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红莲其实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教主会执着于一个立场截然相反,甚至是有灭族之仇的仇人之子。
直到她和毛小追站在屋外廊下,听完凤亓梧对萧应寒的那句请求。
毛小追傻傻地问:“姐姐,真的能有那样的日子吗?好像一个美梦,好不真实呀。”
绝红莲反问:“如果能实现的话,你会怎么想?”
“那我要去能施展武力好好保护更多人的地方,去帮助更多的孤儿寡母不受欺负!”毛小追很有志气道。
“是吗?”绝红莲喃喃念着,有些羡慕地看着毛小追。
真好啊,这个女孩还没有完全陷入污泥之中,手上还没有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所以秃驴……所以小皇帝他才想要悬崖勒马,救下她。
如果世道真的能够恢复太平,毛小追一定是个能好好活下去的姑娘。而他们这些魔教中人,无论初衷如何,手中已经沾满血污。真到那一天,他们不是被人追杀,就是自行了断了吧。
教主想来也是没把小皇帝说的话当真,才说会去当个闲散野人。可说到底,他们这些背负诸多仇恨,又亲手制造了更多仇恨的人,又哪里有这个资格呢?
“教主。”
绝红莲低头,迎接从屋内离开的两人。她悄悄想要打量凤亓梧一眼,看看有心气说出那样一番话的人,现在是什么表情。然而,萧应寒却有预知般冷冷扫了她一眼。绝红莲注意到那眼神中的警告,只能收回目光。
哎呀,真是的,差点不小心和教主成了情敌。绝红莲后怕,自己可没那么大的命呀。
“这门派能在此处长久行恶而不受处置,想必在官府内部也有应援。”凤亓梧说“这一次动静不小,想必不久之后就会有官府上门。你们还是尽快离开是好。”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堂堂一国之主,竟然在这里教导我们这些魔教中人,如何逃避官府的追击?”萧应寒挑衅地看向他,“还是你不打算做这个皇帝了,要跟我私奔去西羌。”
“我当然不会去西羌。”
萧应寒哼哼:“无趣。”
“但我也不会让你回去,如果你依旧执迷不悟,即便要打断你的腿我也会把你锁在大齐境内,萧应寒。”
听到这句充满威胁的话语,萧应寒汗毛都竖了起来,却不是害怕,只见他炯炯有神地看向凤亓梧,听见这面慈心善的小皇帝继续道:“我已经劝诫过你,希望你能等一等我,可若你还执迷不悟一味帮助西羌,为避免造成更多无辜人牺牲,我会在你离开大齐境内的前一刻不择手段留下你。我应该会留你一命,但为了不让你继续蛊惑别人,也只能把你锁在……”
凤亓梧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明明自己在放下马威,为何眼前之人不但不畏惧不愤怒,反而越听越兴奋,笑容越来越盛呢?
他不由停下了话语,却只见萧应寒笑意盈盈凑到身前问:“怎么不继续说?”
“陛下不是要把我锁起来吗?是锁在深宫里吗?那我会是你深宫里唯一的一命囚徒吗?”
“古有汉帝金屋藏娇,没想到今日我也有这个荣幸。”
“不过你要选好一点的锁链,非寒铁所铸的锁链可困不住我。”
“还有,你每天至少得来看我三次,否则我可能因为太无趣忍不住会想越狱。”
“听说即便锁着不能动弹,也有一些特别有趣的玩法,不妨到时候我们挨个……”
“够了!”凤亓梧觉得再听下去,自己怕是要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理智告诉他要赶紧打断这个人,“我只希望不会有那一天。现在,几位,还请尽快离开吧。”
“教主。”魔教下属也在一旁暗示时间已经不多了。
萧应寒这才恋恋不舍地住口,似乎意犹未尽。
“所以小和尚你要留在这里,为我们善后?你不怕暴露身份?”
凤亓梧摇摇头,“即便不暴露身份,我也有别的办法对付。你们先走。”
“好,我信你。”离开前,萧应寒深深看了他一眼,“可如果,我在镇上三日都等不到你,我会亲自去找你。至于到时候会做出什么,我也不会保证。”
凤亓梧听懂了他的暗示,却也只是挥一挥手让这个麻烦的家伙赶紧离开。
等到山门里只留下他一个人后,他才觉得此处竟然是如此安静,除了风声、虫鸣,只有远处山涧的潺潺水流声,显然是一个寂静雅致的好地方,如果不是满布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谁也想不到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
而即将,又要迎来第二场。
第一个陌生的脚步声随着人影出现,来人却不是凤亓梧口中的前来查看情况的官兵,然而他却似乎早有所料,并不意外。当一个接一个的蒙面人手持武器将他团团围住时,凤亓梧也只是默默在心中念了一句佛号。
不为自己,只为眼前这些即将与他生死相搏的人。他想,今日诸般罪孽,生前无法偿尽,唯有死后,地狱相还了。
“动手!”
蒙面首领似乎格外紧张,握着武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可他最终还是狠狠咬牙一声令下,带着下属一齐挥着武器向凤亓梧杀来。
啾——!一只孤雁穿过峡谷,鸣叫着飞去。
正在下山的萧应寒,抬头看了眼那只远飞的孤雁,微微蹙了蹙眉。
……
“将军!”
有人兴冲冲地跑过来,手中捧着一堆小麦种子。
“这是去年选育的麦种,您看!”
换下军袍,穿着一身麻衣正在田间视察的秦善看向来人高高捧起的种子。
“这些都是之前按照您的吩咐,每年从每亩中挑选的麦穗最多最饱满的穗子留种,去年开春后按照这个选种标准种下去的小麦,都是当年结穗最好的。今年肯定更不在话下。”
秦善轻轻拂过那些颗颗饱满的穗种,眼中留过怀念的神情。
“秦将军,没想到您于农业上也如此博识。”旁边,同样是农夫打扮,晒黑了两个色的陆远佩服道。
秦善轻摇头,“这是一个友人闲聊时告诉我的育种方法,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陆远期待道:“不知您那位友人现在何处,能否聘请过来指导我们?”他说到这里,看见秦善脸上有变,瞬间预感到什么,连忙改口道:“抱歉。”
“没事。”秦善说,“如果他在天有灵,应该也会为自己的知识能帮助到百姓,而感到欣慰。”
乱世人命如草芥,陆远之前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这些没有家世没有武力来自保的人,才会在乱世里飘摇,如今看来,即便武功高强如秦善及他的友人,也难以在乱世中安然生活。
所以,强者在面对整个世道的倒塌倾颓时都难以自保,更何况是普通人呢。怪不得陛下,如此着急,想要尽快稳定大齐,结束战乱。
在心中又一次感慨了皇帝的先见之明后,不知不觉更加迷信凤亓梧的陆远,又与旁边的农事官商量起来。
今年开春,他们要在长闵县试种秦善推荐的小麦,并打算免费将麦种发放给百姓。前几日,作为长闵县县令的陆远已经发文,凡是来县衙领新麦种者,官府会预先借出麦种,只要能种好麦子年底就少收两成税赋,但如果没有种好麦子,年底就要加收三倍税赋,还会被没收耕地。
这个举措,吸引了不少仍没有离开边城的百姓来观望。
秦善起初问过陆远,为何不直接减免税赋,不直接赠出麦种?
陆远是这么回答他的。
“将军,受过苦饿过头的人,是不相信天上有掉馅饼这种好事的。如果条件太好,他们反而会怀疑是陷阱,质疑真假,不敢尝试。而且如果不加上惩罚措施,会有很多人拿到麦种后就直接煮了吃掉,不会认真去种,这反而糟蹋好好的种子了。”
秦善听罢,也只能佩服凤亓梧选人的眼光。同时也不由期待起未来长闵县由他们一文一武共同治理,会呈现怎样欣欣向荣的局面。当然,那也有些过于长远了。
两人结束了今天对田地的视察,秦善就要回军营了。
离开前,陆远犹疑问道:“将军,近日陛下可有消息送来?”
远在边关,只有秦善的消息最为灵通,因为他手中的秦卫堂可以直接与皇帝本人通信。
谁知,就连秦善也摇了摇头。
“最后一次有信来,是一旬之前。”
陆远有些担心,“怎会如此,陛下不会是……”
秦善打断他,“陛下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有贬低您的意思,陆大人。但陛下不是在深宫内长大,他十一岁时就已经随着少林高僧周游行走,又武艺非凡,谋略出色,轻易不会出事。”
“是吗?是我太过杞人忧天。”陆远笑叹着道,“我等将此处的差事办好,就是不辜负陛下的期待了。”
“正是如此,告辞!”
秦善拜别陆远,扬鞭即走。他没有告诉陆远的是,即便对凤亓梧再充满信心,可十天没有派秦卫与他通信也有些许异常,会发生这种情况,只可能是陛下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一个秦卫跟着了。
要么是秦卫都出了事,要么是陛下有意甩开了秦卫,会是哪一种呢?
秦善想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派人回关内打听。
正好颜漠北也从前线回来了,便派他去吧。
“驾——!”
一人一马,追逐着边城落日,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