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萧从御书房回来, 就见江望津独自坐在桌案边,微微低着头,表情看不分明。
“可用了晚膳?”他上前。
江望津听到声音抬首望去, “长兄……”
江南萧看清他的表情,心中还是不禁一叹, 伸手将他肩头垂下的一绺乌发缠绕指尖,低声道:“都听说了?”
“我也要同你一起。”江望津同他眼神相对, 语气坚定道。
江南萧一早就知道他的答案, “不行。”
江望津皱眉,他不可能任长兄一个人在外杀敌,而自己待在京中。
见他皱起眉头, 江南萧心顿时便软了一半。他把人抱了起来,放到腿上,温声开口:“我已都安排好了, 你有更好的去处。”
江望津一顿,“什么?”
江南萧道:“监国。”
江望津怔住。
江南萧抬起指尖, 在他颊侧轻抚,缓声说:“你留在京中, 我才能放心出征。”
“可、”
江望津话还未说完, 江南萧就已经亲了下来。
男人漆黑深邃的凤眸压下, 眼底是对他的珍视与爱意,满是怜惜。
正如他放心不下对方,江南萧又何尝放得下他。
“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江望津声音很轻,眼眶有点酸。但是他忍着没有让自己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还给长兄增添负担。
然而, 江望津这个样子才更是让江南萧心疼。
紧接着, 他的脸被捧了起来。
江南萧略一倾身,两人额头相抵,“留在京中,让我放心……好不好?”
江望津深吸了口气,半晌,他眼睫轻眨了下,“我知道了。”
江南萧的吻印在了他的唇角。
“我的仲泽……”
待同江望津说好后,翌日朝会,陛下御驾亲征的消息便传遍朝堂。
“这怎么可以,陛下乃九五至尊……”
“是啊,还请陛下三思。”
江南萧等众人声音停歇方才道:“古来便有帝王御驾亲征,朕亦然。军队于边关奋勇杀敌,沈将军深陷敌营,生死不知,朕岂能坐视不管。”
这番话道出,场中一干大臣皆深深埋头。身为臣子本应为陛下排忧解难,然而他们却无一人能够站出来为陛下分忧。
邬康平同邬岸早先就得了消息,此刻安静地站立着目视前方。
下一刻,只听帝王道:“即日起大军准备随朕出征,朝中不可一日无首……便由王、季、章三位阁老以及平远侯协皇夫监国。”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而后同邬康平一起上前一步,“臣等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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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开,西靖上下一片呼声,有陛下出征。定能迅速平定东戎、西夷,扬西靖声威。
与此同时,由皇夫监国的消息也是让百姓津津乐道的一件大事。
他们何曾听说过有皇帝容得下后宫干政的,然而皇夫不同。
陛下为其开创先河,设立皇夫之位。又这般信任对方,让对方监国……陛下对皇夫的感情毋庸置疑。
说到这里,众人又不得不提两人此前的关系,那可是兄弟啊……由此可见陛下、皇夫乃是日久生情,那他们又是何时从兄弟之情变成了爱情。
更有一些勋贵子弟听闻百姓间的议论,透露出消息——早前陛下同皇夫还是兄弟的时候,传闻两人关系并不好云云。
立即就有说书人将这段波澜起伏的爱情编成段子,在各个酒楼、茶肆间传扬开来——当然是用的化名。因为其中大都是在赞扬陛下同皇夫的感情,朝廷也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些民间故事,江望津还是从燕来口中得知的。
因上次的事,赵仁最后是请了先生上门来教后者,皆是京中有名的大儒,但都没多久就摇头摆手地走了。故而燕来失学,又颠颠儿地入了宫。
“大家都说皇夫同陛下感情好。”燕来说道。
江望津无奈地看了看他。
再有几日就是年关,邬岸早已将粮草运送出去。待大军整顿好,长兄便要率军出征了,他现在没心思想别的。
燕来见自己没把人逗高兴,讪讪地挠了挠脸。
“皇夫是在担心陛下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江望津应了声,默了瞬看向燕来,“你可有烦恼的时候?”
“烦恼?”
江望津点头,燕来表情茫然了片刻,旋即他朝江望津望去,认真开口:“皇夫烦恼,燕来就烦恼。皇夫开心,燕来就开心。”
听罢,江望津不禁一笑,摸了下他的脑袋。
“马上新年就到了,皇夫开心吗?”燕来仰着脸,眼中全是江望津的影子。
顿了顿,江望津同他弯了下唇,嗓音轻浅,“开心。”
是应开心些才对。
很快就到了除夕那日,京中万家灯火明亮璀璨,皇城内更是高挂着大红的灯笼,四处都洋溢着过年的喜庆。
承和宫中,江望津在整理小包袱,里面是他请赛神医制的药,准备让长兄出征带去。
江望津最后打了个结,眼睑下压。
但愿用不上……
江南萧进殿时就看见他出神的模样。
分别在即,江望津最近几日都没怎么睡好。夜里江南萧还能看到对方眉头紧皱,满头大汗的模样,怎么都叫不醒。
每到那时,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安抚。
江南萧走近,抬指勾了勾他下巴,“想不想出去看灯会?”
江望津仰起脸,“要去观星阁吗?”
江南萧把他拉起来,轻声道:“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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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除夕,城中一片欢声笑语。
街道上随处可见穿着崭新的大红色袍子,梳着双髻的孩童,脸上俱都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相互追逐打闹。大人们三两站在一旁观看,时不时伸手作势要扶,面上也全都是笑。
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往前是十里长廊,大红灯笼高悬,映亮长廊。廊下有提着花灯的男男女女走过,不时驻足停留,在商贩摆得琳琅满目的小摊上挑拣,也有猜灯谜的。
远处同样灯火通明的市井更有杂耍艺人当街就表演起来,引人围观叫好,一派祥和欢乐的景象。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关,将士们奋勇杀敌,只为守候身后的这片土地,守候这一片繁华盛景。
江望津视线从远处扫过,看向身侧。
这就是长兄的西靖,是长兄想要守候的西靖。
江南萧忽然道:“想去看杂耍,还是猜灯谜?”
江望津脱口而出便是一句:“想跟长兄一起。”
闻言,江南萧目光低垂,眼底是闪烁的灯火,灯火中映着一个江望津。
江望津不知是被方才自己脱口的那句话而不好意思还是其他,此刻已微微垂下头去,露出来的耳尖泛着薄红。
见状,江南萧喉结一动,牵起他,“嗯。”
他并未带着人往前,而是径自离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带着人朝城外行去。
从高高的城墙上下望,整个京城都被二人尽收入眼。
江南萧从七宝手中接过大氅给人披上,拉着人朝前,宫人们留在身后。
“还记得那日你许下的三愿吗?”他低低道。
江望津抬眼。
江南萧垂眸注视而来,似在等他回答。
“一愿世清平,二愿君身健。”①
江望津缓缓开口,刚说完一句,江南萧便接口:“三愿临老头,日日与君见。”②
话落,他把江望津的手拉起来,至于唇边,“朕许诺……海晏河清日,便是你我相聚时,此后永不离。”
帝王的承诺犹如千金般砸下,落入江望津的心头。一时之间,心潮起伏。
江南萧把人抱住,轻而郑重地在他额间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少顷,江望津才轻轻‘嗯’了声,而后稍稍抬起脸,主动将唇送了上去。
明月见证下。
他们拥抱在一起,接了一个漫长而缠绵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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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一过,帝王御驾亲征,百姓们夹道相送。也是这日,皇夫送君数里,回来时不少百姓终于窥见了皇夫之貌,一时惊为天人。
此事更是将陛下同皇夫的爱情故事中又添了一笔。
江南萧出征,江望津也没闲着,每日批阅折子,代替了对方的位置。
三位阁老连同邬康平也一起帮忙,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给出建议。
江望津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关外的奏报一天一天送至御案前。
他心中煎熬,又不得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以免长兄在关外还要为他的身体担忧。
最近几日,江望津只有在看到奏报中夹杂的信纸才稍稍舒展眉头。
这日,赛清正照例过来给人看诊,刚走进屋子就被里面飞扬起来的木屑给呛了几下,“不是……你还没放弃?”
他看着江望津的侧颜,只觉几日不见,对方又消瘦了许多。
“赛神医来了。”江望津头也不抬,专心捣鼓着手里的小箭。
“不是都让你监国了,你还真想跟过去啊。”赛清正看着对方这个样子,简直都要佩服了。他早就知道对方油盐不进的性格,没想到连陛下说的话都不管用。
江望津:“神医那边的药制好了吗?”
赛清正拿他没辙,没好气道:“制了。”
江望津也不恼,温声同他道谢。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真要去?”赛清正再次追问。
江望津抿唇,“我不是去给长兄拖后腿的。”
赛清正:“我知道,但你这身体……诶算了算了,我同你一起去吧。”
江望津蓦然抬起眸子,“赛神医、”
他有些说不出话。
“谁让本神医好说话,这次就当舍命陪君子了。”赛神医叉着腰,扭头没看他。
江望津定定注视对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多谢赛神医。”
他早就下了决定,监国的事,他已经传信给了端亲王,想必对方也快回京了。
只不过江望津如今在对着上次的弓弩发愁。
倘若真的要去,他必定得有自保的手段才行,不是去添乱的。
然而,他本就对制作弩箭没甚了解,在他请教宫中的那些老师傅时,他们也无法将他想要的效果呈现。
江望津一时犯难,这宫中的大师水准已经算是顶尖的了,大师……
江望津忽然沉吟起来,少顷他倏尔抬起脸。
他怎么就忘了,之前去禄宝阁时曾听闻掌柜的提起敦赟大师重新出山。想到对方的能力,江望津当即便让林三去打听起大师的情况。
不多时,林三回宫禀报。
江望津立时着人准备马车出宫,他原本以为要见到对方还需花费一番功夫——毕竟此前敦赟大师已沉寂许久,未必就肯见他。
没想到江望津刚过去,敦赟大师便露了面。
“多谢敦赟大师愿意见我。”江望津同对方一礼,姿态恭敬有礼,没有半分属于皇夫的架子。
敦赟大师望向他,眼底带着赞赏,亦躬身上前,“皇夫殿下不必如此,在下不过是一阶粗人,当不得您如此大礼。”
江望津摆手,“大师过谦了。”
即使是平民百姓又如何,只要是有学之士,皆可受得他一礼。何况以敦赟大师名扬天下的手艺,这便更加不用多提。
敦赟轻笑了声,问起他的来意。
江望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敦赟柳眉轻蹙,“可以是可以,只不过需要花费些时日。”
闻言,江望津当即大喜,对着人深深一拜。
距离江南萧离京已近两月,他心中的思念早已达到顶峰,不知对方怎么样了。
回宫后,江望津刚入寝殿,便觉一阵熟悉的感觉朝自己涌来,伴随着无尽的思念。
长兄……
江望津红着耳朵窝回榻间,明明前两日才刚、怎么又来了……
正想着,他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紧紧咬住了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