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骄的表情凝固了。
他下意识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在虎口位置发现了很淡的两个字。
“课本”。
他确实是记在手背上了，但洗漱的时候就忘了这回事，把这两个字给洗掉了！写的时候用的是油性笔，所以还有一点点痕迹，但已经淡到会被他下意识地忽视……
“我、我忘了。”方骄羞涩地说。
他又打起精神：“还好我带你一起来了！不然我可能会又忘了这回事！”
【这让我好奇你的生活到底被你过成了什么样子。】
方骄：啊这……反正就是普通的生活？
方骄觉得他应该不算是最丢三落四的那种，真正重要的事情他其实也很少会忘记，上次来会忘记课本是因为《鼹鼠的故事》给了他太强烈的惊喜了，这次会忘记是因为……
因为他很兴奋能跟蕲艾相处？能和蕲艾分享？
这让他有点搞不懂自己了，他在过去还没有那么高兴过认识一个新朋友，蕲艾这样不太好相处的性格一般也不会让他这么渴望了解。
可能是因为，在过去遇到这样的人，他会因为搞不懂对方敬而远之，但有了读心能力后，他能搞懂对方在想什么了，也就自然而然地觉得可以和这种类型做朋友了？
他尴尬地对蕲艾说：“其实我平时也没这么马虎。”
“嗯。”蕲艾说，看不出是他相信了还是没有相信。
他们又返回老板的书桌，方骄把书抱起来，放到老头的桌面上，然后问他：“老板，你这有我们学校的课本吗？最好是二手的，有笔记的。”
一边说着，方骄一边回头征询蕲艾的意见。
蕲艾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于是方骄又扭回头，充满期待地看着老头。
“课本？有。”老板慢慢地抬起手，给他们指了个方向，“那一边的都是课本，想要的就拿过来。”
“他现在就能听到我说的话了。”方骄和蕲艾往那边走时嘀嘀咕咕地说，“他耳朵是真坏还是假坏啊？”
说到这，他又想起来：“怎么感觉你和他交流就一点都不费劲呢？”
“他会看嘴唇。不用说得大声，说慢一点就好。”蕲艾温柔地解释道，“而且我猜他应该经常被问起有没有课本，所以对这个比较敏锐。”
有道理。方骄点头。
他们找到了老头指出的书架，这上面果然都是各种课本，从大课到专业课都有。筛选半天后，是蕲艾先找到了他们的目标。
方骄只匆匆在封面上扫过一眼就断然宣布：“好，这样就没问题了！我们去找老板付账吧。”
“等等。”蕲艾回答。
他仔细看过书里的内容，又看过书页封底和多余的第一页。方骄越过蕲艾的肩膀看过去，隐约瞥到发行日期和出版日期之类的东西。
“这是老版的课本。我们用的是最新版。”蕲艾说。
“里面的内容一样吗？”方骄问。他隐约回想起来这本课本的封面确实和他熟悉的有点区别，颜色更浓郁一些，排版似乎也有所不同，虽然课本的排版基本都是千篇一律的丑，他用WORD文档都能做一个类似风格的封面出来。
蕲艾摇头：“不太一样。”
他们留下来继续找，方骄没什么耐心了，他基本只是胡乱地抽出书架中每一个看起来像的书，可能检查过一遍的内容又被他检查了第二遍。
相比之下，蕲艾似乎对自己所做的事胸有成竹。至少他表现得更有条理，在找书的过程中会跳过几本，或者返回去挑出之前漏看的。
天色还没黑透，窗外的天空是一种阴郁的铁灰色。
“不如就拿那一本？”方骄小声说，“细节不同应该问题不大，考点又不是说变就变的。大不了把没有的抄在旁边空白的地方。”
“你来抄么？”蕲艾问。
他的语气很平缓，但方骄聪明地感受到了蕲艾的烦躁。这让他闭上了嘴。
最后还是蕲艾放下手，平静地宣布：“没有。这里的大部分课本都是老版本，我一本新版本都没看到。”
“啊——”方骄发出沮丧的叫声，“那怎么办，完蛋了！”
【可以去打印店复印一整本。或者去问辅导员要书，一般来说仓库都会留一些。】
【他是真的没想到么？】
方骄：如果我说我真的没想到是不是听起来特别蠢……
但他觉得这不能怪他，他只在入学那天见过自己班的辅导员，现在大三了他还是没能认全同学，因为总有人会不参加集体活动。
他基本上意识不到辅导员的存在。
现在想想，他们班是不是还有个班主任来着？
他也没见过班主任。据说他们班的班主任是系主任，但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所有工作都是班长和副班长在做，要么就是学生会在做。老师的存在感只存在于课堂上，大部分时间方骄都没意识到自己可以求助于老师。
他发出两声干笑，说：“实在找不到的话就只能去找老师要一本新书了，就是新书上没有笔记。不过我可以把我的课本借给你。”
他又补充：“我也想过上网找一本给你的！可是有资格网络售书的店就那么几个，仓库又特别远，买书中间还要经过好几次抽检，客服说快递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到，根本就赶不及。”
他的课本上没写太多东西，重点倒是都勾出来了。也不知道蕲艾的笔记是怎么写的，如果对方的笔记特别详细，他弄丢课本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没什么。”蕲艾说，他又把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可以不还的。”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蕲艾这次犹豫了一下。
【(·＿·)】
还没能方骄琢磨明白这个表情符号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又有多少复杂的心理活动，就听到了蕲艾的声音。
“下次我还是借给你。”他慎重地说，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生涩，但还是鼓起勇气似的，“你不是故意的，没关系。”
这让方骄的心里轻轻地动了一下，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你人真好！”他说。
这句话没什么，他冲口而出的另一句话就有点问题了：“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蕲艾脸上浮现出了一半的微笑僵在那里。
气泡中的粗线团又登场了！
它们惊慌失措地扭来扭去，越是动弹就打结得越厉害，同时出现的还有个眼睛疯狂震动的Q版小人，它的嘴巴是一条扭来扭去不断变换粗细的线条，小人的背后还有一排“￥#%……&”的怪异乱码。
方骄福至心灵地认出了这个小人就是蕲艾自己，虽然那张糯米团子一样圆润软绵的小脸跟蕲艾一点都不像，蕲艾比它好看多了。
不过，可能是蕲艾心灵世界的具象化，大量的色块和马赛克充斥着整个气泡的背景，闪烁个不停。
闪得方骄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爆开了！
他受不了这种强烈的感官刺激。
“我……啊，这个！我……”蕲艾还在支支吾吾地说话，“我、不是，你说的话……你这么说……”
他的声音在这混乱的视觉体验中是唯一的清爽，哪怕颤抖着，依然十分动人，像是凌晨时分，方骄偶然从梦中惊醒时听到的啁啾啼鸣。
方骄忽然镇定下来。他心说之前在隔壁寝室体验到的那种濒死体验肯定不是上天堂吧？
毕竟，令他想到天堂的乐音……
也远远没有蕲艾颤抖的声线好听。
“我只是随口一问啦！”方骄爽朗一笑。
其实他心里也慌慌的，乱成了一锅粥。蕲艾要是若无其事地平淡以对还好，可他现在的这个表现，完全就是不打自招啊。
就是，方骄还没闹明白蕲艾究竟招出了个什么东西。
他只是很慌，蕲艾比他更慌这事儿完全没能缓解他的心慌。但蕲艾这边都满脑袋乱码了，方骄作为现场仅剩的还有正常思维能力的人，干脆地截断了蕲艾的思绪，免得他满脑子闪闪烁烁吵吵闹闹的。
“我们去吃宵夜吧！”他说。
*
学校附近的小吃店基本上走两种风格，一个是量大管饱味道尚可，一个是新鲜昂贵赚一票就跑。
方骄不挑嘴，他喜欢吃量大管饱的。
“你想吃什么？”他问蕲艾，大包大揽的，“吃什么都行！还没到月底呢，我生活费还剩不少。”
蕲艾恍恍惚惚地说：“我都行……”
他还没从之前的对话里回过神来，脸颊和耳根都红扑扑的，表情局促。
既然他说都行，方骄就带着他去了自己常去的小炒店。店面不大，收拾得还算干净，方骄点了两荤一素，两碗米饭，又去免费的茶水桌上倒了两杯茶过来。
蕲艾默默地捧起杯子，小小地喝了一口。
他眼前一亮：“这是什么？好好喝。”
“红枣茶，应该还加了点什么香精……闻起来太香了，不过确实很好喝。”方骄在座位上伸展双腿，“我每次来这家店都不点汤，喝红枣茶就很香了。”
他不小心踢到了蕲艾。
蕲艾没有看他，而是自己默默地移开了腿。
方骄换了个方向伸展，用小腿去碰蕲艾的小腿。
蕲艾的脸更红了。他深深地埋下头，双手紧紧地握着水杯，这姿态让方骄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是这么说的吧？
方骄忽然就不好意思再继续闹腾蕲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