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和瑞二十年四月,正是春色最美的季节,端王府后院的聚宝湖旁花团锦簇。
管事吴忠正带着新入府的仆役韩恬行走在湖畔小道上,春色迷人眼,韩恬却不敢抬头看。他双手捧着盖了红绸的木托盘,低着头紧跟着吴忠的步伐,强忍着腹中的饥渴。
带着花香的暖风夹杂着吴忠稍有些尖细的声音传来:“到了公子身边,凡事机灵些,不可偷奸耍滑,不可顽皮懈怠,更不可传闲言碎语……这是一份好差事,别浪费了你叔父的心意。”
韩恬闷着头应了一声,他知道,若不是叔父出钱出力,此时此刻他还是城郊庄子上一个默默无闻的部曲。
没多久,吴忠就带着韩恬来到了湖泊正北方的水榭亭中:“公子许是出去了。”韩恬快速扫了一眼,只见水榭亭摆放着一张软塌,软塌前横着一张深色的书桌。
书桌上的宣纸墨迹未干,一旁的茶水尤温,想来主人很快就能回来。一想到即将见和公子见面,韩恬就觉得心跳加速,有些喘不过气来。
进府之前,叔父对自己说过端王府的一些事。他说,端王后院清净,除了两位侍妾之外,就只有一位公子。
说起来这位琼琅公子也是个倒霉人,他本是吴郡太守推举的贤才,在吴郡颇有美名,这次来长安通过了官府的考核拔得头筹。可惜他运气不太好,在他考核结束之后同友人畅饮,结果醉酒的他同样遇到了醉酒的端王。
可怜琼琅公子一个文弱书生,怎会是常年混迹在行伍的端王的对手?等众人发现时,琼琅公子没了清白,差点小命都没了。
圣上怜惜英才,见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于是就圣旨一封将昏迷不醒的琼琅公子抬入了端王府,让他做了端王侧妃。也正是因为如此,叔父才能动心思,将自己送到了王府后院中。
也不知这位公子性格如何,韩恬只希望他脾性能好一些,自己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就在韩恬双目放空胡思乱想之际,就听水榭亭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吴伯,久等了。”
这声音犹如玉珠落盘,韩恬循声看去,只见水榭亭后方的小路上,有一青衣男人正阔步走来。花丛掩映间,那男人的面容逐渐清晰,当韩恬看清那人的面容时,竟然呼吸一滞,大脑像是被什么冲撞了一般,一片空白。
韩恬从没见过这么俊秀的男人,世上所有美好的字眼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千分之一。他光是站在哪里,就能让满园的花红柳绿失了颜色。
吴忠揣着手乐呵道:“不久,老奴刚到。公子请看,这孩子如何?他是从部曲中挑出来的,会写拳脚还识得几个字。”
感受到琼琅公子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韩恬心跳再次加速,他挺直了后背,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精神些,可说出的话还是带着些颤抖:“公,公子,小的叫韩恬,今年十五岁。小的读过几天书,会赶马,种地……”
“你会种地?”琼琅如珠玉相碰的声音响起。
韩恬鼓足勇气道:“回公子的话,在庄子里,除了操练之外,小的要和其他部曲一起种地。”
琼琅公子突然展颜一笑:“很好,就你了。”顿了顿后他转身对着吴忠展颜:“多谢吴伯费心。”
吴忠眉眼弯弯,连连摆手:“公子言重了,这是老奴分内之事。对了,王爷今日回府,公子别忘了换上新衣。”
琼琅公子笑吟吟:“吴伯安心,琼琅记下了。”
韩恬再一次捧着木托盘跟在了琼琅公子身后,他整个人恍恍惚惚,脚底像是踩了棉花一般,看着眼前青年秀美的背影,有种不真切的恍惚感。
他留下了?从此之后他就是琼琅公子的小厮了?
琼琅公子住在王府东北角的琼华院,院子的角落长着一株高大的玉兰树。不知这玉兰是什么品种,寻常玉兰早春时就已经绽放,到了这个时节已经过了花期。而这株玉兰却绽放得恰到好处,枝干上大朵大朵黄白色的花朵开得正艳。
韩恬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舒展的花朵。琼琅公子让他在这里等着,他不敢动一步。
“咕咕——”
肚子再一次发出了饥渴的鸣叫声,韩恬咬牙低头揉了揉冷硬的肚子。这段时间庄子上青黄不接,他们这些体弱的部曲一天只能分到一张胡饼两碗菜汤,从昨晚开始他就饿了。
也不知王府什么时候能开饭,听说王府仆从每天能吃三顿饭,偶尔还能见荤腥……
这时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抬头看去,只见琼琅公子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走了出来。他将食盒放在了玉兰树下的石桌上,而后慢慢的打开了食盒,白玉雕琢一般的手指稳稳从食盒中取出了一份米粥和两张胡饼。
光影从树枝梢头泄下,柔柔的落在了公子的眼角眉梢。韩恬听见他柔和的声音响起:“我姓温,名珣,字琼琅,扬州府吴郡人。你既然跟了我,我便保证,有我在一日,保你衣食无忧,可好?别发呆了,先吃些东西垫垫肠胃。”
韩恬愣愣地看着石桌上的饼,又抬头瞅着公子的面容,心头有个声音在回响:公子绝世大好人!
*
韩恬脚下生风,走路时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什么叫春风得意,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他运气真好,跟了一个神仙一样的公子。他家公子人美心善,不止体恤自己让自己吃饱饭,他还无所不能什么都懂。
谁能想到神仙一样的公子在耕种这事上竟然颇有心得和体会?谁能想到琼华院后院的那片菜地长得比庄子上那些人精心伺候的还要好?而这一切都是公子一个人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内搞出来的!
韩恬提着水桶哼着小调,整个人美得都在冒泡。这么好的公子,他一定尽全力好好伺候。
就在韩恬放下水桶准备打水时,他耳边传来了一道疑惑的声音:“你就是琼琅身边的仆从?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恬转头看去,眼前站着一位身穿红衣眉眼艳丽的貌美女子。想必这就是叔父说的两位侍妾其中之一的红玉姑娘。
韩恬赶紧站直了身体,有些磕巴地解释道:“见,见过红玉姑娘,公子让我来打水。”
姑娘眉头一皱,倒也没否认自己的身份,她声音急促:“你入府时,吴伯没告诉你,你需要做什么吗?”
韩恬冷汗都下来了,他想了想又想,认真道:“说了,他说到了公子身边凡事机灵些,不可偷奸耍滑,不可……”
红玉“啧”了一声,打断了韩恬的话:“错了!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看着你家公子,别让他寻死!”
寻死?!
韩恬大脑一片空白,呆愣地说道:“啊?”
红玉伸出染了丹蔻的手指抚着额头:“别被他骗了,我亲眼看到他跳湖。那次要不是有我和袖青在,他早就投胎去了。”
韩恬还是觉得这事有点匪夷所思:“可是公子他还在种菜……”他觉得公子不像要寻死的样子,一个要寻死的人,怎么会花时间和精力开辟菜地呢?
红玉冷笑一声:“种菜?他那是让你放松警惕,不信你去问问,他晕在后院几次?”
韩恬脸都白了,当下就想往琼华院冲去。可是他混沌的大脑中还有最后一丝清明,他不解:“公子说了,之前他身边没有仆从,我是第一个仆从。如果他真要寻死,有那么多的时间和机会,他怎么……”
红玉显然不想和韩恬掰扯,她加快脚步向着琼华院的方向走去:“发现他跳湖之后,吴伯就派了府内轻功最高的侍卫盯着他,他一开始消停了,后来他想办法支走了侍卫,然后就晕倒在菜地上了。”
“后来吴伯又派了两个侍卫来盯着他,结果一个帮忙搬石头的时候伤了腰,一个晚上盯梢是从屋顶摔下去伤了腿,要不然你怎么有机会进王府?”
韩恬整个人都懵了,昏沉的脑海中有一道声音疯狂尖叫着:不能让公子出事!
“公子!!公子!!”韩恬白着脸冲向了琼华院,“公子——你不能死!!”
听见院外的叫嚷声,温珣整个人都麻了。他杵着锄头轻叹一声:“又来了。”他解释了很多遍,他没有寻死。
“投湖”那次是意外,他失血过多躺了七八日,能起身时他便起来走了走,结果走到湖边时头晕眼花,本想靠着栏杆缓一缓,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就掉湖里了。那次他运气不错,正好遇到来找茬的两个姑娘,要不是她们救得及时,他真去喂鱼了。
晕倒在菜地那次也差不多,贫血的他猛然起身结果两眼一黑就倒下了,这一倒惊得半个王府鸡飞狗跳。那次之后他每顿饭都会喝一碗猪红汤,现在贫血的症状已经大大改善了。
可是吴伯他们不信啊,他们总觉得自己体弱又爱寻死,一天十二时辰,恨不得每个时辰都盯着自己。
看着韩恬哭唧唧的泪眼,温珣举手指天发誓:“我发誓,我没寻死。若是我有一日寻死了,那我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紧随在韩恬身后的红玉听到这话瞬间炸毛:“还说你不寻死!都想着不得好死了。那小子,你记着,以后哪怕天塌了,你都要跟着你家公子,别让他一个人呆着知道吗?”
温珣:……
解释不通了,算了,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