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擦亮,沈季青吃过早食,戴着手套背上弓箭去了后山。
姚沐儿今日做活有些心不在焉,一上午被针扎到好几次,沈氏问他可是有心事,他抬头望着姚家村的方向,挂念道:“今天是我弟弟生辰。”
沈秀梅了然,儿夫郎在家没少受委屈,对亲爹早没了情分,如今只有自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弟弟一个亲人,心中自然挂念。
“等青儿回来,让他陪你回趟姚家村,左右离得不算远,回来还能赶上吃晚晌饭。”
姚沐儿闻言,又惊又喜,“谢谢娘。”
“这孩子,都是一家人咋还客气上了。”沈秀梅笑着道,“家里还剩下小半块红糖,待会儿包好给云小子带去。”
姚沐儿不要,“那怎么行,那糖是买给娘的。”
“既然是买给我的,我便能做得了主。再说娘一把年纪还天天吃糖,说出去不够让人笑话的,云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家也吃不到啥好东西,这糖拿去给孩子补补,顺便甜甜嘴儿。”
姚沐儿正犹豫着,就见自家夫君推开院门进了小院。
见他手里拎着只野兔,不由问道:“怎么还带回来一只?”
上午自家夫君在后山猎到三只野鸡一只野兔,回来跟家里的一并拿去镇上卖银钱。冬日野味可是稀罕物,这兔子人家没收,难不成是得了啥毛病?
想着忙起身迎上去,抱过那只灰毛兔子,摸来摸去。
摸到凸起的腹部,皱眉道:“肚子好大,是这里出了毛病吗?”
沈季青点头,“怀崽了。”
“怀崽?”姚沐儿一脸惊讶。
“本想把这只拿去送给廖伯父,半道发现它怀了崽子,就将它带了回来。”
知道这兔子怀了崽儿,姚沐儿抚摸的动作都轻柔了几分。
“是要养着吗?”他摸着怀里肥润的兔子问。
怪不得长得这么圆润,比其它兔子大一圈,还当是公的,原来是怀了小崽儿。
沈季青道:“养着吧,这只快一个月了,再有几日便能产崽儿。”
姚沐儿听后一脸欣喜,野兔好养活,喂点草就能活,产崽儿时间也短,一月便能生一胎,等这窝兔崽儿出生,明年五月差不多就又能配种,生小兔崽儿了。
这样一来家里便有源源不断的兔崽儿出生,夫君也不用日日上山冒险打猎了。
越想越开心,姚沐儿抚摸着灰兔长长的耳朵,保证道:“我会照顾好它们的。”
沈季青见夫郎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移开视线。
“我去准备兔窝。”
灰兔怀了崽儿,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便扔进鸡舍,得有个暖和的产房才成,不然这么冷的天儿,小兔崽儿一出生便会被冻死。
沈氏见状也道:“家里还有些穿不上的旧衣裳,我进屋找找。”
姚沐儿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好,抱着灰兔原地站了片刻,跑去将鸡舍仔细打扫了遍。
一家三口齐出动,不到半个时辰,给灰兔做了个暖和的小产房,小灰被塞进去,耸动着三瓣嘴四处嗅嗅,随后蹬着后腿,在窝里寻个舒服的姿势趴下了。
姚沐儿欢喜道:“看来小灰很喜欢这个新窝。”
“嗯。”沈季青应声。
夫夫俩在兔窝前蹲了好一会儿,沈氏来催才拿上红糖,出发去往姚家村。
今儿天气不错,日头晒得人身上暖烘烘。
姚沐儿眯起眼睛朝天上看了眼,下一秒指尖便被勾住握紧。
他心尖一颤,做贼似的瞥了眼周围,见没人经过,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
只是这样未免太大胆,若是让人瞧见,指不定在背后说些什么闲话呢。
姚沐儿抿紧唇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夫君,还未想好说辞,手掌便被人松开。他垂下眼睑,心头忽而升起一股失落。
嗯?掌心被塞了什么东西,摸起来硬硬的。
姚沐儿带着好奇拆开油纸包,见里边竟包着十来块饴糖,瞪圆了双眸,小声惊呼道:“是饴糖!”
“野鸡一只五十六文,兔子一百二十八文,一共卖了三百五十二文,掌柜的见我卖得多,还想与我多合作,便让伙计包了些饴糖让我带着。”沈季青说着将身上的钱袋子拿出来,交给自家夫郎。
姚沐儿听见这饴糖居然是别人送的,心中更是乐开了花,挑了两块小的自己一块,夫君一块,含着甜滋滋的饴糖,接过钱袋子数了又数,快进姚家村才拍拍钱袋,将其压在竹筐底下收好。
“那不是沐哥儿吗,咋回来了?”
“沈家煞星也跟来了,俺滴娘嘞,恁长一道疤吓死个人!”
“瞅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别不是来姚家要银钱的吧!”
“沐哥儿命苦哦,在家被后娘磋磨,嫁去沈家被夫君婆婆磋磨,往后日子难熬咯。”
“他老婶子,我咋瞅沐哥儿面色红润,人瞧着也比过去精神不少呢。”
“可不,沐哥儿才走两三天,又是新衣又是新鞋的,这哪里是去受苦,分明享福去了!”
“沐哥儿往后有福了,就是身板儿差了些,将来若是不能生个一儿半女,就算沈家小子愿意,沈氏也不能答应。”
“愿意啥,哪个汉子不想要儿子,沐哥儿要是不能生,日后有他好受的。”
“就是就是。”
村头坐着几个闲聊的妇人婆子,见姚沐儿非但没被夫家打骂,还给了新衣穿,面色也比过去好看不少,酸话说了一箩筐,待人走进,又跟鹌鹑似的,缩在树后大气儿不敢出。
夫夫俩都是被议论惯的,二人谁也没在意,直奔姚家。
而此时,姚家院子里,姚桂芝正叉腰站在柴房外,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休想给我装病,赶紧出来劈柴!院里柴昨儿就没劈完,今儿更是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是想翻天不成!”
等了片刻还不见人出来,姚桂芝气冲冲上前,将柴房门拍得啪啪作响。
“娘,姚沐儿跟沈家那个煞星来了!”
姚玉珠慌慌张张从外头跑回家,朝她娘说道。
姚桂芝心里头咯噔一声,忙跟女儿远离柴房。
“那个丧门星才去沈家几日,咋就回来了,难不成是被沈家撵回来的?”
姚玉珠一脸惧色,“不知道,姚阿麽跟我说的,这会儿估摸着就快到家了!”
姚桂芝杵着女儿脑门,教训道:“慌啥,你一个快定亲的姑娘,行事还这么不稳重。再说他一个外村人,敢在姚家村撒野,咱就去族长那说理,姚家村那么多人,还能让咱家被个外村人欺负了去?”
话音刚落,姚沐儿跟沈季青,顺着大开的院门进了院子。
瞅见姚沐儿身后的冷面汉子,母女俩齐齐打了个哆嗦。
“沐、沐哥儿跟哥儿婿咋来了?”姚桂芝挤出个笑。
对着后娘,姚沐儿可半点笑不出,冷着张面孔,问:“青云呢?”
“在屋里休息呢。”
姚沐儿没与后娘多说一句,绕过母女二人,去柴房看望弟弟。
柴房内,姚青云皱着眉毛,满脸通红地躺在床上。
姚沐儿进屋,瞧见弟弟烧得人事不省,一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青云?醒醒青云!”他蹲在床边,摸着弟弟滚烫的额头,慌了手脚。
“村里可有大夫?”沈季青跟进来问。
见夫郎点头,又道:“你照顾好青云,我去请大夫。”
“嗯。”
姚沐儿一时忘记,自家夫君不知周大夫家住何处,等他想起,沈季青已经让姚玉珠带路,往周大夫家去了。
弟弟烧得迷迷糊糊,昏睡间哥哥、娘亲换着叫,可弟弟不满一岁娘便得病走了,那么小的孩子,哪里记得住娘亲的模样?
姚沐儿眼圈发红,揭下弟弟额头上的帕子,重新用冷水打湿。
村里赤脚大夫住的院子,离姚家有段距离,再加上周大夫腿脚不快,沈季青看着心急,几乎用拖得,架着人胳肢窝,将人一路带到姚家。
“哎哟,你这汉子力气也忒大了,胳膊险些被你扭断。”周大夫活动着酸痛不堪的肩膀,翘着胡子埋怨。
姚沐儿听见动静,连忙跑出柴房,红着眼眶催促:“周伯伯,您快进来看看我弟弟吧,他烧得好厉害!”
“哎。”周大夫闻言也不矫情了,背着药箱进了柴房。
“别过去!”
周大夫甫一进屋,瞧见姚青云面色潮红,躺在床上咳嗽不止,立马将姚沐儿拦了下来。
“周伯伯?”姚沐儿不明所以。
柴房外抻长脖子观望情况的姚桂芝听见,心里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面巾戴上。”周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三条面巾,递给二人。
姚沐儿愣住,“为什么要戴面巾,我弟弟怎么了?”
“云小子有可能染了痨病。”周大夫正容亢色道。
姚沐儿听后,犹如晴天霹雳,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不会的,我弟弟身子一向很好,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病,怎么会忽然染上痨病?这不可能的!”
“痨病?周大夫您可瞧仔细了,那小子当真生得是痨病?”姚桂芝捏着鼻子站得老远,想到自己昨日曾进过柴房,头皮直发麻。
“待我仔细瞧瞧,你们离远些。”
周大夫嫌屋内光线被遮住,将姚沐儿与沈季青都赶了出去。
柴房门大敞,屋内情形一目了然,连周大夫摇头叹气的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姚沐儿脑袋一阵嗡鸣,整个人天旋地转,在沈季青搀扶下咬紧唇瓣,落了泪。
“不可能的,我弟弟才十四岁,怎么会得痨病?周伯伯您一定是诊错了,不会的,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