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楱很小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类有着多样性
有善良的,恶劣的,好妒的,还有脑子可能有些病的,
比如他和宋书灵。
这会儿大清早的,站在厨房里看人剁鸭子
阮楱洗完澡,换了衣服,上身是件浅白色调的薄绒卫衣,灰色运动裤,两截抽绳略微露出个边缘,随着他的动作而略微晃动宋书灵收回眼神,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
骨头渣子应声四溅,差点擦着阮榛的鼻子过去
宋书灵:“.....对不起。
阮楱:“没事,您继续剁。
昨天他跟管家交代过,给阮榛留在宋家的行李带过来,所以这会儿阮楱身上穿的是自个儿的衣服,舒服,自在,没了西装衬衫或者丧服的陪衬,整个人清清爽爽,眉梢眼角甚至有种青涩的稚气。宋书灵闷着头,继续剁。
毕竟剁的是第二只鸭子,有了经验,知道在关节处顺着去砍,以及大小均匀,最后的鸭脖剁完,宋书灵抬眸看来,目光隐有期待阮棒:“哇。
他想了想,竖起个大拇指:“真有气质。
为着这句话,宋书灵又按照之前的方法,炒了盘子啤酒鸭
屋里别的佣人都退去了,就剩他和阮棒坐在餐桌上,旁边加只打盹的鸟儿,以及默默游动的热带鱼,这幅场面怎么说呢,阮棒慢吞吞地嚼着鸭肉,脸上没什么表情。“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
宋书灵淡定地点点头:“嗯,那你多吃点。
虽然他感觉这餐饭有点寒碜,就个加了糖的西红柿炒鸡蛋和啤酒鸭,但阮楱说够了,俩人,也吃不了太多宋书灵方才作罢。
一顿饭吃完,阮楱乖巧地端起碗筷去厨房收拾,没佣人帮忙,也没用洗碗机,打开水龙头进行着冲洗,宋书灵站在旁边,接过,再用干净的纱巾擦拭水渍都没说话
太诡异的安静
别说,配合得还蛮有默契
阮榛洗完手转身,而宋书灵也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给两人之间隔出个社交的距离来。
”那个,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准备回去。
他的两只手背在身后,指尖摁着水池的边缘:“谢谢你的照顾。‘
宋书灵看了他两秒
然后才平静地点头:“嗯,接下来的事,我处理就好。
阮楱睫毛抖了两下
这句话很隐晦,但其中的含义非常明显,也就是宋书灵不再只是“插手”那几个混账少爷的事了,而是要亲自出马,来进行收拾。宋书灵声线平稳:“你快开学了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们心知肚明,宋春风撕毁了阮楱的录取通知书,并伪造签名,给他办理了休学
“还好,”阮楱思索了下,“会有一些复杂点的手续,但都能处理。
学校的距离也不远,因为考虑着爷爷和黄狗,所以他读的是省内的一所高校,就在本市,而读研,也是去了专业排名更高的隔壁院校。偌大的厨房内,流淌着淡淡的拘谨
宋书灵沉默着,没有回应
他还能说什么呢
大哥欺负人家的时候,他不在场,几个侄子胡作非为的时候,他打算的还是用阮棒的手来牵制,亲情太过淡漠,在阮棒面前,他高育在上又隔岸观火,如今想要低头一探究意,才发觉中间的隔阂。到最后,也只是笑了笑
”行,祝好。
”谢谢。
宋书灵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夏天
着手开始处理,才发觉宋家的烂账,已经多到了这种地步
仿佛被虫蛀了的老朽书籍,一本本堆积,发霉,又长时间不见日光,终于岌岌可危地摇晃,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或是被一场大火席卷,消失殆尽宋琴文的离世,就是颗迸溅的火星子
而阮棒的出现,则是悄然的风,
呼啦啦地燃起
补救一般,他事事亲为,从最基础的账单开始查,四个已成年的侄子,究竟做过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哪怕是六年前的车祸都要给翻出来,连着半个多月,宋书灵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每天都只睡四五个小时。终干彻底音清
结果很简单,一言以蔽之,都特么得蹲号子
他拒绝了所有的求情和暗示,以至干还在病床躺着的宋夏雨都挣扎着下跪,说三叔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不会这样了一可之前品尝权势带来的甜头时,为何不说呢
沉迷其中,步步沉沦,
从上到下全部烂透了。
暑期里,带着学生做课题的姨母林素兰特意飞了回来,在书房见到了宋书灵
灯光昏暗,烟灰缸里攒着的全是烟头,索幸抽风系统孜孜不倦的工作,书房内才不至于萦绕呛人的烟味。但她还是皱了眉头。
老太太已满头银发,在脑后盘着个小发髻,一身素雅的宽松旗袍和亚麻披肩,往那一坐,端的就是学术人的严谨范儿宋书灵站在面前,低头听她训话。
自小,林素兰就教导他做事要规矩,体面,竭尽全力,出门也要梳头擦脸,给面孔弄得漂亮,腰背不许弯虽然宋书灵幼年失恃,又是自己亲自抚养长大,但她并没有按照一个传统观念里的“温厚长辈”来行事,那间有几十年历史的洋房别墅内,她写教案,小小的宋书灵就在对面读书,燃的香烧得很慢,偶尔,也只是很偶尔的情况下,她会抬起眼眸,说,你可以去找朋友们玩。”不了,我想陪着您。
宋书灵总是这样回答她
她认为,自己给这个孩子教得很好
真到青春期的叛逆姗姗来迟,宋书灵的叛逆,不是说和她对着干,也不是说去沾染坏毛病,而是走上和她意料之外的道路林素兰早就为其安排好了一切。
进入学术界,远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腐朽宋家,毕业后待在研究院,或者成为一名温文尔雅的教授,不好吗?第一次知道宋书灵练格斗时,给老太太吓坏了。
少年在门口顿住,默不作声地把沾血的绷带放回书包,笑着说了声晚安。
在林素兰的观念里,什么搏斗拳击,都是野蛮人的游戏,危险,粗俗,没有任何意义,她喜欢自己抚养大的孩子干净整洁,永远衣冠楚楚,西装革履,被人敬仰。可宋书灵没有长成她想要的样子
她放下茶盏:“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书灵规规矩矩地站着:“这边的脏事太多了,我想一件件给捋清楚。
脏事多
林素兰轻轻皱了下眉心,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
当年姐姐一时迷了心窍,还在读书的时候就怀上了那个孩子,甚至放弃了继续深造,成为被豢养在豪门里的雀鸟,而婚后的生活,也能从昏暗的光影里,那个曾经鲜活靓丽,却死气沉沉的背影里窥得一二。“这是需要你夫管的吗?
老知识分子声音不疾不徐:“这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你能去动摇的事,我认为,没有必要给自己陷入这么两难的境地。再怎么说,也是亲人
就像当初知道姐姐退学的时候。她气得拿起书包朝男人的脑袋砸夫。吼得嘴唇都在抖
“我姐姐才刚二十岁!你为什么要毁了她?
前途光明璀璨,大好的年华,正和老师一起参加了最顶尖的项目,若是成功,就能收获无数实验室的橄榄枝一可怀孕的姐姐推开了她
“我自己决定的,阿妹,谢谢你,可是......
后面的内容,姐姐再没说出口,
在之后的人生中,林素兰学会的一个道理就是,永远不要去说服自己的亲人。
血脉关系,没有想象中那样严密
她按照姐姐之前的路子,走了下去,曾经无数个夜晚,两个小女孩躺在床上叽叽喳喳,说将来自己要进实验室,当科学家“去非洲看角马,我要看动物大迁徙,多壮观呀!
“好,那我要攻克这世界上全部的疑难杂症,研究出最完美的药晶!
笑声犹在耳畔,姐姐没做到的,林素兰做到了,她花了很多年,快乐肆意地挥舞起头巾,在奔驰的皮卡里,朝甩着尾巴行走的狮群吹口哨一一大概连宋书灵也没有想到,自己端方严谨,不苟言笑的姨母,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她真的用了很久的时光
然后,见到了一个襁褓的婴儿
脸蛋皱巴巴的,哭起来的声音很洪亮,攥着发红的拳头
这个时候的姐姐,年龄已经很大了,几乎是耗费了自己的半条命,才生下了这个孩子。
而没几年的功夫,真的就撒手人寰。
葬礼现场下了大雨,林素兰和那个孩子对视
白净的小脸,眼睛很大,和姐姐一样的琥珀色瞳孔
”姨母。
他向自己问好,
而林素兰只是偏了下自己的伞,表情冷淡:“走开。
可是那个眼神,她再也没有忘记过,以至于后来决定接走宋书灵,林素兰也觉得自己疯了,耳畔仍围绕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看向车后座的男孩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很乖
“再也不要回去了,”她没忍住,还是开口,“你要听我的话,走别的路子,记住了吗?
宋书灵点头:”好。
茶盏里的水都凉了。
”.....所以,我不认为你有什么责任,对那几个侄子负责。
林素兰仰着脸,她身材和气质都保持得很好,像是不为俗世流连的飘渺白云,冷冷淡淡,随时都会离开:“远离就好,不用管别人的事。宋书灵沉默着。
他自小便被这样教导,要疏离,要远远地看着,因为你无能为力,只会徒增烦恼
林毒兰端起茶盏又放下:“你在痛苦什么呢?
要是宋书灵真打算整治一番,六亲不认,那她也没什么话可说,她对这孩子的脾性太熟悉,知道对方内心的挣扎和矛盾,以及莫名的迷茫。宋书灵摇头:“我不知道。
声调很轻,在姨母前卸下了一层壳子似的防备。
林素兰很是不解。
据说人年龄越大,越容易想起少年时光,宋书灵的这个表情,居然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姐姐
在刚刚得知自己怀孕时,那种焦躁,不安,紧张,以及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小小喜悦,还怕自己发现,连干呕都是扭头捂住嘴。和宋书灵此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林表兴张了张嘴又闭上
那也不对呀,自个儿处甥是男的,哪儿会怀孕!
她真的是留下心理阴影了,居然第一反应是这个
可就在这个刹那,宋书灵突然皱了下眉头,不太舒服似的捂住了嘴
林素兰愣了下,睁大了那一辈子都在读书的眼睛,发出清澈的疑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