可不是英国人,我是威尔士人。”斯普劳特的表情极其震惊,还带着一点装出来的恼怒,就好像他刚刚说了句脏话一样。
勒明盖宁乖巧地一笑:“巧了。我也不是英国人,我家是苏格兰的。在英国佬眼里,我跟您都是○羊的乡下泥腿子【4】。”
他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