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了几个月, 真到开庭的时候,于清溏却选择了逃避。想亲眼看伤害洛洛的人受到惩罚, 却不愿再听一遍他受过的伤。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洛洛教他的,他又在用。
下午四点,车停在法院门口,于清溏收到了短信。
柏樟:「结束了,无人上诉。」
后面附带了一张法院判决书。
参与组织地下赌场的二十八人全部落网,两位主谋涉及聚众赌博、故意伤害、故意杀人、教唆犯罪、绑架等罪行,被判处死.刑, 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剩余二十六人,也被处以三年到无期不等的处罚。
其中张二麻(麻哥)系当年案件的参与者, 是余念绑架案的主谋, 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 限制减刑。
张家明(萨尼), 参与聚众赌博, 未涉及当年地下赌场案,但绑架案属从犯, 性质恶劣。考虑其为地下赌场案提供有力证据, 且认罪态度良好,适当减刑, 判有期徒刑七年,并处罚金。
于清溏坐在车里, 回复短信。
「小昊呢?」
柏樟:「还剩五个月,在少管所。」
徐昊未参与地下赌场案, 入室盗窃有受怂恿、胁迫性质, 考虑其认罪态度良好, 案发时不满十八岁, 酌情减刑。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三个月,案件审理期间,已在看守所十个月,刑期还剩五个月。
于清溏松了口气。
柏樟:「你过来吗,还是我去找你?」
于清溏回拨电话,“我在门口了,马上到。”
“我出去接你。”
“不用,你跟陈队长说一下,让小昊等等我们,两分钟。”
徐柏樟:“我们?”
于清溏看了眼车后排,“嗯,等等见。”
把人安顿好,于清溏逆着人群往里,这段路并不长,却是用洛洛的未来铺平的。
于清溏站在接待室门口,他轻轻敲门,徐柏樟正和陈队长寒暄。
徐昊挂着手铐,背对他们站在墙角。
他不说话,又长高了。
徐柏樟见他一个人来,视线转到徐昊那,“他不见我,全程这样。”
这是徐昊被关押以后,徐柏樟第一次见到本人。
“我去看看。”于清溏没走过去,远远跟他说:“小昊,你干嘛呢?”
少年像是没听到,脑袋压得更低。
于清溏:“连我都不理了?”
安静了几秒,徐昊仍背对他,“理。”
得到回复,于清溏才走过去,“怎么了,耷拉着脑袋。”
徐昊搓了两下,“脖子疼。”
于清溏给他捏捏,把脑袋抬正,“脖子疼更得挺直了,你二叔没跟你说过,老低头对颈椎不好?”
二叔的称呼能引出慌张,徐昊六神无主,“你叫他来干嘛?”
“他是你叔叔,用不着我叫。”
徐昊抓衣角,又开始装哑巴。
于清溏:“过去吧,你二叔等你呢。”
徐昊原地不动,脑袋压得更低。
于清溏没催,只是说:“我的话都不听了?”
像个有小性子却还算听话孩子,徐昊咬了牙,一个大转身,“去就去!”
大个子少年积攒了所有勇气,硬巴巴地站在徐柏樟面前,像个不惧生死的战士。
他眼圈早红了,嘴还像钢板,“二叔,你骂我吧!”
徐柏樟看着快和他同高的少年,“我骂你干什么?”
徐昊眼神乱飘,就是不看徐柏樟,“我干了坏事,犯了法,该骂!”
徐柏樟:“知道错了吗?”
徐昊语气湿巴巴的,“早知道了。”
不该被人怂恿,想赚钱也不能走歪门邪道,发现不对劲要及时报警,而不是被抓后还因为害怕,半句真话不敢说。
“你知道错了,也受到了惩罚,还戴罪立功,我骂你干什么?”
徐昊吸吸鼻子,老实巴交。
“人这一生,没人能保证不犯错,但你的错很严重,要引以为鉴,绝不再犯。”
徐昊:“我知道。”
永远不可能再犯。
徐柏樟从于清溏那拿纸,又递给他,“男儿有泪不轻弹,擦擦。”
“谁哭了,我才没哭!”徐昊没接纸,用袖口抹了半天,“刚才有风,我迷眼了。”
徐柏樟没笑,转过去看他脖子,“哪疼?”
徐昊别过脸,“没事,不疼。”
徐柏樟精准找到了错位的筋骨,帮他按压调整,“有事你要说,藏着掖着没用。”
徐昊闷闷让他揉,脖子不疼了才开口,“二叔,你嫌弃我吗?”
“你是我侄子,有什么嫌的?”
徐昊心知肚明,但说不出口。
徐柏樟说:“好好改造,全村人都等你回来。你奶奶还等你照顾。”
特定的称呼,能冲开柔软。
潮湿的眼圈再次泛红,少年绷紧了喉咙,努力显得不脆弱,“奶奶,她好不好?”
于清溏打断,“她好不好,你自己看。”
顺着于清溏的目光,在接待室门口,柳思妍搀着位白发老人。
婆婆步履蹒跚,潮湿眼眶里闪着星星般的光,她用尽全力,朝这边走来。
好面子少年的倔强崩溃瓦解,积压的眼泪像涨潮的水。男儿膝下的不是黄金,是对奶奶的思念、是弥天大错后的忏悔。
众人把时间留给他们,关上门,等在隔壁。
徐柏樟帮于清溏蹭眼角,“连我也瞒着?”
接婆婆的事,于清溏没告诉他。
“去之前我不确定婆婆会不会来。”
如果告诉徐柏樟,他肯定会陪着。来回几个小时的车程,徐柏樟舍不得他自己开。
和身体上的劳累相比,于清溏更希望徐柏樟帮他听完宣判。
徐柏樟:“劝人方面,你总比我厉害,小昊听你的,婆婆也听你的。”
在此之前,徐柏樟多次想带婆婆来省院体检,屡屡遭到拒绝。
于清溏笑着说:“于主播是靠嘴吃饭的。”
徐柏樟勾过他的脖子,和他额头相碰,“嗯,于主播最厉害。”
“咳咳。”陈队长敲了敲敞开的门,“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扬洛同志的事迹,局里决定冠以他人民英雄的称号。”陈队长把奖杯和证书递给于清溏:“他是个勇敢的人,值得尊敬。”
“谢谢。”于清溏把奖状和奖杯贴在心口,深深鞠躬,“谢谢你们记得他。”
“我们会永远记得。”
送走陈队长,徐柏樟把他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帮他擦去眼泪,“回去吗?”
于清溏握紧奖状,“你先送婆婆吧,我想去看看洛洛。”
“你去,我等你。”
“不用,还有婆婆呢,别让她等。”
“刚好带她体检,结束了联系我。”
“好。”
*
于清溏和柳思妍结伴来到墓园。
他们俩一起看望的洛洛,于清溏说话的机会很少。
柳思妍把积攒的存货依次拿出来,“洛崽,虽然你听了十几遍了,但我还是想说,我专门把你的英勇事迹做成专栏,连播三期,收视率走高,反响巨好,其他电台媒体的都赶不上咱们的法制生活。”
“但是呢,我还是替你看了,江城、海城、川市、黑城、黄城等电视台都报道了你的事迹。除此之外,晚报、日报、生活报、法治报、人民日报、工人报也相继做了专栏。”
“当然啦,最厉害的还是这个。”柳思妍从于清溏那拿来奖杯和奖状,“人民英雄,真牛,我查了,近六十年,你是唯一一个,扬洛洛,你厉害死了。”
“但是但是,我知道你更喜欢这个。”柳思妍从衣兜里掏出盒子,把记者证挂在胸前。
证件上印有扬洛的照片和姓名,有效时间写着:终身。
当年扬洛只在省台实习,没有考取记者证的资格。
柳思妍搓着照片上扬洛的脸,“这个不是做着玩的,是通过特别渠道,专门为你申请的。”
愿你在那边也可以做喜欢的工作,当积极向上、阳光快乐的人。”
*
从墓园回来,汇合徐柏樟,车往玉龙村开。
安顿好婆婆,两个人散着步往回走。
于清溏:“我想去看望一个人。”
徐柏樟:“谁?”
“另一位妈妈。”
村子里的墓地不像城市,大多分化在自家地里。
墓碑只立了一个,周围种满玫瑰,开得娇艳,并不寂寞。
于清溏好奇,“为什么只种玫瑰?”
这不太符合徐柏樟的偏好。
“妈喜欢红玫瑰。”
于清溏笑着说:“妈骨子里是个浪漫的人。”
“她不懂那些,看电视里的主角收到玫瑰很幸福,她感同身受,也喜欢玫瑰。”
小时候,徐柏樟没法买花送妈妈,只能长大以后,为她种下满园。
于清溏蹲下来,用手帕擦净墓碑,又去除花枝旁的杂草。
墓碑上没有照片,于清溏在徐柏樟的相册里,看到过妈妈年轻的样子。
是个温柔又美丽的女人。
配得上世间的很多美好。
于清溏起身,把徐柏樟拉到身边,“妈,谢谢您生下这么好的儿子,后面的日子,我都替您陪他。”
糖葫芦我会帮他买,不再让他承受等待,丢失的遗憾我会帮他补全,这辈子、下辈子的他,都由我来爱。
如果有来生,希望您不必经历磨难,多些时间来爱自己,拥有纯粹的爱情,遇见能为您亲手包玫瑰的人。
祝您幸福,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