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斯内普正经历着(他所认为的)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之一)。他穿着一战时期德国麻瓜军队的军服,身处英法德三国对峙的前线,站在一条被冰雪覆盖的战壕里,面对一群臭烘烘的德国麻瓜士兵唱圣诞颂歌。
梅林在上,他从出生起就没唱过歌。但现在,他被困在一个混蛋学生搞出来的恶作剧里,无法脱身不说,还要唱歌!
唱的还是圣诞颂歌!
他根本不喜欢圣诞节!
邓布利多那个老家伙也一点儿忙都没帮上,一直笑嘻嘻地看他的热闹。等他僵着脸把一首歌唱完,这个本世纪最伟大的白巫师还兴高采烈地鼓起了掌:“唱得太好了,西……史宾克。以后多唱唱歌吧,你的声音非常美。”
“还在打仗呢,”斯内普硬邦邦地拒绝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是他俩第七次试图完成这个故事。前两次他们想先按兵不动、见机行事,但每次都在平安夜过后、圣诞节清晨,莫名其妙回到平安夜前一天的早晨重新开始。第三次、第四次邓布利多将战壕中的士兵们聚起来,让大家一起庆祝圣诞节。他们的庆祝引来了来前线视察的亲王,他要请斯内普扮演的角色——一位曾经的歌唱家史宾克——去自己的私人宴会上献唱。斯内普拒绝了,而他们也再次回到开头重新开始。为了脱离幻境,第五次斯内普忍辱负重接受邀请去卖笑。故事继续推进,但因为他在能回前线时选择留在亲王的行宫过夜,圣诞节当天的太阳一升起,他就又回到了平安夜前一天的战壕里。
这次他回来了,回到了前线,回到了邓布利多和一群麻瓜士兵之间。歌声和风笛声从英国人的战壕方向传来后,邓布利多建议他唱首圣诞颂歌,因为“今天毕竟是圣诞节啊”。
他当然想拒绝,不过考虑到幻境制造者似乎执着于追求真善美的情节,肯定对这种十分无聊但充满温情的桥段喜闻乐见。
所以,他唱了。
“那么,现在怎么办?”斯内普又问,非常不自在地松了松领口。这件军服的领子又糙又紧,卡的他很不舒服。邓布利多还没回答,英国军队的战壕方向就又传来了风笛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只有O'' e All Ye Faithful的旋律,没有人声。对方只吹了第一句就停了下来,仿佛一个礼貌的试探,又像一个胆怯的邀请。
邓布利多蓝色的眼睛闪着快乐的光:“现在嘛,继续唱吧,史宾克。”
“哦,对了,”他将一个装饰战壕的小圣诞树塞到他手里。“把这个带给我们的英国朋友,祝他们圣诞快乐。”
“还在打仗呢!”而且我们就是英国人!斯内普哼了一声,愤愤地夺过叮当作响、花里胡哨的小树,差点被上面挂着的蜡烛杯烧到手。他费劲地爬出战壕,朝向英国人前线的方向走,同时跟着风笛的伴奏,放声歌唱。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战场,交战的英、法、德三国都在这里派驻了军队,他们争夺的土地却大概只有两个魁地奇球场那么大。虽然此处战况无比焦灼,但得到的基本都是“今天成功推进20米”和“明天被迫后撤18米”之类的消息,宛如一个蹩脚的笑话。
平安夜前一天早上,也就是斯内普他们刚刚进入幻境前,英法联军一同向德军的防线发起了猛烈的冲锋。战斗一直僵持到晚上,最终以进攻方败退、防守方取胜结束。交战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尸体交错堆叠在三国的战壕边沿和战线间的空地中。当晚,天上开始飘雪,所有死者都被这洋洋洒洒的雪花掩埋,在夜晚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个个小小的雪丘。
斯内普谨慎地跨过一具尸体,脚下一转又绕开了另一具。眼前这些起伏的柔和线条和它们周围的阴影,让没来由地想到了少年时某一天,在霍格沃茨天文台上瞥到的、远方绵延不断的绿色山丘。
走到战场中心时,他的歌才唱了一半——这个地方实在太小了,而英国人和法国人的战壕就在几十码外。给他伴奏的风笛手也从最开始的一个变成了三个,他们和战友一起,挤挤挨挨地在战壕前或坐或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斯内普看着他们的眼睛,没有在其中发现对敌人的憎恨,只看到了纯然的欣赏与喜悦。
一位带着医务兵臂章的风笛手边,赫然站着身着英军军装的麦格。
在满地白雪的反射下,今晚的月光异常的明亮。借着月光斯内普清楚地看见,麦格唇上有一簇修得整整齐齐的短髭。他扬了扬眉毛,将圣诞树稳稳地放在脚边,仔细巡视了一遍所有英军士兵,却没有看到弗立维的影子。
也就是说,小个子的魔咒教授很有可能正在法军战壕里,静静地观察这边的进展。
O''e All Ye Faithful逐渐接近尾声,斯内普也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总不能让他在这儿再唱一首吧?说实话,他可以在邓布利多的要求下,为一群不存在的人献唱,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在其他学院的院长面前出洋相。
邓布利多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位老人大步追了过来,并在歌曲结束后搭着斯内普的肩对英军用力挥手:“圣诞快乐,英国人。”
“圣诞快乐,德国人,”一个士兵大声喊,他的双颊被夹着细小雪粒的风吹得通红。“但我们不是英国人,是苏格兰人。”
说着,他跟战友们一起哄笑起来。
明亮的月亮高悬于天穹,洁白的积雪覆盖着大地。在星月与白雪间,一身戎装的麦格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她没有在无用的寒暄上浪费时间,敬了个短促的礼就开门见山地说:“这已经是我连续第十二次在这儿过圣诞节了,希望你们的的运气比我好些。”
“我俩是第七次!”邓布利多倒是挺高兴的。斯内普冷哼一声,心情之恶劣溢于言表。
正说着,菲利乌斯·弗立维就从法军战壕里跑出来同他们汇合了。他显然已经听到了其他几人的对话内容,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说:“哎呀呀,这已经是我在这个战场上庆祝的第九个圣诞节啦。”
“梅林啊,菲利乌斯!”麦格长叹了一声,“你只是在扮演一个法国角色,没有真的变成法国人!不要用那种可笑的方式说话!”
“这样更有趣,不是吗?”弗立维短暂地换回了正常的口音,马上又变了回去。“还有,monsieur【1】,我是奥德伯特中尉,请您记住我的名字。”
“那我和西弗勒斯是不是应该用德国口音?” 邓布利多立刻乐颠颠地转变口音,跟魔咒教授聊起了二人到目前为止的见闻。看着讨论起军用口粮味道的两位同事,麦格忍不住按了一下眉心:“赶紧想办法出去吧,我们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外面可能已经乱套了。”
“不用担心,内外的时间流速比大概是1:600。我们进来的时候刚开始上课,现在应该还没下课呢。”弗立维正忙着跟邓布利多推测幻境里五感的构造方法,听见麦格的催促后随口说道。
邓布利多对此则有疑议:“我想比率应该是1:460到1:580之间,不到600。”
接着,他们的嘴里开始不断蹦出类似于“诺莱尔第三定律”、“艾希布雷斯猜想”和“罗曼尼-罗曼奈利现象”等、大多数巫师根本听不懂的词儿。
“你们怎么知道这个比率的?”格兰芬多的院长好奇地问了一句,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你们是不是已经把这里琢磨清楚了?是不是早就知道要怎么出去了?”
忙着探讨学术问题的两人同时哽了一下,默默转移视线,避开了她诘问的目光。
“邓布利多!”
斯内普抱起双臂,在邓布利多闪烁其词糊弄麦格时,他无所事事地环视着四周。这一看,就被他发现了问题。
“邓布利多,” 他碰了碰老人的手肘,放低了声音。“士兵们不太对劲。”
他并没有危言耸听。从他们四个在战场中心汇合起,三国的许多士兵就都自发地爬出了战壕,远远地观望这边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流逝,人越聚越多,士兵间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而麦格的因为同事们不着调表现太高嗓门后,英法德三军都有人将手扶在了枪上,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这下他们也顾不得再插科打诨,赶紧跑回目前所属的阵营安抚麾下士兵。虽然他们还没有破局的思路,但都琢磨出了点幻境制造者想看到发展,也都知道如果战端再起,他们可能又要重新走一遍这个故事。
“你们知道吗?我刚刚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四人劝服手下重新碰头后,邓布利多沉吟道。麦格想说什么,但被他举起一只手阻止了:“抱歉,米勒娃,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真的是刚想到。”
“我的一位老朋友,忒休斯·斯卡曼德,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曾经跟麻瓜军队一起在西线作战,”他说着,突然笑了起来。“我又想起来,他那时为了融入麻瓜们……”
麦格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对他怒目而视。
“对不起,我说到哪儿了?对,忒休斯。他战后跟我讲过一个故事,据说这事儿当时在三国军队的统帅之间引发了轰动。
“1914年平安夜,在西线对峙的英法德军短暂地停战了。在该处驻扎三国军队的指挥官带领下,士兵们放下武器,交换礼物并一起庆祝圣诞节。”
弗立维恍然大悟:“所以,我们现在就在那个战场上?”
“我想是的。”
“那我们现在应该……握手?以示我们已经达成了停战协议?”麦格朝邓布利多伸出右手,“既然今天无法决定战争的胜负,那圣诞节暂时停火也不会对战局有什么影响。”
邓布利多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您说得太对了。”
四个人握了一圈手——斯内普尤其不情愿,握手的力气也大到完全没必要,弗立维摸了摸他漂亮的八字胡:“这种时刻,应该喝一杯才对!我们那儿有香槟,我去拿一瓶来。”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飞快地跑远了。很快,他就带着一瓶香槟和四个杯子跑了回来。等到每个人手里都有了一杯美酒,弗立维率先举起了杯子:“诸位,joyeux no?l(圣诞快乐)。”
“现在离圣诞节还早着呢。”斯内普小声抱怨道。
他们碰杯,低声互道圣诞快乐,然后一同饮下那滋滋作响的金色酒液。
并且几乎同时发出了愉悦的哼声。
“真是好酒,”邓布利多从弗立维手中拿过香槟瓶,专门记下了酒庄的名字。“我喜欢这里面淡淡的蜜香。”
魔咒课教授赞同地点头:“你再仔细尝尝,它还有奶油香和果香。”
德军战壕的方向突然接连响起了尖锐的呼啸:几发照明弹飞到了群星之间,照亮了半片夜空和一整个战场。不约而同的欢呼声从三个国家的阵地上响起,士兵们放下武器走出战壕,走向了不久前的敌人,并试探性地递出礼物,祝愿对方圣诞快乐。
看着眼前的一幕,弗立维像一个真正的法国人一样,多愁伤感地掉起了眼泪。麦格紧绷的双肩微微放松,又给自己添了些酒。邓布利多旁观两位语言不通的德法士兵交换礼物——一块巧克力和几块太妃糖,然后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斯内普……依然是斯内普。
“友善和包容能够终结所有的争端和分歧,”邓布利多喃喃地说。“没人喜欢战争。”
“除了疯子。”斯内普垂下眼睛,克制住了触碰自己左手臂的欲望。
一片欢声笑语中,他们周围的人和物逐渐变淡、消失,他们也又回到了进入这个故事前曾经待过的教室里。只是这一次,除了他们四个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教室里。
确切地说,这个“其他人”是站在讲台上的六个小人。这几个小人借用的是不同的埃及神的形象,只是无一例外都圆滚滚、肉乎乎的,看起来十分可爱。斯内普本想抓住其中的一个,逼问出对方的姓名,但邓布利多抓着他的胳膊拦住了他。
他以前都不知道,邓布利多的手劲儿这么大。
“诸位好。”邓布利多微微颔首,“想必你们就是这个幻境的主人吧?”
小人们窃窃私语了一阵,一个隼首人身的答道:“正是!”
祂向前走了几步,直直地看着邓布利多他们,用一种做作的威严厉声说:“大胆的凡人!竟然敢直视神的无上唔噗……”
话没说完,祂的同伴就忙攥住祂的喙,七手八脚地把祂拉了回去。祂的一个外形古怪的同伴,立刻上前接替了祂的位置。这位顶替者看起来像是一个蒙了白床单的人,床单下缘露出两条光光的小腿,床单上疑似脸的位置则画着两只呆板无神的眼睛【2】。
“恭喜你们,成功通过了诸神的考验。”床单怪人清清嗓子,庄重地说,“你们在不同的事件中,展示出了勇气、善良、智慧和……”
斯内普打断了祂:“现在只有一、二年级和六年级没课,六年级有这个水平的也不多……你是哪个?泰勒还是汤普森?”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麦格不赞同地摇头,小声说“别这样,西弗勒斯”。弗立维也拉拉他的袖子,让他不要为难学生。
床单怪人——不管祂是谁——此时展现出了令人赞叹的镇定,祂顶着斯内普仿若淬了毒一般的凶恶眼神,平和地说:“既然您已经有了猜测,那就请来找我们吧。”
祂身后,刚刚被强制静音的隼首小人儿用力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