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听不懂夏油老师在讲什么。
从他说出‘最喜欢真绪’这种话开始,一直到现在的‘自变量x和因变量y’,没有一句是她可以完全理解的。
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式子和图案,那些粉笔字手牵着手站在一起,旋转跳跃很快挤成一团。
明明说的是日语啊,但千嗣真绪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从十分钟之前低头捡了一次滚落在地上的碳素笔之后,她就再也跟不上夏油老师的解题思路了。千嗣真绪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两眼直直地盯着黑板发呆。懊悔的情绪填满了内心,如果可以重来的话,她一定不会砸自己的手机。
之前的数学课都是玩手机度过的,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听。
千嗣真绪坚定地认为,就是因为要学这种东西,所以普通人才会有那么多负面情绪,产生那么多咒灵。
但是,咒术师究竟为什么也要学数学呢?袱除咒灵这种事,根本用不到解方程式的知识吧。
思绪越飞越远,大脑糊成一团。千嗣真绪的眼皮变得异常沉重,在她准备闭上眼的瞬间,身侧的人撞了一下她的手肘。
突如其来的身体触碰刺激了千嗣真绪的大脑神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久远回忆以及那段回忆中裹挟的恐惧感袭上心头。肌肉记忆是最靠谱的反应,在困意还未彻底消散之前,千嗣真绪已经抱着自己的头后撤身体朝着另一侧躲去。
座椅翻倒的巨响盖过了人体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千嗣真绪坐在散落的书本之间,困意消散殆尽。她保持着护着自己脑袋的动作,僵硬地转动脖颈,正对上伏黑惠墨绿色的眼睛。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千嗣真绪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臂。已经落到膝头的双手仍旧在不停地发颤,但跳动过速的心脏终于放缓。
真是由衷地松下一口气,她还好好地待在这间教室里可真是让人感慨。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千嗣真绪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原来是伏黑惠啊。
不知道是不是她突然摔倒吓到了他,蹲在她面前的少年表情并不算好。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中浮动着她看不懂的感情,他紧紧地抿着唇,朝她伸出手。
发现她在数学课上快要睡着了,然后就碰了碰她的手臂好叫醒她吗。
啊,可是同桌的意义不应该是好好替她打掩护不让老师发现她在打瞌睡吗。突然碰她的手臂试图把她弄醒什么的,这种行为真的有些让人讨厌呢。
因为她迟迟不肯回应那只在她面前摊开掌心的手,所以伏黑惠朝前探出手臂,想要握住千嗣真绪的肩膀将她扶起。
但指尖和制服的衣料擦肩而过,他并没有能够得尝所愿。千嗣真绪侧过肩头,像躲避瘟疫一般躲开了他的触碰。
伏黑惠彻底僵在原地,愣愣地看向自己落空的手。
刚刚真绪躲开了他的手。
为什么?
就这样突然被讨厌了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教书声重新响起,夏油老师翻页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非常清晰。
坐在第一排的钉崎野蔷薇和虎杖悠仁讪讪地回头,继续跟着夏油老师解刚才的那道大题。
彻底无视了伏黑惠这个人,千嗣真绪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压在制服裙摆上的书本随着她站起身的动作往下滑落,重重地砸在了她的鞋尖上。
本来可以躲开的,但是到底为什么没有呢?
千嗣真绪皱紧了眉头,将脚边的那本砸过她的书猛地踢开。被踢飞的书本撞到了伏黑惠的鞋边,并没有飞出很远。
她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但过去的记忆不是那么容易驱赶的,针扎似的虚幻痛感长久存在。绕过了仍旧站在原地的伏黑惠,千嗣真绪直接从教室的后门离开。
和他擦肩而过时,少女的金发擦过他的手背。柔顺光滑的发丝穿过他的指缝,然后普通流水般溜走。正如同它的主人,一直到迈出教室的门,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伏黑惠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翻倒的桌椅全部都扶了起来。地上掉落的书本一一被他拾起,伏黑惠的手停顿在那本被真绪踢到他脚边的书上。
那本书倒扣着瘫在地上,诱惑着他翻过来。伏黑惠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感觉,他把这本书捡了起来。在书本离开地面的那一瞬间,有一张照片从里面掉了出来。
对教室里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千嗣真绪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乱转。
今天的天气似乎还算是不错,持续了将近一周的暴雪终于停歇。太阳从厚重的云层里露出,积雪开始消融。
面前的自动贩卖机被千嗣真绪猛踹了两脚之后,终于把早就应该吐出来的罐装饮料弹出。她俯身把手伸到了取货口处,但过长的金发遮住了她的视线。
垂坠的长发带着轻微的卷曲弧度,如同在深蓝睡液中浮动的海藻。千嗣真绪撩起自己的头发,终于把那罐饮料取出。
“这个口味很难喝的哦,你可真没有品味啊。”
连腰都没直起来,就被这道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倒退了半步,在对方的笑声中千嗣真绪把自己垂下的长发甩到了身后,彻底看清了这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的人。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千嗣真绪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的双眼被一条纯白色的缎带遮挡着,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唇。
没了她的头发作为阻隔,这人的脸几乎要和她的脸颊贴到一起。雪白的发尾蹭过她面颊留下若有若无的感觉,在她转头的时候,鼻尖碰到了他的侧脸。
她直起身子之后,对方也跟着起身。
看起来比夏油老师还要高出许多,站直之后相当挺拔。但刚刚为了提醒她这个口味不好喝居然把身体弯折到视线跟她平齐。
那种姿势很难受诶,这个陌生的怪叔叔还真是一个热心的好人啊。
千嗣真绪的视线从这人身上穿着的那件华贵羽织上滑过,隔着一层玻璃,她的手指落在橱窗里最贵的那瓶饮料上:“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叔叔你请我喝这款葡萄味的果汁吧!”
叔叔?
他这张脸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五条悟靠在自动贩卖机上,把双臂叠交抱在胸前。白色缎带遮蔽下的苍蓝色眼瞳里兴味流转,五条悟敢保证,这绝对是他近几天内见过最笑容最灿烂的脸。
面前的陌生少女满脸兴奋地仰头望着他,和他相同色泽的眼眸里闪烁着如此热切的光芒。卷翘的淡金色眼睫煽动了两下,交叠后迅速分开。她的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他的脸上。
看起来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呢,和刚才踹贩卖机时的样子截然不同。这台机器的铁皮都被踹凹了,被夜蛾那家伙发现的话一定会非常心疼吧。
一想到这里,五条悟的心情就变得更好起来。也不看是什么天气,他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随即‘哗啦’一声展开。扇了两下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做出回应:“嗯嗯,这款葡萄味的饮品看起来确实不错哦。不过,我为什么要请你喝饮料呢?”
本来就只是随便讲出来逗小孩的话,但面前的少女却好像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她用两只手抓着自己刚买的罐装饮料,把它捧在了胸口。歪头时的表情像某种猫科动物,那头蓬松的金发也跟着在肩头滑动。
千嗣真绪不假思索地开口:“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很漂亮吧。”
紧接着,她立刻意识到了事情不妥的地方。千嗣真绪伸出手,试探着在这个怪叔叔的脸前晃了几下。果然,对方保持着原来的表情,对她的举动毫无反应。
坏了,他看不见。
多遗憾啊。
很久以前,她刚逃出来的时候。那个时候街上寒风肆虐,暴雪天接踵而至,可她只有一条洗得惨白的睡裙。
她以为她会死的,冻死、饿死或者随便怎么死掉。但并没有,在那个冬天,她遇见了爸爸。不过在遇见爸爸之前,有很多人为她付钱。有时候是一件衣服有时候是一顿饭,但毫无疑问的是,每个愿意付钱的人都会说她是可爱的孩子。
千嗣真绪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看不到她这样可爱的孩子,可真是一种损失。
非常微妙的表情,带着点怜悯还有惋惜。五条悟知道,眼前的少女大概是以为他双目失明。
东京咒术高专居然有人不知道他这位知名校友五条悟的人吗?哎呀,这孩子多少有一点孤陋寡闻了吧。
刚刚她开口要他请她喝饮料的时候,他还以为她已经认出他来了。
五条悟明知故问:“这位学生,你为什么要叹气?”
千嗣真绪认真作答:“因为你瞎了,看不到我的脸啊。”
啊,所以重点不是看不到而是看不到她的脸吗?
五条悟被这孩子的回答给逗笑了,他合上了手中的折扇,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从她的手心取走了那罐饮料。
掌心空空如也,只是抬眼的瞬间,眼前就已经空无一人。
下课的铃声打响,钉崎野蔷薇冲出了教室。
来回找了一遍之后,她才在自动贩卖机前看到了正在发呆的真绪。拍了拍她的肩头,野蔷薇好奇地开口:“真绪,你怎么了?”
千嗣真绪回过神来,她朝着野蔷薇摊开自己的双手:“野蔷薇,我好像遇到鬼魂了。”
与此同时,已经坐在了校长办公室的某位鬼魂正拉开手中易拉罐的拉环。他浅尝了一口,被酸得眉头紧皱。
这孩子,真是品味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