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娘儿几个转移到内室说闲话时,怡红院的秋纹来了,说是薛姨妈送了
贾母笑呵呵的命鸳鸯接了,又吩咐抓了两把钱堂了秋纹,连见都没见就把人打发走了。
反正她年纪大了,宝玉和黛玉也各自成家,家里也没有什么人、
什么事能叫她投鼠忌器,说话做事自然
是随心所欲,不用再特意给任何人脸面。
对此,无论是黛玉还是探春、惜春姐妹,都不会多说什么。
他们全当什么都没有发,甚至对薛宝钗让人送来的果子提都没提一句,只陪着贾母说笑。
大约过了一刻钟,贾母对探春姊妹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就叫玉儿跟着我躺下歇歇。
探春闻言眸光一闪,立刻便拉着惜春一起告退了。
姊妹二人从后门出了荣庆堂,惜春才低声问道:“三姐姐,老太太特意留下林姐姐,你知道是为了什么?”探春好笑道:“你这丫头,还来诈我,我就不信你猜不出来。”
惜春闻言,便举着帕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歪着头俏皮地看向探春。
探春轻轻点了点他的额,挽着她的手道:“今日闲来无事,咱们姐妹两个就到我那里一起去下棋玩吧。惜春点了点头,一边随着她走,一边又愤愤地低声道:“那雪雁还是跟着林姐姐从林家来的呢,太太叫她跟着宝二嫂子一起出嫁,她竟是半个不字也不说。若我是林姐姐,必然不肯再要她。却是当日黛玉出嫁之后,王夫人便叫雪雁到梨香园去,扶着宝钗一起去了怡红院,迷惑痴傻的宝玉,说新娘子就是黛玉。惜春年跟随自己多年的入画替亲哥收赃款都不能容忍,对雪雁这种近乎背叛的行为,更替林黛玉不值。相比之下,探春更明白现实,不由叹气道:“林姐姐出嫁匆忙,根本想不到太太会在临门一脚时把雪雁留下来。她一个身不由己的小丫头,主子出嫁时又没带走她,本就心中惶惶不安,哪里还敢违背太太的命令?”若是当时雪雁不从,王夫人有的是法子收拾她,雪雁的顺从之举也不过是明哲保身。探春觉得,实在不必过于苛责。惜春微微一怔,哑然半晌方道:“却是我想得浅了。”
她素来知晓则姊妹几人中,唯有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往日探春管家时,她已经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今日得了这番见解,才知道探春于人心揣摩上,竟也胜过她良多。=====
再说贾母打发走了探春、惜春姊妹,便转头对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会意地点了点
头,转身从侧门出去了。
片刻之后,鸳鸯回转,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耷拉着脑袋的小丫头。
“雪雁。”黛玉一眼便认了出来,情不自禁地起身迎上了两步。
听见黛玉的声音,雪雁猛然抬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哽咽着喊了一声“姑娘”,便不管不顾地猛然扑了过来,抱着黛玉放声大哭。“姑娘,姑娘,你怎么不要我了?怎么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呜呜呜呜....
黛玉心疼地搂着她,不住地轻轻拍抚,安抚道:“好丫头,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你是我从林家带来的,我就是把谁丢下,也不会把你丢下呀。紫鹃也上前替雪雁擦眼泪,笑着打趣道:“好了快别哭了,好素净的一张脸,都哭成小花猫了。”“唉呀,紫鹃姐姐!”雪雁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
紫鹃拉着她到了一旁,柔声道:“出阁的当天奶奶就发现你没跟上,心里急的跟什么似的。若不是我好说歹说地劝住了,怕是立刻就要回来找你呢。“那可不行!”雪雁立刻道,“姑娘出门子怎么能走回头路呢?太不吉利了!”
她双手捧住了紫鹃的手,心有余悸道:“还好紫鹃姐姐劝住了,不然我这罪过可大了。”
见紫鹃把雪雁哄好了,大家才重新笑开了。
贾母特意叫鸳鸯拿了一对金簪子,给了紫鹃和雪雁一人一支,笑道:“你们两个都是玉儿的左膀右臂,往后可得一如从前,好生服侍。”两个姑娘对视一眼,一起来拜谢贾母:“多谢老太太堂赐,我们竟然一心一意服侍奶奶。”
“好好好。”贾母十分欣慰。
便在这时,守门的翡翠来报:“老太太,林姑娘,徐姑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黛玉便看了一眼自鸣钟,见时针已经指向了“IV”,始惊觉他们该告辞了。
于是,等徐茂行进来之后,夫妻二人又陪着贾母说了会儿话,便顺势告辞了。
雪雁自然是跟着他们一起回徐家的,至于春纤等人,都是贾家的家生子,黛玉这位客居的表姑娘出阁之后,他们自有他们的去处。=====
等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徐茂行见她精神不旺,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贾母,便握着她的手安抚道:“你若是思念老太君,可以时常回来看看。黛玉勉强笑了笑,说:“别说胡话了,出嫁女怎么能经常回门?更何况,荣国府本也不是我的母族,我若常去,更是让人闲话。”徐茂行本想说“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可想到荣国府从上到下的嘴脸,觉得黛玉少去受气也好,便转移了话题,和黛玉诉苦道:“你是不知道,贾家那位政老爷,可真是好为人师。见了面说不上三句话,便要考较我。单考我还不过瘾,特意又叫人把宝二爷和环三爷都喊了过来,出题教我们联句做诗。”说到这里,他便哀嚎不已,撒娇控诉道:“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才念了几天书?《声律启蒙》还没来得及背呢,哪里就会作诗了?”那副情态,当真是又可爱又可怜,黛玉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心中却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怜爱之意,不住地柔声安抚他,还承诺回家之后便教他做诗。“这倒不必了。”徐茂行连忙拒绝,“我还是先把正经书读完了,再接触这些杂学吧。”
一开玩笑,当他真是什么勤勉好学的人吗?他之所以要刻苦读书,就是为了将来考科举,好给自己挣一个体面的社会地位,不必在底层打滚。黛玉便撇了撇嘴,促狭道:“这么大个人了,做诗联句尚不如启蒙小童,你羞也不羞?”
“不羞,我脸皮厚。”徐茂行理直气壮。
林黛玉“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伏在马车的座位上笑得浑身颤抖,边笑边道:“有这样的脸皮,你也算是天下奇珍了。”见她总算是真心笑了,徐茂兴才松了口气,转而问道:“我看你方才不大欢喜,不是舍不得老太君吗?”“是二姐姐和四妹妹。”黛玉也没瞒他,叹了口气把迎春的处境说了,又把惜春一心想要出家的事告知。徐茂行沉吟了片刻,说:“四姑娘若是心思已定,旁人越劝她反而越执拗,还不如先顺其自然。倒是二姑娘那里....”黛玉忙问:“你有法子?”
“有倒是有,只怕她自己不肯配合。”徐茂行说得十分迟疑。
虽然他未曾真正见过贾迎春,但看书的时候没少对这个“二木头”恨铁不成钢。
就像王熙凤和平儿论探春的时候说的一样,她是个姑娘家,哪里不如意了但凡到太太那里哭诉一番,就够底下的人喝一壶了。但凡迎春自己能立起来,一个公府千金,哪里会被人磋磨至此?
黛玉正是束手无策,听闻他有计划,忙道:“你先说说,成与不成咱们再商量。
徐茂行便道:“今日听了老太君和三姑娘说的,我看那孙绍祖是个急功近利之辈,因贾家不能帮扶他已对二姑娘极为不满。你说,此时若是有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让他把二姑娘这个碍眼的糟糠赶出去,他是否迫不及待呢?"“赶出去?”黛玉一惊,下意识问道,“那日后二姐姐还怎么做人呢?”
徐茂行挑眉:“命都要没了,还要脸干什么?”
黛玉怔了一下,自嘲道:“亏我往日自命不凡,却原来也是个俗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你说得不错,在性命面前,脸面又值得什么?”
她自幼跟随林如海熟读经史,深知类似“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类的古言,原本都是来要求男人的。只是大多数男人都做不到,又想自我标榜是饱读圣贤书的诚诚君子,便把这一切施加到了不能反抗的女人身上。黛玉下意识的反应,只不过是她生长的大环境如此,才让她一时转不过弯来而已。
徐茂行只点了一句,她的念头便立刻通达了。
“你先说你的计划,二姐姐那里,我会请三妹妹和凤姐姐帮忙的。”
若是别的事情,她不会去找王熙凤。可事关几个姐妹,她相信王熙凤但有余力,也一定会帮忙的。
只因像王熙凤这样的人,越是给她上强度,她就越是兴奋,越觉得你是看得起她。
反而叫她无所事事做个富贵闲人,她却要浑身不自在,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要郁郁而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