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还是第一次收到花。小姑娘站在树下，举起乱七八糟颜色的花束对着她笑，“山神娘娘，这里面有你喜欢的吗？”
山神眼神一寸寸挪过去，摇了摇头。
太花了。
她从前也不曾喜欢过花。
厮杀之人，一味的赶路，路上的花花草草倒是没曾注意。
兰山寻就找了几个花瓶出来，拿出剪刀修剪花枝，将她们都插进了花瓶里，放在了家里各个角落。但花太多了，她只好又编了两个花环，山神娘娘一个她一个，通通戴在了她的头上。
她承诺，“等明天，我继续去买些花回来给你选。”
天下花草那么多，总有一款是山神娘娘喜欢的。而且不喜欢花不要紧，她还买了木簪子回来！
山神娘娘说喜欢木簪子嘛。
她事先就从手机里面学了用簪子束发的手法，就等给山神娘娘盘上了。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娘娘，你转过去吧，我先把现在的发髻拆了。”
山神娘娘却说，“我的头发不能拆掉。”
兰山寻：“啊？”
山神温和说，“我死前，他们给我入殓的模样就是这般，无论是头发还是衣服，都是改不掉的。”
兰山寻却没来由得伤心起来，“山神娘娘……”
娘娘虽然好几次提及自己是个死人，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深刻感受到这句话的意思。
不能吃饭，不能换衣服，不能换发髻。
她哭起来，“连双鞋也没有！”
“给你入殓的人也太抠门了！”
然后顿了顿，突然抬起头问，“死前入殓？”
死后才是入殓吧。
山神沉默起来，好一会儿才说，“是。”
死前入殓。
然后抬进棺材里，埋入梨花树下。
梨花树的根横贯了她的身体，导致成了灵体，她也得带着这棵树走。
但她不愿意说这些来惹小姑娘哭。
也不愿意再提及当年的事情。她说，“天黑了，你该吃饭了。”
兰山寻微微嘴唇颤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问了。她闷闷的去吃饭，只要想起死前入殓这四个字，就觉得心里痛痛的。然后拿回来许多发卡：“不贵的，这么一包十块钱。”
她给自己头上卡上许多，又在山神的头上比划来比划去，“不能给你松开头发，我还不能给你增加一些添饰吗？”
她这么心诚，又两眼红通通，山神即便觉得这些发卡太丑，也随她去了。
最后，她的头上多了一支木头簪子，一只丑丑的蝴蝶发卡。
三千多岁的山神娘娘不由得对着池水自照，确认小姑娘的审美出现了差错。
但她自己却不知道，还在那里感慨：“山神娘娘，你太美了，世上所有的发卡都配不上你。”
山神已经很习惯听她的赞美了。小姑娘总喜欢把她比作天下第一，夸什么都要说上一句“你是天下最好的——”
她微微垂眸，看着水中小姑娘花红柳绿的满头发卡，心中倒是有些悸动。
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呀。
如果是从前碰见，应该也会留在身边养一养。
小姑娘努力不去说那四个让她伤心的字，坐在水池边挨着山神娘娘说今日听来的八卦。
她说，“班长说，林大富的老婆们都是头朝下的，这样就不会来报仇了，这是真的吗？”
山神：“这是真的。”
兰山寻气得眼睛手指头都是哆嗦的，想骂出一些难听的话来，但又词汇量太少了，只能骂：“这也太坏了！他死后会下地狱吗！”
山神平静的做答，“世上没有地狱。”
兰山寻被她这么一拐，就拐了思绪，呆了呆，下意识问，“没有地府吗？阎王，判官？”
山神：“没有。”
兰山寻吃惊，“一直都没有吗？”
山神：“一直都没有，这些都是人编造出来的。”
兰山寻狐疑，“我以为有的。”
山神恍惚了一阵，然后说，“我也以为有的。”
世上曲直，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说法，死了之后难道也没有吗？
但她死后，背着一把残破的刀走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地府的入口。
世上确实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讲一讲是非曲直了。
兰山寻却有些颓靡，“山神娘娘，林大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些死去的女孩子都好可怜。”
她还是忍不住打听了。
“上次小酒还问过我你有没有跟我说过林家和古家的事情呢，我都挡回去了。”
她之前根本不敢问。上回山神娘娘说可以问，她是想问一问的，但后来忙着给山神娘娘的两根木头尸体办葬礼去了，她就没来得及问。
山神：“他供奉了林家的神明，于是得到了力量。但这股力量并不为天道所容，所以，我就去吞噬了林家神。”
兰山寻听得眨眨眼睛，“林家的神明？力量？”
然后就哇了一声，崇拜的说，“山神娘娘，你是不是替天行道了？”
山神：“这样说，也没有错。”
她这般被镇压在山下的山灵成为山神，最后竟然比其他神明多了一份天意。
兰山寻其实心里已经琢磨很久了，她说，“是不是还有古家神？班长说，古家也一直在死人。”
山神：“是。”
兰山寻握紧拳头：“那些死去的古家人是古家神明杀的？他被天道所容吗？”
山神：“算不上容，也算不上不容。”
她说，“人有罪恶死去的时候，天道就不管他们身上的清白了。古家死去的那些人，生前都被引诱做了罪恶的事情。所以即便他们被古悯吞噬，她依旧没有得到天道的谴责。”
所以，她不能承天道意志去吞噬。
兰山寻记在心里，索性问得多些，“世上是不是有很多神？”
山神嗯了一句：“各地皆有神明驻守。”
兰山寻拍大腿：“所以我就说嘛，当时我看见山神娘娘的时候，就知道是神明！”
山神沉默了一瞬，然后说，“阿寻，多谢你。”
兰山寻捂住嘴巴笑。
被神明感谢了哦~
她一整晚都是高兴的。等高兴之后才反应过来问山神娘娘，“我记得娘娘说，每吞并一个神明，你就会掉一块木头。”
“你一共掉了两块木头，是吞噬了两个神明吗？”
山神：“是。”
兰山寻：“一个林家神，一个是谁呢？”
山神：“山神黎溪。”
兰山寻：“黎溪？也是山神？”
山神：“是，是A城的山神。她快要消散了，我便吞并了她。”
兰山寻瞪大眼睛，“啊？”
山神：“神明之间的吞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用惊讶。”
人需要建功立业，不断扩大疆土，神明也是一样的。
只是神明的扩张也是有规则束缚的。
“一个是神明快要消散的时候，愿意被吞噬，像黎溪。一个是林家神那般被天道所厌弃，可以去吞噬。”
除此之外，是没有办法扩大地界的。
兰山寻听得脑袋都大了，“真复杂啊。”
她抱紧山神娘娘，“那之前你从小镇山上消失的时候，是不是就是去吞噬黎溪山神了？”
山神嗯了一声。
她并不愿意吞噬黎溪。她们也算是故友。
所以苏醒后的九年里，她只待在自己的山上，并不出山。
兰山寻听得紧张，“那后来呢？”
后来……
山神摸了摸她的头，“后来，你就病了。”
需要去看病。
黎溪说，“我已经快消亡了，救不回来了。你吞噬我吧，带她去人类的医院救一救。”
“梨清，别让悲剧再次发生。”
“你成了神明，就躲不开吞噬和被吞噬的命运。”
“我也是。”
她笑着说，“我等待被吞噬这一刻，很久了。”
神明的命运，总是走向灭亡的。
“希望你‘活’得长久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