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骄看完手上的这本后依然意犹未尽,他放下书,一眼就瞥见手边的另一堆书,放在最上面的那本刚好就是系列绘本的第二本。
他想也不想地拿起它,接着看了下去。
随后是第三本。
第四本。
第五本……
专注的时候是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的。
书店里不知何时亮起了灯,并不是和陈旧店面气质相符合的昏黄灯光,而是稳定、柔和、明亮如白昼的高瓦数护眼光。
窗户都被关上了,窗帘也拉上了。
在这个空间很大,却又挤满了旧书,以至于十分狭窄的房间里,时间走得就像老头的动作一样缓慢,甚至更慢。
也许老头呆在这里时,真的会让时间走得比他自己更慢吧?
等方骄再一次想要看新的一本时,正序摆放的书堆,已经被按照倒序挪到了另一边。他的手落了个空,在意识到没有新书可以看时却并不失落,反而十分满足。
方骄抬起头,左右活动了一下颈椎,又反手在背后十指相握,掰了掰手臂和肩膀。
那套碟片被压在绘本的最下面。
方骄兴冲冲地把这一堆书和碟片往怀里搂了搂,问老头:“老板,这些怎么卖?我都要了!”
说完话他心里又打了个突,暗暗盘算起自己剩下的生活费和零用钱。哈哈,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多少钱了,这一套东西全买下来可能得要个几百块的,也就是说如果他买下来,月底就又没钱吃饭了……
没事。
反正他每个月的月底都没钱吃饭,要不就是蹭方一好的饭卡——直博生有食堂补贴,方一好用不完,多的都给他吃了;要不就是找方一好预支下个月的生活费和零花钱。
老头眯着眼睛,说:“什么?”
“这些我都买了!”
“啊?”老头说,“这些都不外借。”
“我是说买!买!”
方骄抓狂地叫道,就差抓着老头的胸口用力摇晃对方了。
这老头是真耳朵不好、听不见,还是在绕圈子啊?!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
“哦,哦!不卖。这附近的都不卖。”老头摇着头说。
他的手臂展开,像只翅膀受伤的衰老的鹰隼,颤抖却有力地做了个挥舞的动作,将那面方桌周围的书架都圈在怀中。
方骄屏息细看,试图运用自己的读心能力感受到对方的真实想法,然而,老头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没有心音,也没有心影——是因为老年人的脑子不好使思维迟钝了么?
“为啥不卖啊……”方骄哀嚎着往桌面上一趴,“老板,哪有这么做生意的哇!”
说完他才意识到,就这老头开店的地方,和开店的性质看……人家本来就没想着赚钱吧。
热泪了。
怎么会这样,他真的很想要那套书和碟片!
“那,那这套碟片卖给我吧,书我可以不要的。”方骄可怜地央求道。
书都可以商量的,也不是非买不可,这种适合小孩子的书估计到现在都还有在出版?益智类的绘本,又是小动物主题,一般几十上百年都不会过时,小孩子也适合用纸质图书做启蒙,各大书店找一下,应该能找到。
碟片就不一样了啊!
这年头,谁还做碟片卖!
这一套碟片,方骄看外封包装都知道,是二三十年前发行的老东西。保存得还那么完好,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老头还是摇头,非常坚定,说:“这里,这里,这些……”他慢慢地指点着,“都是我自己存下来的。多少年的爱好了,不卖。”
可能是看方骄垂头丧气的样子太可怜,老头又说:“不过,你有空的话,可以来这里看。”
方骄小声说:“我不是想看,我是想要。”
老头这时候耳朵又突然灵便了,他哼了一声,说:“世界又不是围着你转的,同学,不是所有东西,只要你想要,别人就会给你。”
“……”方骄更小声地说,“我说的是买,不是要你送我。再说了,你不也是因为想要才留着么。”
“什么?”
“没有,没什么!”方骄立刻大声说,“你听错了!”
他悻悻地离开书店,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回到宿舍。
这真是一段漫长的路程。
*
“你没找到书店?”赵帆迪嚼着煎饼卷问。
他吃的煎饼卷里加了薄脆片和脆土豆丝,咀嚼声清脆,“咔嚓、咔嚓”响个不停。一边吃,他还一边舔着手指上沾到的酱料,舔完后看一眼手指,又咬一大口继续吃。
方骄真不想跟他说话。
有时候你对某个人其实没什么很大的意见,但是,对方的很多细节,很多小动作,就是让你觉得不舒服,让你不想跟他相处。
“找到了。”方骄说。
“那是书店里没有课本?”
方骄:……!!!
他的表情僵住了,霎时间愣在原地。
然后他裂开了。
“我忘了!啊!啊啊啊啊啊!”方骄抱头惨呼,“我忘了我去书店想干啥了,我根本没问有没有课本!”
“太典了。”钟闳把眼睛从文档页面拔出来,扭过头说,“我都给你说多少遍了,出门有事的话写在手背上,你答应得好好的,从来没见你这么干过。”
方骄喃喃地说:“我也忘了把重要的事写手背上……”
“现在写一个吧。免得你明天又忘。”赵帆迪提议。
方骄在桌面上摸索着寻找签字笔,没翻到,于是又伸手去掏书包。
书包里也没有笔。
他把手拿出来,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笔又丢了?”钟闳说,习以为常地拉开抽屉,摸出一盒签字笔,连着盒子一起丢给方骄。
方骄接住纸盒,拆开,默默地在虎口位置写上“课本”两字。
“我明天就去买一盒新的还你。”他对钟闳说。
“免了兄弟,”钟闳很淡定,“我上次给你一盒笔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别老做出你自己记不住的承诺,显得像是你在骗人。”
方骄羞愧地低下头。
赵帆迪喷笑,一大块土豆碎飚射出去老远,还有些小碎屑掉到了他自己身上。
他赶紧蹲下身到处搜寻那块飞走的土豆碎片,结果手一滑,煎饼卷从油纸中掉了下来。
就像面包片总是有果酱的那一面砸在地上一样,煎饼卷的开口砸在瓷砖上。
赵帆迪连半秒钟都没犹豫地将煎饼卷捡起来,但土豆片却没有跟着煎饼卷走,而是留在地面。
【过了三秒吗!三秒内捡起来还能吃!】
赵帆迪在内心尖叫。
然后他毫不疑迟地捏起土豆塞回煎饼卷中,蹲在原地继续吃他刚刚捡起来的煎饼卷。
方骄:……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赵帆迪的举动,又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于是悄悄移开眼睛。
*
就像老天爷也知道他的情绪不佳似的,第二天下起了绵绵的细雨。整个世界都被笼罩着一层阴霾,好在必须出门前雨停了,方骄带着一点焦虑的情绪,去楼下的宿舍找黎征橙。
进宿舍前他敲了敲门,等了一阵。
没人理会,他就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宿舍的窗帘还没被拉开,房间里昏暗得像是夜晚。四个人都在床上沉沉地睡着。
不管方骄什么时间过来,宿舍里的人全都在睡觉。
他找到黎征橙的床位,掀开被子,用力推黎征橙,把人推醒。
“上课了。起床了。上课了。”方骄小声叫他,又去扒拉黎征橙的眼皮,“我看见你睁眼了!走了走了,你迟到太多次老师眼熟你了我没法帮你答到了!你都拿不到平时分挂科两回了!起床!”
他忍不住越说声音越大,熟睡的另外三个人发出一些含糊的呓语,在床单下蠕动和翻搅,方骄马上又安静下来,屏住呼吸。
“其实……”黎征橙声音沙哑,透着浓浓的睡意,“……我最喜欢的数字是三……我可以挂第三回……”
“但是你补考又考不及格。”方骄说,“最后还得重修。这节课每学年下学期才开课,我记得你大四没有课,你准备大四下了还每周专门回学校上课吗?”
黎征橙挣扎了足足五分钟才从床上爬起来。
还好方骄提前了二十分钟来叫黎征橙。
起床对黎征橙来说很困难,不过只要换好衣服,洗好脸,再冲上一杯浓浓的速溶咖啡喝药似的一口气灌下去,黎征橙就满血复活,精神抖擞。
甚至能走在方骄的前面,眉飞色舞地跟方骄讲述自己的伟大作品。
黎征橙也是方骄从小就认识的朋友了,他们住同一个小区,黎征橙的母亲也是医生,和方骄、方一好两个人的父亲关系相当不错。
他们三个从小就认识,但黎征橙和方一好不同,方骄是念了大学才跟黎征橙熟悉起来的。
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方一好从小就是小区里“别人家的孩子”,而方骄从小就是那种“调皮捣蛋却成绩优异还特别讨大人喜欢”的类型。
至于黎征橙……他是一种碰见熟人不打招呼、总是闷在家里、没有朋友、沉迷网络、生长在最阴暗角落的苔藓生物,并且还是个学渣。
他们上同一所大学是因为黎征橙是艺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