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乡试结束半个月之后, 会试的成绩也要出来了。
但这个时候,却出了乱子,据说是考完之后, 一众考官批阅试卷之时,有人意图火烧贡院。
幸好值夜的官兵比较机警, 在贼人倒火油的时候当场抓获, 才避免了朝廷的巨大损失。
圣人大怒, 命大理寺与九门提督合力彻查此事。
两个部门忙碌了大半个月,中间牵扯到了礼部和翰林院的几位官员,其中就有今年的监考官之一——翰林院侍读学士皇甫林。
九门提督那边查到, 暗中放那纵火贼人进来的, 正是皇甫林。
大理寺立刻将皇甫林缉拿归案, 并分别审问了日常与他交往甚密的同僚与朋友们, 可惜却什么都没审出来什么结果。
皇甫林自然是大声喊冤, 坚持自己是冤枉的。翰林院的同僚们也有不少上书替他说话的。
但无论他是不是冤枉的,牵扯到了这种案子里,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直接影响了本次会试的进程, 让此次参考的举子对他颇有怨言。
朝廷也不好不顾念这些举子, 为了迅速平息民怨,只好先把皇甫林等一干涉案人员先行羁押, 并宣布此次会试成绩作废,要重新出题, 重考。
为了弥补补偿举子们, 朝廷按人头每人发了二十两银子。
仓促之间, 缺席的那个监考官不好找。因为谁也不敢肯定, 补缺的那个人不会有问题。
圣人思虑过后, 干脆大手一挥,推了安王去顶岗。
如今的安王,早已淡出朝野多时。他虽然还按时上朝,却很少发表什么关于朝政的意见了。
除了安王党的核心人员,众人都默契地把安王排除在了朝政之外。
圣人忽然来了这么一出,把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日下朝之后,无论是宁王还是誉王,都匆匆召集了心腹,讨论圣人愣是把安王重新拉入局中,究竟意欲何为?
骤然被推入漩涡中心的安王也很懵,但他的反应也是最快的,在他的心腹们没来找他之前,就提前派的人挨个通知:不用过来,是好事。
两年前他和圣人坦露了心声之后,圣人没有厌弃他,他就知道圣人心中重新对他有了期许。
这些年他明面上在朝堂并无建树,其实私底下和圣人相处时,却会主动和圣人分享自己对某些事的看法。
他参照着日常和自己儿子之间的相处,每次提出的观点都会有些不宜察觉的漏洞,就是专门让圣人来指点他的。
从圣人的视角来看,就是五儿子在他的指点下,一点一点进步,慢慢把看待问题的视角,从纯粹的臣子角度,挪到了做决策的君主的角度。
因圣人那一辈夺嫡激烈,兄弟中最为优秀的太子直接被逼疯了,圣人掌权之后,就对“立太子”这回事有了心理阴影。
每次有大臣在朝堂上提出立储之事,圣人都会立刻岔开话题。
久而久之,众人都明白了圣人的心思,也就无人再去触他的霉头了。
原本圣人不立太子,是为了避免其余皇子对太子群起而攻之。
却未曾想到,正因为没有储君,每个皇子都觉得自己有机会,斗争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比他们那一辈更加混乱了。
有实力的皇子笼络朝臣,没实力的皇子便勾结兄弟。朝中派系林立,很多不想站队的中下层官员,都不得不卷入皇子间的争斗,要么选边站,要么就彻底出局。
弄出这种后果,圣人也不是不后悔。可当他想要收拾局面时,才发现局势已经不好控制了。
他只好先牺牲了一个徐甘,并借此先行打击安王的势力,想着先把平衡打破了再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安王趁机退了出来,仿佛一心要做个好儿子。
以安王为首的是一大股势力,他这一退,虽然在短时间内让朝局更乱,却也给了圣人插手整顿的机会。
也正是因此,他虽然利用了属于安王的徐甘,却没有斩尽杀绝。在判了全家流放的同时,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安王把徐甘的小儿子捞了出来。
三足鼎立是最稳固的,当安王做出彻底退出的姿态之后,宁王一派和誉王一派都成了对方唯一的眼中钉。
他们一边抢夺安王从前的势力,一边相互针对。却没有注意到,圣人的大手搅和其间,把他们以前的从容不迫彻底搅乱,并且时不时就会出状况,人心再也难齐。
安王趁机收缩了势力,看似被打散了,其实并没有损失多少。
反倒是宁王和誉王,骤然膨胀的势力就像充满气的气球,只需要一根足够尖锐的针轻轻一刺,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这两位自然也发现了,可意识到是一回事,能重新稳住局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他们能像安王一般,果断断臂求生,还能焕发新的生机。
只可惜,那时候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势力,已经太过臃肿庞大,没有合适的契机,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稳坐钓鱼台的圣人,当然不会再给他们机会。
他这个时候把安王推入局中,就是表明了不怕朝局再次混乱,也存着考验安王的心思。
在科举入仕成为主流的年代,能考中科举的本就是人尖子,能在朝堂中杀出一席之地,更是尖子中的尖子。
这样一群人里,从来都不缺少聪明人。
只不过,安王从前退得太彻底,至少在表面上退得足够彻底。不管是宁王党还是誉王党,乃至安王自己的人,都只猜到了圣人的第一重意思,万万没想到圣人竟然还存着考量安王,看他是否有资格成为储君的心思。
安王自己倒是猜出了一些,但他和圣人接触最多,最清楚圣人的身子骨还算硬了,还没到他上蹿下跳的时候。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稳。
只要他能稳住,在朝中稳步发展势力,一切都跟着圣人的脚步走,想要的终究能得到。
至于宁王和誉王,在圣人有意无意打压他们的情况,安王只需要看准时机落井下石,在于关键时刻替他们求求情,让圣人知道自己日后会善待兄弟即可。
至于再多的,根本不用他操心。
得知安王成了监考官,徐茂行自然替他高兴。
可黛玉却提醒他:“郭先生是安王的门客,如今安王成了监考,按照惯例,郭先生得避嫌。”
也就是说,这一科,郭先生考不成了。
徐茂兴笑容一滞,懊恼道:“忘了还有这一头了。”
他赶紧让人收拾了东西,急急忙忙去了郭先生的宅子,却见郭先生正在廊下观书,神情平静而悠闲,没有半点焦虑之色。
“先生,您就不着急吗?”他忍不住问。
郭先生眼皮一撩,反问道:“着急有用吗?”
徐茂行:“……没用。”他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郭先生慢悠悠地翻了一页,淡淡道,“既然着急没用,又何必着急?再者说了,你我都是安王门下,如今眼见安王要重新起势,对我们来说本就是一件大好事。
这世上的好事不可能让一个人全占了,贪多贪足者,反而更容易失去心中真正所求。”
徐茂行沉默了片刻,拱手正笑道:“学生受教了。”
郭先生笑着叫他坐下,对他道:“原本我还想着,等我这科中了就要入场为官,怕是没工夫抓你的课业,要重新替你介绍一位先生。
如今看来,你我师徒毕竟缘分深厚,连上天也不愿叫我们轻易分别呢。”
徐茂行乖巧地给他续了杯茶,笑嘻嘻道:“日后,还要请先生不吝赐教了。”
郭先生受了他的茶,挑眉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徐茂行是颗好苗子。但这颗苗子得需要人时时鞭策,稍有放松对方都有可能撂撅子。
身为老师,他有责任把这棵苗子培养成参天大树。
“诶,对了。师母和师弟、师妹那边,是怎么说的?”
却是郭先生觉得自己火候已经到了,会试之前便给家里去的书信,只是说等考中之后,便要接他们母子入京团聚。
如今京城这边出了变故,不知对于自己的妻儿,郭先生有何打算?
郭先生道:“书信已经送过去了,想来他们那边东西都收拾好了。若这时候再传信回去,不叫他们来,你师母必然会多心。所以,还是叫他们来吧。”
他在徐家坐馆,安王那里一年给二百两银子。
徐家有了起色之后,小夫妻二人也时有孝敬,足够他们一家人在京城生活了。
徐茂行闻言,喜道:“那敢情好。改明儿我叫黛玉来替先生收拾屋子,保证师母来了满意。”
对黛玉的品味,郭先生十分信得过,闻言直接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她了。”
“先生这是什么话?孝敬您是我们夫妻应该的。”
原本他今日来是为了安慰郭先生,但如今看来,人家心态好得很,根本用不着他。
徐茂行便陪他下了两盘棋,看看天色晚了,便告辞了。
等他回到家里,把师母要来京的事和黛玉说了,又说了郭先生有意让她帮忙收拾宅子。
黛玉欣然同意,问明了郭先生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估算着需要的东西。
自家有的就先用家里的,没有的写出了清单,叫福婶带人去采买。
准备好了之后,才给郭先生下了帖子,说明哪一日要去。以防对方有事,两下正好错开。
那只郭先生回帖时,直接就把家里一串钥匙都送了过来。送帖子的人说那天正好有文会,先生不在家,叫她自己去就行。
黛玉不必思索,便知晓郭先生此举是为了避嫌,心里觉得徐茂行有这么一位先生,是捡到了。
——这等谨慎之人,日后入了朝,必然是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