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摩根家的小女儿发言前,马尔福的情绪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激动。
他从来都不指望别人看不出来他在这件事上别有用心,他也根本没费心遮掩‘自己别有用心’这一事实。麦格过于坦荡,弗立维醉心学术,这两个人都不会对他的举动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但邓布利多一定会注意到,也一定能多少猜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不过,即使邓布利多猜出来了,也不会对他做什么。那是一个心胸开阔、目光长远的人。因为心胸开阔,所以不计较微小的得失。因为目光长远,所以能看到马尔福的“别有用心”背后的好处。
邓布利多会明白,马尔福并不会给勒明盖宁·斯通带去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们只是想借机认识这个孩子,再想办法让德拉科·马尔福跟斯通搭上关系。
卢修斯·马尔福觉得,如果德拉科能通过这个机会,跟斯通所在的小团体都交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确切地说,对方猜出他的目的,其实对他来说更有利。这表明,他们对可能的谈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谈判嘛,无非就是一方漫天要价,一方就地还钱。在马尔福的计划中,他会先提出几个对方家长和邓布利多完全不可能接受的提议,包括且不仅限于“跟斯通签订契约,永久禁止对方施咒”、“跟斯通签订契约,让其赔偿马尔福家这段时间遭受的各项损失”、“跟斯通签订期合约,让对方无偿为马尔福家工作若干年”之类的。
等到这些提议都被拒绝后,他们就可以就真正关键的东西,开始漫长的拉锯与商谈。
这就是马尔福非常熟悉且擅长的部分了。他可以尽情地拖延商谈的步调,让斯通(或许还有他那几个朋友)跟自己和德拉科熟悉起来,慢慢改变对方对马尔福的固有印象。
孩子们之间本来就容易建立情谊,德拉科又那么讨人喜欢,他们一定能成为非常好的朋友。只要德拉科加入了那个小团体,在成年时就很可能被看成邓布利多阵营里的一员。到了那时,马尔福家身上的“食死徒”和“反麻瓜”标签,就可以从他这一代开始逐渐消失。
马尔福夫妇预估了这个决定会带来的各种可能后果,也明白有必要的话,他们必须跟儿子“决裂”,卢修斯甚至已经做好了让孩子亲手杀死自己的准备。对德拉科来说,有什么投名状能比他这个前食死徒父亲的尸体更有效呢?
只要德拉科取得了邓布利多的信任,他必然能给家族带来一个更为光明的未来。
有个颇具讽刺意味的事实是,虽然马尔福夫妇俩在外一直表现的对邓布利多缺乏应有的礼貌和敬意,但他们其实是魔法界少数绝对信任他的眼光和能力的人。其实不止是他们,大多数食死徒(除了那些真正的白痴和死脑筋疯子之外的大多数)都是如此。即使在伏地魔声势最盛时,这些人也在暗暗关注这位老者的动向,以此来判断当前和未来和局势,确定下一步应当怎么走。
像莱斯特兰奇那样一条道走到黑的才是少数。虽然卢修斯从没说出口,但他心里其实一直很瞧不起贝拉特里克斯和罗道夫斯。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他其实也不是很想娶纳西莎——他看不上布莱克家撞到头破血流也不会转向的疯傻劲。
他越来越喜欢纳西莎那是婚后的事了。
伏地魔颓势刚现时,卢修斯·马尔福和一些交好的家族已经开始商量后路了。只是谁都没想到,他死得那么快。
直到现在,夜深人静之时,卢修斯还会不甘心地默默念叨这事儿。
伏地魔,他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前一天还精神百倍,一边“嘿嘿嘿”一边折磨反抗者,怎么第二天就死了呢?
他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死了呢?
但凡他晚死半年,马尔福家的地位也不至于掉得这么快,现在也不会被魔法部那些贪婪的草包当成钱袋子。
卢修斯·马尔福从来不后悔加入食死徒,他只是后悔自己没有早点给马尔福家找后路。
可以说,伏地魔的突然死亡让阿布拉萨克斯·马尔福和卢修斯·马尔福对家族的所有规划成了一场幻梦。但如果德拉科能搭上邓布利多这条大船,跟救世主波特和目前看来潜力无限的斯通做朋友,只要邓布利多和这两个人不死,马尔福家一定还能再次崛起并兴盛。
就像历史上无数次那样。
这当然是个很好、且可行性很高的计划,但它有一个极大的漏洞:卢修斯·马尔福对他儿子人格魅力的认知。
马尔福夫妇二人都认为,只要卢修斯给德拉科创造好机会,凭着他们儿子的聪明劲,就一定能把这个计划安安稳稳地推进下去。
他们显然还不清楚,他们的宝贝蛋小龙在开学后的短短三个月内,已经把他们处心积虑想拉拢的六个小孩儿得罪得死死的。德拉科·马尔福不但给救世主本人造成了极难扭转的成见,还让本就有上辈子偏见(且“目前看来潜力无限”)的斯通更加确信应该跟马尔福家保持距离,不可合作更不能深交。
也正因为不清楚孩子们之间的龃龉,卢修斯·马尔福在详细调查了斯通的监护人后,对他们的这个计划有了更大的信心,也倾注了更多的希望。
勒明盖宁·斯通的母亲阿比盖尔·迈克罗夫特是个麻瓜出身的女巫,父亲则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在一所大学里教书。这夫妇俩在斯通两岁时,为了男方的研究一起坐某种麻瓜飞行器前往欧洲。但飞到半路,飞行器掉进了海里,斯通夫妇也因此丧命。把尚且年幼的儿子,留给了女方的弟弟,哈密斯·迈克罗夫特。
哈密斯·迈克罗夫特上学时学的东西比较特殊,跟一种会做算术的鸡相关,但毕业后却没有从事跟鸡相关的职业,反而跑去一家裁缝店当了会计。
马尔福对这位迈克罗夫特的职业选择颇为赞赏。在他看来,这些出身不好又没什么才能的人,与其把光阴和精力浪费在教鸡算术这种虚无缥缈的狂想上,还不如做点能填饱肚子的实事。
伏地魔失势后,他经常跟哈密斯·迈克罗夫特这类所谓的“市民阶级”【1】打交道。他知道他们总是自诩文明体面,爱附庸风雅,又瞧不起资产不及他们的人。又因为这些市民阶级自诩文明体面,爱附庸风雅,所以总会干出“掏空腰包买一个华而不实的背包”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蠢事。他们嘴上说着上流人也是普通人,心里却暗暗向往并嫉妒着真正上流人的生活。
马尔福以为,只要自己在斯通的监护人面前展示出上流人的气度,就能轻轻松松地压对方一头,让后者他曾经接触过的那些市民阶级一样,恭顺地跪在他面前。
但跟那个迈克罗夫特打过交道后,马尔福才发现自己之前的设想错得离谱。
首先,对方比他高半个头左右【2】,所以自己根本不可能“压对方一头”。
其次,哈密斯·迈克罗夫特对他展示出的气度不屑一顾,甚至还表达出了非常明显的厌恶之情。
马尔福在假意发怒时,近距离仔细观察过对方的眼睛和表情,发现这个麻瓜是真的瞧不起他。他深觉受辱,同时也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因为他突然生出了一个猜想:迈克罗夫特可能是是个马信徒。
他模糊地知道将近八十年前东欧各国麻瓜世界的变化,也听说过有那么一帮信奉“人人平等”这种歪理的野蛮人。他们的目的似乎就是消灭上流阶层,让所有的人都去种土豆。
他的一位出身于立陶宛古老巫师贵族家庭的【3】朋友就告诉过他,麻瓜的第二次大战后,立陶宛就被这些野蛮人占领了。
每次说起那段俄国马信徒夺走他家财产的经历,这个1950年成功出逃的巫师还是心有余悸:“我家祖传的城堡被他们抢走了!一大帮该死的穷鬼在我家花园里种满了土豆!还逼着我去农场像农奴一样干活!古董家具搬走了!家传的瓷器和金银器也都被那群疯子瓜分得一干二净!吊灯上的水晶被拆了个精光!连画框上的鎏金层都刮完了!”
“乞丐!强盗!杀人犯!”他愤愤不平地骂着,像一个人型喷壶一样,从嘴里往外喷着吐沫星子。
马尔福在对方专注于骂红党时,脸上挂着礼貌的笑,不着痕迹地往远处挪了挪,免得被波及到。
回想了一下他听来的、那些马信徒的特点,马尔福怀疑这个哈密斯·迈克罗夫特也是其中的一员。
只把哈密斯·迈克罗夫特当成普通中产阶级时,卢修斯·马尔福一直对他抱着一种隐晦的轻蔑。这不仅是因为对方普通人的身份,也因为他觉得对方是魔法部那类贪得无厌的穷鬼。只不过这种轻蔑被很好地隐藏在了,他故意摆在明面上的、大多数巫师在普通人面前都会展示的傲慢之后。
但在他(自以为)了解迈克罗夫特的思维方式后,立刻明白自己不能用力、势或是钱让对方屈服,只能想办法交好拉拢。
于是,他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将对方视为了可以进行平等交流的对象。
这种改变十分隐蔽,大多数人都察觉不到。这固然要归功于卢修斯·马尔福多年来与魔法部周旋的经历,也要感谢马尔福家给他的教育。
显然,他没把这种本事教给他儿子。
让马尔福惊讶的是,除了邓布利多,理应是个普通中产阶级的哈密斯·迈克罗夫特竟然也发现了他态度的转变。而这个疑似马信徒的普通人,也不像马尔福印象中的普通中产阶级一样,放松下来并给他友好的回应,反而开始用更为冷静和警惕的眼神,审视起了对面的金发巫师。
这样沉着、明智的举动,则更坚定了卢修斯·马尔福拉拢他的想法。
那要怎么跟他交好呢?送给他一座有花园的宅子,让他种土豆?
卢修斯·马尔福一心三用,一边在嘴上应付着迈克罗夫特和弗立维的挤兑,一边做出气愤之极的表情和动作,一边还要盘算自己家的哪座乡下别墅能贡献出来种土豆。
这时,那个之后跑来的奥古斯特·帕加,一语道破他别有目的,并开始为其他人详细讲解起来。
他也调查过这个麻瓜男孩儿,知道帕加家在麻瓜界历史悠久、能量不小。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能看出来他的盘算很正常。
马尔福垂着眼睛听着帕加的分析,脸上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之前就说了,他不怕邓布利多知道自己有其他的目的,因为他肯定这个伟大的白巫师一定会跟自己合作。
直到摩根家的小女儿那句“童养媳”出口,他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巨变,立刻想反驳。可是他觉得帕加会纠正她,硬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做出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平静表情。
但仿佛故意与他作对似的,帕加没有纠正摩根的错误想法,反而大声赞同着,把讲解的事情推给了摩根,自己捧着茶坐下看起了热闹。
这个时候再提出不同意见已经晚了,马尔福还在心里寻找更合适的借口和措辞,英格丽·摩根已经飞速说完了她的理论。
马尔福从没接触过嘴皮子这么利索的人【4】。
英格丽·摩根的逻辑简单粗暴:马尔福家要摆脱“反麻瓜”的恶名,而德拉科·马尔福目前又跟麻瓜出身的勒明盖宁·斯通交恶。但只要让德拉科和斯通订婚,马尔福就可以从德拉科·马尔福这一代开始建立起“亲麻瓜”的形象。
“说不定他洗白之后还会从政呢,竞选魔法部长什么的。”帕加在摩根说完后接口。他浅浅地喝了口茶,仿佛自己是在参加清谈沙龙,而不是来给朋友助威。“拉票的宣传口号我都想好了‘马尔福,大善人,爱麻瓜’。”
几个小孩(除了斯通)和少数大人(弗立维)小声笑了起来,只有卢修斯·马尔福被“爱麻瓜”这几个字气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斯通板着脸表达了对这种猜测的认同:“确实。要迅速树立某种形象,婚恋是一种非常好的办法。”
不过,他同时还提出了一个疑问:“但我觉得,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马尔福家应该有更好的联姻对象……”
“比如说哈利!”帕加抢答道,顺手用一块饼干塞住了斯通接下来要说的话。“可以宣传‘救世主拯救了魔法界和食死徒家族’!”
哈利的脸迅速涨红了:“我才不要跟马尔福结婚!好恶心!而且,干嘛要宣传?!去哪儿宣传?!”
“在报纸杂志上宣传咯。把你们写成花边新闻什么的……”摩根在一盘做成花形的布丁里挑来挑去,头也不抬地说。“我听我爸说,马尔福家入股了两家报社,还是一个电台的背后老板。”
这群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根本没给其他人留插嘴的空间。一时间,平日安静的校长室里仿佛炸开了一只马蜂窝,吵闹程度令人发指。
麦格眼神示意邓布利多好几次未果,最终只能自己用力清了清嗓子:“先生女士们,安静!”
五个学生同时闭上嘴,坐正身子,一脸乖巧地看着格兰芬多的院长。
卢修斯·马尔福也终于有了澄清摩根那可笑推论的机会,但思来想去他发现,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都只会被当成阴谋被戳穿后的狡辩。
最后,他也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我并没有为犬子寻找结婚对象的想法和需求,我们更想让他跟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一生。今天来这里,只是想为他讨个公道,然后解决他脑袋上的小毛病。”
“你最好真是这么想的。”迈克罗夫特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马尔福还以礼貌的假笑,不再说话。
“确实。我接到的命令就是,帮助马尔福先生解决小马尔福先生的小毛病。”沙克尔说,微笑着看勒明盖宁。“斯通先生,您来之前我们就为了这个问题讨论了一下。傲罗办公室的诅咒师和解咒师,跟弗立维教授与邓布利多教授意见相同,都说小马尔福先生的毛病是由契约反噬造成的。请问您跟他签订的是什么形式的契约?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签订的?解除契约是否能解决小马尔福先生的问题?您是否愿意解除契约?”
“跟他签订契约的不是我。至于解除契约后他的脑袋还会不会发臭……”斯通顿了顿,“说句实话,我不清楚。如果他在我警告他之后的一周内,向赫敏道歉——即使他的道歉并不诚恳——他的毛病立刻就会好。但现在已经过去快两周了,期间他不但没有道歉,明里暗里肯定也骂了我们很多次,所以症状才越来越严重。到现在这个程度,我也不知道道歉或是解除契约还有没有用。”
马尔福的脸色狰狞了起来:“不可能!我儿子从来没提过他跟任何人签订任何契约的事情!他也不会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
斯通看了一眼钟,稍稍加快了语速:“应该说不是他自己签的,是你们家的祖先替他签的……”
“是准入之书,对吗?”邓布利多突然问。在此之前,他一直神游天外地玩自己的大拇指。
弗立维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是校规!对!斯通先生看过初版校规!”
“是的,校规第八条,‘任何人不得在城堡内对学生造成任何形式上的伤害。违反者将受到由城堡、土地和渡鸦王一同施加的惩罚,惩罚形式由受害者决定’。”斯通点点头,“我在事前提醒过德拉科·马尔福先生,他已经对格兰杰小姐的感情造成了伤害。事后我也询问过格兰杰小姐,是否认为小马尔福先生的言辞和行为让她难过。格兰杰小姐给我了肯定的回答,这条校规就被触发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格兰杰小姐当时的原话是,‘希望马尔福带着他那一脑袋臭烘烘的陈旧思想,从我眼前消失’。
“现在我已经持续使用凝神术两小时三十三分钟十秒了,再拖下去可能会超时。马尔福先生应该也达到了来霍格沃茨的目的,那我现在能走了吗?”拉文克劳的男孩儿问,指了指墙上的挂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