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的裙边, 和灯光之下闪闪发亮的眼睛。空气当中有喷雾式香薰器带来的浅淡花香,既不会浓厚的让人觉得喧宾夺主,又能带来足够多的存在感, 让人们沐浴在恰到好处的香气里。
——几乎就像是童话故事当中,王宫里举办的那种舞会。
香氛喷雾的味道遮掩住了施法带来的那一点点植物香味, 就算全神贯注去捕捉, 也只能察觉到一点点仿佛错觉般转瞬即逝的气息。
然而这里既没有王子也没有辛黛瑞拉, 布鲁斯想, 这儿只不过是一个包装精美的捕兽夹,而诺克斯就像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一样,一边享受着四面八方的情绪, 一边等待猎物上钩。
“嗯……她确实才来英国不久。”
为了能更方便地观察潜藏在人群当中的魔术师,他们需要不断移动位置, 也被动地接受到了许多人的社交邀请。布鲁斯一开始还编得有些犹豫,但在发现当事人根本不在乎甚至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之后,他就演得更加流畅。
“时间并不是问题, 嗯……实际上, 这份突然反而恰到好处。”
他露出一个晕晕乎乎的笑容, 整个人的氛围都仿佛因此而变得柔软:“我们才认识了没多久,她就似乎已经比很多人都更了解我了。”
“……”
实在让人有些没眼看, 连前来搭话的人在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回应些什么。
“之前居住过的地方?噢, 我确实不太清楚,或许是伦敦, 或许是威尔士, 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总之她打算留在哥谭, 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布鲁斯转过身, 又和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酒杯碰了一下, 玻璃高脚杯接触发出清脆的声音:“当然,就住在我家,没什么不好的——除非她更愿意住在自己找到的地方。”
这幅几乎要冒出粉红泡泡的模样足够让任何一个曾经和他传过绯闻的人咬牙切齿。来闲聊的那个人很明显也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莫非你是打算……噢,老天。”
“不管你在猜测些什么,我的答案都是‘当然’。”
布鲁斯说:“我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做出过更正确的决定。”
“那……那你的养子呢?他怎么看?这么重要的事总归要和其他的家庭成员沟通一下……”
“你说迪克?噢,他没关系,他肯定不会有反对的意见。”
布鲁斯随口说道:“而且他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去读大学,以后应该很少回家,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需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对方:“……”
这已经是让人鼓励不起来的暴言了。
更远的角落里,有几个人互相交换了眼神。
纵横社交场的派对浪客突然被拿捏固然是个值得大家八卦闲谈的好话题,但倘若对方根本不是人类而是魔女,在一些魔术师的眼里就是个恐怖故事了——韦恩家虽然没有传承的魔术师,但灵脉条件格外优越,让人很容易猜想到这是“魔女为了进一步掌握哥谭而进行的狩猎”。
他们虽然在暗地里掌握着这片土地的神秘,但却没有在哥谭建立之初就一举夺得这片城市当中所有的好位置——让韦恩家族的先祖占据了一块灵脉本身就已经是失策,但毕竟这个家族当中不出魔术师,如今这一代更只剩下了布鲁斯·韦恩一个人,就算还有一个养子,也难掩凋敝的趋势。
然而在有魔女图谋的情况下,一切就又都变了样子。
最好的灵脉,最好的土地,以及对于魔女而言或许很不错的“素材”——这一切都会极大威胁到他们对于哥谭神秘世界的统治,而如果想要破解这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魔女彻底掌控这片土地之前提前做掉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的愚蠢家伙。
“啊,恶意。”
诺克斯眨了眨眼睛:“清晰又新鲜,指向了你。”
“……和之前那些不一样?”
布鲁斯问。
他们两个人凑得很近,如果不论聊天内容的话,简直像是情侣之间的低声呢喃。
——然而交谈的却完全是杀与被杀的话题。
“嫉妒和杀意是完全不同的情绪,我当然分得清楚这两种。”
诺克斯一扬眉毛:“杀不死我就去试图杀死与我有关联的普通人,你们人类向来擅长如此。”
他没法反驳这个,而诺克斯很快又问:“姑且先提醒一下,你不打算改变计划吗?如果还像现在这样在明面上和我相处,你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迎来一轮接一轮的暗杀。”
毕竟相比于很难杀的魔女,干掉一个普通人实在成本很低——当然,阔佬韦恩先生可以给自己请很多保镖,甚至申请人身保护令,但魔术师可以有无数种方法将诅咒指向他,在他与魔女建立起联系的那一刻,这种结局就成了必然结果。
毕竟比起方法(How done it)和犯人(Who done it),动机(Why done it)对于魔术师来说才是最关键的要素。
布鲁斯垂下头,直视着诺克斯的眼睛。
他最近开始注意到,在确认自己具备一定精神抗性的情况下,他并不讨厌与对方对视。
“你不会放任这一切发生。”
他说:“不是吗?”
“当然。”
诺克斯表情轻松地笑了笑,语气当中却包含森然的杀意:“随意对别人的人类动手,不如直接被送到地狱里去给恶魔充业绩。”
“……也最好别直接犯法。”
“啧。”
“怎么?你之前答应过的。”
“你们人类可真麻烦。”
诺克斯顿了顿:“不,单指你,尤为麻烦。”
诺克斯在他的手中伴随着音乐转了个圈,表情显得轻松从容。布鲁斯在说那些话的时候,诺克斯也在心里一句一句地吐槽,虽然他看上去是一幅中了魅惑术一般迷迷糊糊的模样,但其实心里却完全不是这回事。
他在很认真地评估眼前这些人的微表情。
又一支舞结束以后,布鲁斯·韦恩松了松领带,状若随意地走向了一位青年——对方是在场的这些人里表现得最为紧张的一位,在冷气开得很足的舞会现场里,他竟然很不合时宜地用手帕擦了好几次汗。
诺克斯的魔术可以放松人的警惕心理,让人的表现更加趋于本性,在大多数人情绪都很放松的场合,那些显得紧张的人就更为突兀。
“嗨,这位——”
他笑容满面地走过去打招呼,随后顿了一下——眼前这人是个生面孔,而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活跃在社交场合,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叫出对方的名字。
这实在是有些失礼,但他是布鲁斯·韦恩,稍微失礼一点也不会有人提出意见,甚至还很符合人设。
“你怎么了?看上去好像不太喜欢这儿的气泡酒……”
他迅速转场直切主题,反正有诺克斯的魔术在,就算说话颠三倒四,普通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问题,而倘若对方是魔术师,那就更是正中下怀:“我以前没怎么见过你,怎么称呼?”
“……亨利。”
对方嘴唇上下翕动了一下:“亨利·埃利奥特。”
埃利奥特家过去活跃在镜头前的可不是眼前这一位,对方明显在谈话的时候有些瑟缩,更让布鲁斯起疑。
“你是不是有什么兄弟?”
他又问:“总感觉以前见到过一个长得和你很像的人……放轻松,你该享受这么好的晚上。”
说完之后,像是为了消解对方的警惕心理一样,布鲁斯甚至冲着他扬了扬酒杯,将杯中剩余的气泡酒一饮而尽。
……这些酒精几乎还没有灌进胃里就被魔术分解干净。
他今晚喝下去的酒总量足够让大部分人醉醺醺地神志不清,但托魔术的福,一滴也没有进入他的血液循环。
“你知道的或许是我哥哥……”
对方似乎真的因为他的友善而语气松动:“他最近在住院,身体不太好,就让我来代替他参与一些社会活动——可我实在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最后半句竟然显得有些真心实意。
“那可真遗憾,不过韦恩集团旗下有附属的医院,如果你有需要的话,预约的专家号可以帮忙插个队。”
布鲁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张名片,随手递给对方:“希望能给你带来一些帮助。”
和魔女相比,“普通人布鲁斯·韦恩”并不是什么特别需要警惕的角色。
“实在感谢您的慷慨……”
于是对方伸手接了过去,在拇指接触到名片的那一刹那,原本还算清醒的目光就突然变得浑浊了起来。
“哈,一击即中。”
诺克斯从他的背后走近:“广域大范围的魔术不起效果,接触式的诅咒总不可能还有抵抗能力。”
这种名片布鲁斯装了一口袋,材质是他家庭院里生长出来的灌木丛,园丁定时修剪下枯树叶之后被诺克斯收集起来,用一些接近古法造纸术的手段制作出粗纸浆,最后再使用魔术变成标准的打印卡纸,大部分场合由他递出都能让人防不胜防。
……有时候确实能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魔术师对于魔女的警惕。
“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你那位兄弟了。”
考虑到布鲁斯还需要维持“被魔女拿捏”的单纯普通人形象,诺克斯干脆绕过他,直接对这位亨利先生开始审讯:“你背后的家族究竟想做什么?你口中的那位哥哥应该才是负责在前台露面的人,他怎么了?”
对方动作一颤,仿佛精神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然而嘴唇开合之际,却没能发出声音。
……你的魔术有问题吧?布鲁斯看向诺克斯,视线当中明晃晃地传来这种质疑。
那怎么可能!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反驳,这位亨特先生就突然呼吸急促起来,胸腔急剧起伏,数秒之后,终于爆发出一声饱含惊恐的呼喊:“——他死了!”
布鲁斯:?
他的第一反应是朝四面八方看去,担心这个人突然毫无征兆的尖锐爆鸣会影响到整场晚宴当中的其他人,进而暴露他们的身份(或者引来一些本不必要的关注),然而虽然他们这边动静惊人,周围的大部分宾客却像是压根没注意到一样,连一点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瞥过来。
“强力的认知干扰。”
诺克斯说:“在他叫起来之前紧急张开的——刚刚我就觉得有点不妙,具有强刺激性的问题会让一些具备魔力抗性的人短暂地脱离精神暗示。”
埃利奥特家也是哥谭建立之初就存在的家族,只不过一直都名声不显,甚至布鲁斯在做排查的时候都没有重点关注。没等他进一步问话,诺克斯就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亨特先生的面前:“他死了,所以就要由你来继承他的位置?你身上的刻印来自于你哥哥是吗?”
她一只手臂按住对方的肩膀,虽然力度很轻,却足够让他动弹不得。下一秒,埃利奥特先生的一条袖子突然变形,失去了摩擦力一般从身上滑落,露出的光裸手臂上有魔力缔造的环状刻痕。
“被我找到了。”
他说:“果然是刻印。”
比起诺克斯对于魔术刻印的关注,布鲁斯则深深皱起了眉——魔术刻印所在的那一片皮肤周围有着很明显的缝合痕迹,从能够透出些微区别的肤色上来看,这一整块皮肤应该都是从别人的身上裁切下来缝合上去的。
他在阿卡姆见识过许多手法残忍的疯子,可即便如此,魔术师们偶尔表现出来的精神面貌仍旧会令人惊讶。
“你明知道答案,还特地要来问我?”
亨特先生的目光当中露出隐忍的愤恨,他注视着诺克斯,终于忍耐不住在胸腔当中几欲喷薄的情绪:“他不就是被你的从者给杀死的吗!”
“……”
这个回答实在是让大家猝不及防。
诺克斯“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当时在艺术展的时候,他委托蝙蝠侠来对付Berserker,而Saber则选择去追击敌方的master,当时确实成功击杀了其中一位魔术师,但由于他们的令咒可以进行转移,并没有因为一位御主的死亡而终结掉Berserker的召唤关系。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也并没有曝出过哪位家族当中有成员突然意外身亡,诺克斯就干脆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反正master死了一个还能有第二个,他并不太在乎在这个位置上的究竟是哪一位。
布鲁斯在这个时候也第一时间去看对方的右手背,手背上面非常光洁,一看就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不出意外的,那上面并没有令咒。
看来眼前这位应该并不是家族当中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而只不过是由于兄长的意外死亡被临时摊派起了责任。
“……如果你不来哥谭的话,我们根本不需要遭受这些!”
魔术带来的情绪释放还在继续,对方几乎像是无法自控一般开始指责起了诺克斯:“我们还可以继续过原本平稳的生活,我哥哥也不会死——”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出来的话也逐渐难听。
“诱骗韦恩很有助于你的下一步计划吗?那片地方确实是很不错的灵脉,我们曾经考虑过是否要将他吸纳其中,只是没想到你动手得太快……”
太缺乏经验了,布鲁斯想。
圣杯战争当中造成的减员确实给他们带来了一定的压力,不然的话,露出马脚的速度应该不至于如此快。
诺克斯对于人类魔术师的悲愤意见毫无表态,脸色平稳得是听见了什么语种不通的动物再发出悲鸣。这个时候他应当担任那个“被魔女诱骗的无辜者”,但他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今晚最不符合自己人设的表情。
“那么代价呢?”
他问:“你们分割哥谭的灵脉,在这里利用危险的魔术材料,将整个哥谭变得比地狱还要糟糕,让无数人罹患有精神疾病,这一切就只为了你口中更好的生活?”
眼前这个人只会是某个组织的边缘成员。
以自己的经验来看,他绝对谈不上核心,稚嫩得令人想笑。
可在这一刻,布鲁斯却感觉连自己也受到了诺克斯魔术的影响,不然他应该很合理持重地控制自己的心绪。
对方睁大了眼睛,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帮你翻译一下,他在想「那又有什么关系」。”
诺克斯在一旁说:“魔术师就是这种生物,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牺牲一切,而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英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