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的青年肤色瓷白,哪怕只是端着碗拿着筷子,整个人也像是一副精细描绘的工笔画,从发丝到筷尖没有一处不妥帖。不怪吴伯会格外关照他,美人总是格外受到优待。
被秦阙点了名,温珣也不慌,他大大方方放下了碗筷,起身整理了衣衫,对着秦阙的方向拱手:“王爷见谅,琼琅腹中饥饿,只顾贪食,没能听清王爷的话。”
在秦阙的印象中,读书人都是一群拧巴又高傲的混账,哪怕无礼也要狡辩三分。温珣这样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做错事的人,倒是让秦阙高看了几分。
听到温珣的解释,秦阙面色稍霁放缓了声音,“蒸鱼好吃吗?”
温珣直视着秦阙的双眼,他唇角带笑,声音温和,说出来的话让人觉得无比真诚:“王府厨子手艺好,做出来的蒸鱼鲜嫩可口,很美味。”
秦阙瞟了一眼被温珣戳了几块的蒸鱼,鱼背上的一排肉已经被挑走了大半,露出了整齐的鱼骨。正如吴伯所言,温珣是个喜欢吃鱼并且擅长吃鱼的人,就连吃过的鱼,看起来都顺眼。
秦阙颔首:“喜欢就多吃些,若是觉得不够,可让他们再蒸一条来。”
温珣眉眼弯弯:“多谢王爷,这条已经足够了。”
吃过饭后,温珣先行一步离开了大殿。当他的背影消失后,秦阙扫了一眼张岩:“先生可曾发现异常?”
张岩似有不足之症,他不只是看着文弱,说话时声音也小得像蚊蚋一般:“回王爷,属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在我们谈论京畿大营有关的话题时,王妃似乎毫不关心。”
秦阙曲着食指,指甲与案桌相扣发出细微的声响:“哦?先生有什么看法?”
在外的这段时间,秦阙对端王府发生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在得知温珣寻过几次死时,他本以为温珣是那种将名誉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孤高读书人,断了仕途没了名节无异于要了他的命。虽说自己并非有意为之,可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只要温珣行为处事不过分,多养一个人也无妨。
可是当他回府之后发现吴伯对温珣态度太好了,他心里不由得开始警觉,担心温珣之前寻死觅活只是为了做样子,其实是带着目的安插到自己身边的探子。
秦阙身边不是没有眼线,他的后院里面各方势力安插进来的眼线一抓一大把。平日里他不在府上,这些人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可温珣还是不一样的,他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侧妃,这个身份能做的事情太多了,秦阙不想在身边埋一个巨大的隐患。
张岩思忖了片刻,慢吞吞地说道:“属下觉得,王爷还要再试试。王妃若不是真无辜,那他便是心思深沉计谋远在我之上的高人。”
一个人若是目的不单纯,无论他如何掩饰都会露出破绽。先前他们特意引出京畿大营的话题时,张岩紧盯着温珣的一举一动,他发现温珣像是没听见他们闲谈似的,一门心思在吃饭。但凡温珣露出一丝异样的眼神,张岩都能察觉到。可惜没有,张岩从头至尾没发现温珣有不对劲的地方。
秦阙倒也爽快:“行,我听先生的,一会儿再去试试。”
*
秦阙几人在大殿说了什么,温珣并不知晓,也并不在意。吃饱喝足的他沿着花园小道慢悠悠地消食,月光下花影摇曳暗香浮动,让人心情越发松弛。
就在温珣向着聚宝湖走去时,前方的花丛中突然蹿出了一道黑影,笔直的扑向了自己:“公子,公子您没事吧?伤哪了让我看看?”
韩恬着急地拽着温珣的袖子,弯着腰凑近温珣的前胸后背,眼睛恨不得都要贴到温珣身上了。温珣无奈:“我很好,没受伤,你又听谁说了什么了?”
韩恬再三检查了他家公子,确认毫发无损才安心的后退一步:“是……”
一旁传来一道清雅的女音:“自然是听红玉说的。”花丛后方有一青衫美人踏月而来,她生着一张鹅蛋脸,面容姣好神情恬静,宛如月下仙子。
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端王府中第一位侍妾袖青姑娘。
袖青怀抱着瑶琴,待他走到温珣身前时,便停下脚步行了一礼。温珣笑道:“袖青姑娘每次见我都如此客气。”袖青眉眼含笑:“这是应当的。于公,你是侧妃,我们是还未记名的侍妾;于私……”
韩恬竖着耳朵想要听下文,却见袖青笑而不语,一双眼眸亮闪闪地盯着自家公子。
这时耳畔传来了一道张扬的招呼声:“哈,你们凑在一起说我什么坏话呢?我听见你们说我名字了!”比起端庄的袖青,红玉的性子要跳脱些许,她从另一侧的花丛中闯了过来,还没站定身体,便双目灼灼看向了温珣:“琼琅你见过王爷了吧?怎么样?王爷凶你了吗?拿鞭子抽你了吗?”
温珣还没说话,袖青便笑道:“你当琼琅如你那般冒失?你见他可有损伤?”
红玉抚了抚胸口,飞扬的眉眼中露出了几分庆幸:“那就好,方才我还担心,怕王爷对你动粗。”说这话时,红玉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大殿,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来。
她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端王秦阙时的场面,她本是二皇子府上的一个婢女,因为生得貌美,就被选中了做棋子。二皇子借着皇后的手将她送入了端王府,想着让她稳住脚后为二皇子传递消息。
哪知道入府当日她没能承宠也就罢了,还被端王和侍卫统领一顿威逼恐吓,她被吓得不轻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慌乱中她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的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原以为端王得知自己是二皇子的探子后会要了自己的小命,没想到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自己养在了后院。
红玉伸着两条细胳膊对着温珣比划着:“你是不知道啊,王爷的鞭子那么长,拳头那么大。他那个叫秦甲部曲只是轻轻捏了我一下,我胳膊就青紫了一月。要是他们对你动粗,盘问你来历,我真怕你挺不过来。”
袖青宽慰道:“你现在可以安心了,琼琅不但见了王爷,还同王爷一起用了晚膳。”
红玉双手握拳开心的原地蹦跶了一下:“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以后琼琅就能和我们一起过安稳日子了。”
温珣觉得好笑之余,心中又觉得暖暖的。这两位姑娘虽是后院侍妾,可却善良热情,这段时间若不是有她们和吴伯多加照拂,自己也不知会成什么样。
见二人眉开眼笑的模样,温珣不忍心告诉她们真相:王爷还没开始盘问他,只怕他的这场盘问不会轻松。不过这种事就别告诉她们了,免得她们又要为自己担忧。
笑闹一阵后,红玉猛地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琼琅,有好东西送给你。”随着她挥手,远远跟在她身后的婢女捧着一个黑色的盒子快步走了过来。
红玉一把抱起盒子塞到了温珣怀里:“这些东西是我入府的时候宫里赏赐的,我估计我是派不上用场了,希望你能用到。”
温珣有些好奇:“嗯?什么东西?”就在他准备打开盒子时,红玉和袖青同时摁住了盒子,二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得你回去自己看,或者和王爷一起看,不能现在打开。”
温珣抱着盒子僵在了原地,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这两人真没将自己当外人,竟然连这种物件都为自己准备了。
红玉有些羡慕地看了温珣一眼,再次关照道:“这是好东西,一般人我舍不得给他。你别浪费了,好好用哦。”入府两年,她的目标迟迟没能达成,想必二皇子那边已经放弃她了。这两年她也想明白了,王爷好男色,这辈子她估计是没有用武之地了,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也挺不错的。
温珣觉得怀中的盒子好像在发烫,刚回到琼华院,他便将盒子塞到了柜子的最深处。可惜了红玉一番好意,自己应是无福消受了。
今天是韩恬当值的第一日,这孩子格外细心,听说温珣每日睡前都要沐浴,他早早的准备了热水,此刻他轻轻敲响了温珣的房门:“公子,热水准备好了,您现在要沐浴更衣吗?”
温珣抬头看向了窗外,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能看见一轮明月挂在了玉兰花树的枝头上。月光下,黄白色的玉兰花娴静优雅,散发着清幽的芳香。温珣缓声道:“先不急着沐浴,韩恬,你去小厨房温一壶酒来,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对了,准备两个酒盏。”
韩恬应了一声:“公子您是要对月赏花吗?您稍等。”
小石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除了少爷要的两个酒盏外,韩恬还贴心的准备了几道下酒的小菜。温珣坐在石桌旁,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上了温热的酒。王府的酒水口感香甜,像是上辈子喝过的米酒,纵然是温珣这种不喜欢酒水的人,也格外偏爱这种味道。
清冷的月光穿过花枝落在了温珣身上,韩恬不由得看痴了,他家公子真是人间绝色。就是……公子这是在做什么?明明是一个人在饮酒,为什么要准备两个酒盏?
这时韩恬听见了温珣的声音:“韩恬,你将院门口的灯笼点亮。灯笼点亮后,你就下去休息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韩恬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老实的跑去院门口上灯了。红色的灯笼亮起的瞬间,韩恬听见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循声看去,韩恬汗毛根根竖起。
王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