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天一直忙碌到了秋天,这是血狄女人们最辛劳的一年。
因为男人们要外出狩猎与放牧,照顾农物的重任便落到了女人们的肩头上。
照看孩子,烹饪食物,洗涤衣物,还要时不时去田地里浇水,除虫,处理杂草....虽然林昭昭自掏腰包给了这些妇人们不少银钱补贴,但他心里还是有着不小的压力。要是秋天时候没有成熟怎么办?
要是忙碌了大半年颗粒无收了怎么办?
虽然林昭昭几乎每日都有去农田考察,那些粟种都是他看着长高的,但越是临近收获的季节,林昭昭越是紧张难安。漆黑的毡包里,林昭昭突然坐了起来,有些伤神地捂住了脑袋。
“又梦魇了?”察觉到身边的动静,男人也坐了起来。
“嗯。”林昭昭捏了捏鼻梁,前几日他也梦魇了,梦见的是狂风过境,将地里金绿色的粟米全都连根拔起。“这次梦到了什么?”旭烈格尔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背。
“蝗灾....遮天蔽日,塞窗堆....地里的苗也全都被啃完了....”林昭昭根本没经历过蝗灾,但仅是凭书里的几句凭空幻想,他也是将自己吓得毛骨悚然了“草原上蝗灾并不常有。”旭烈格尔安慰。
“不常有,又不是没有,那万一就今年...."林昭昭不想说不吉利的话,连忙呸呸呸了几声。
“别多想了。”男人低声哄着林昭昭躺下,“快睡吧。”
“我这不是怕嘛...”林昭昭蜷缩在男人怀里,“大话我都放出去了,要是今年真是失败了,岂不是给你这个首领丢大脸了?”“你这是杞人忧天。别想了,失败便失败了,明年再来就是了。”旭烈格尔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段时日林昭昭时不时被梦魇惊醒,他瞧在眼里也是心疼。他不想林昭昭如此心累。
现在他们血狄部落牛羊成群,就算当真遇上了天灾颗粒无收了,今年冬天也绝不会凄惨到连饭都吃不饱的境地。“哎,你不懂....”林昭昭心烦地背过身。他知道就算出了差错也有旭烈格尔给自己兜底,可是老话说得好“不争馒头争口气”。因为知道周围有的是等着看他笑话的人,所以林昭昭偏要争这口气,绝不让这些人如愿以偿。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林昭昭没有遇上风灾,更没有遇上蝗灾,田间粟子的长势十分喜人。
“夫人,这小小的一株真的能吃饱一个人吗?”虽然是她们亲手种出来的,但很多草原上的妇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成熟的粟子。“可以的。”林昭昭用手托着一串沉甸甸的粟穗,他能感觉到成熟的时日已经近在眼前了。
“收票子了!收票子了!”
终于在秋日的某一个早上,部落里传出了响亮的号令声。早就等得迫不及待的妇人们拿起走就准备好的刀、镰开始了第一轮收割。“首领夫人还真有本事啊,居然还真让她种出粮食来了!”达日巴特望着金灿灿的粟海不由感慨万千。谁能相信呢?这样震撼的景象居然会出现在从未有人开垦过的草原上。
“还快些干活。”
"在干了,在干了。"
今日旭烈格尔没有带人出巡,为了分担些族内收割的压力,他也是带着人陪林昭昭一起走进了田地间。“这是粮食吗?怎么感觉硬硬的?”沙拉里格直接扯下几粒粟子扔进了嘴里,他嚼了几下,很快脸就皱在了一起。“哪有你这样吃的?”林昭昭微微笑了笑,向沙拉里格展示了粟的吃饭。
他拿出来石盘抓了一把粟子:“要先碾磨脱去粟壳,磨细了,磨碎了。到时候装进陶罐里蒸煮熟了就是中原百姓常吃的小米饭“那赶紧煮些出来,我还没尝过这小米饭是什么滋味呢!”
“急什么?一年就能收获这么多粟米以后有你吃的时候!”众人听得皆是哈哈大笑,就连站在一边的旭烈格尔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不用争,不用抢,靠自己的双手就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林昭昭走到了旭烈格尔面前,下巴微微昂起,像是在等待男人的夸奖,“这些粟子能存放好久,久藏不坏,我之前让你建造出来的粮仓这时候就能发“洛初料事如神,你就是我们血狄族的福星。”旭烈格尔无声笑了笑,宠溺地摸了摸林昭昭的头。
“别以为随便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打发了我。”林昭昭轻拍开男人的手,哼哼道,“我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你作为首领不该好好奖赏我吗?”“洛初想要什么奖赏?”
“....”其实林昭昭也就是嘴上逗逗旭烈格尔,平日里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缺。一时间让他说个堂赐出来,他还真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讨要的。“不要金银,不要牛羊,也不要奴隶和马奶酒....算了,我不是挑剔的人,首领你自己看着堂吧。”林昭昭说。“这还不挑剔?”男人捏了捏他的手,用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头在他耳边说,“你看我怎么样?”"你?你有什么用啊?”
“能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没个正形的!你的族人们可都在这儿!”林昭昭耳尖微热,瞪了男人一眼。
两人一边帮忙做着农活,一边旁若无人地说着小话。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很快就到了用饭休息的时候。热腾腾的小米饭也从冒白气的锅炉里盛了出来。
“这小米饭配着肉吃一点也不腻!真是越吃越香!”
“你们都试试!这小米饭沾着鱼酱也很好吃啊!”
“泡在这牛肉汤里也不错!一碗吃下去肚子就饱咯!”对于许多血狄人来说,今日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吃小米。虽然小米的滋味远远比不上稻米,但对于整日吃肉喝奶的草原人来说,这小米的滋味确实是新鲜又特别的特别是族里的一些老人,他们岁数大了,松动的牙齿已经撕咬不到平日饭食里牛羊肉块。
而现在林昭昭种植出来的粟米也是误打误撞,正好解决了他们这吃不饱还吃不好的困境。
一时间,全族上下都对楚楚夫人赞不绝口。
“自从楚楚夫人嫁到我们血狄族以来,血狄的人越来越多,牛羊越来越多,各种吃食也越来越多。这些长圣天的馈赠啊都是楚楚夫人给带来的!”因为受过林昭昭恩惠的人越来越多,渐渐部落里也流传起这样的传言萨日莎将这些话讲给林昭昭听,林昭昭也是淡然一笑。这些功劳他不敢一个人独占,但能听到这些传言也确实说明族人们的日子在渐渐变好。“萨日莎,群鸟才是凤凰的羽翼。或许在你的眼里,是我和首领庇护了部落,但事实上部众们才是血狄的福分。”林昭昭没有点破萨日莎,他知道这些赐福的传言里有些是萨日莎利用神女的身份故意为他造势的。
萨日莎低下头。作为大夏送来的和亲美人,虽然有着首领的宠爱,但老师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她全都看在眼里。与蛮狠的男人作对,与贵族的利益作对,与顽固的思想作对,即使有源源不断的困难,老师也重来没想过放弃自己的愿望。“我明白了,老师。”萨日莎轻声说。无论别人是怎样想的,总之在她心里,老师就是这世上最温柔最美好的存在。“夫人!夫人!胡尔汗回来了!”毡包外传来了阿古苏的声音,“首领让您去一趟王帐。”
“老师,胡尔汗是谁?”萨日莎问。
“他原本是乌拉达金的奴隶,后来临危受命作为使者前往了科列奇部。”林昭昭站起身来,“他是个很有智慧的人。”“既然是老师都夸赞的人,那我也一起去看看。”听林昭昭这样评价,萨日莎也对这名为胡尔汗的男人有了好奇之心。
林昭昭走进王帐,瞧见有人正站在旭烈格尔的面前。
“楚楚夫人。”那人俯身行礼,正是当时与林昭昭一同商议法令的胡尔汗。
“胡尔汗,一路辛苦了。你...林昭昭的微笑忽然滞在脸上,他的眼神盯着胡尔汗左侧空荡荡的衣袖,久久无法挪开,“你的左手。”“胡尔汗,你的左手是被王汗砍去的吧。”旭烈格尔说。
“这是王汗讲和的条件。”胡尔汗看向林昭昭,“幸亏夫人您让合兰朵同我一起前往,不然我这次恐怕是没有回来的命了。“你是使者,王汗他怎么能一一”林昭昭想不到该用什么词来来形容这恶劣的行径。
“夫人,能用一条手臂换得两族暂时的和平,对我来说,已经是十分不错的结果了。”胡尔汗又看向旭烈格尔,“首领,我有消息带给您。大夏的军队正在攻打科列奇部的领地,我也是借着科列奇部节节败退的机会,趁乱逃回来的。“这个消息我已经知道了。”旭烈格尔说,“胡尔汗,按照我们当初所承诺了,你完成了你的使命。从这一刻起,我宣布你自由了,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谢首领!”胡尔汗眼眶微红,跪地谢恩。
“胡尔汗,合兰朵和她的孩子还好吗?”林昭昭问。
“合兰朵被王汗收入后宫了,被封为合兰朵妃,至于那个孩子,王汗没有承认他的血统,也没有否认他的血统,只是让合兰朵留在身边继续抚养。”胡尔汗回答。“科列奇部的王汗怎么这样?简直就像是一个喜欢故意折磨并以此为乐的人。”送走了胡尔汗,林昭昭忍不住说,“真不知道我将合兰朵送到他身边是对,还是错。“林昭昭看向旭烈格尔叮嘱:“你万万不能投靠他!要是你以后真的认这种人做干爹我可是会瞧不起你的!”“....我为什么要认他做爹?”旭烈格尔盛眉,他不理解林昭昭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就好像他能干出这种丢人的事一样。“因为他会承诺,等他死后由你来继承他的位子,统领科列奇部上下。”林昭昭不由说出了上辈子旭烈格尔与王汗之间的约定。“你想多了,洛初。科列奇部早早就效仿了大夏立过太子,我和王汗非亲非故怎么可能将王位拱手让于我呢?”是啊,怎么可能呢?
但他上辈子还就真将整个部族送到你手里......
辈子林昭昭没什么
感觉,但这辈子仔细回味了一下,他才发现这
科列奇部的王汗好像还真个相当奇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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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纷纷扬扬,舒缓地落在了乌拉草原上。没有任何的预兆,当林昭昭有一日走出毡包,茫茫草原就这样变成了茫茫雪原。而随着天气愈发寒冷,妇人、孩子以及老人也全都缩进了毡包里,不再随便出行。
“这风雪比起去年要大许多啊!”大片大片的雪花被狂风席卷着,即使被旭烈格尔护在身后,林昭昭还是无法在这风雪里睁开了眼睛。直到好不容易回到温暖的毡包,林昭昭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都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在毡包里待着多好。”旭烈格尔低头帮他掸去身上的浮雪,“手冷了吧,快去火边烤一烤。“你好啰嗦哦。”林昭昭撇了下嘴,他围着火盆刚缓缓坐下,旭烈格尔就已经拿着裘衣盖在林了他的肩膀上。“....”林昭昭抬眼,高大的男人在他身边坐下,然后十分自然地将他冷冰冰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简直和老夫老妻一样。林昭昭心里想。
要接受一个这样的男人陪伴着自己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也不知是不是更加用心观察的缘故,林昭昭感觉旭烈格尔对自己比上辈子的记忆里还有体贴用心。“想什么呢?”旭烈格尔注意到了林昭昭上扬的嘴角。
“听着毡包外呼啸的风声,我想我们的日子还真是舒适惬意。”林昭昭轻声感慨,“这样冷的....大夏和科列奇部的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首领,夫人该用饭了。”阿古苏端着热腾腾的羊肉汤进来。
“冬天喝上一碗羊肉汤浑身都暖和。”就算是讨厌膻味,林昭昭也不得不承认
肉汤是草原冬天必不可少的存在。
“这是什么?”旭烈格尔望着自己的筷子。
林昭昭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这个面条怎么如此劲道?”
“夫人这可不是面条,这是也吉玛教我们做的,一种叫麦筋的食物。”阿古苏笑着给两人解释,“是从麦粉里洗出来的宝贝,煮熟放凉,切出来的片瞧着光滑但吃起来很有韧性。
“好吃。”林昭昭点头,“上次那个奶酪胡饼也好吃。”
“那我要好好记住了。夫人夸好吃的东西可不多,这次也吉玛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阿古苏开玩笑地说。
“首领,大夏的使者来了说是要见您。”毡包外传来了达日巴特的声音。
“他们不是和科列奇部正打着不可开交吗?大夏的使者怎么还有空跑我们这儿来?”林昭昭感到纳闷“不知道。"
旭烈格尔偏头对达日巴特说:“你将人带进来吧。”
"是。"
过了好一会儿,达日巴特将一人引入。因为有些距离,又有热气阻碍,林昭昭没能看清来人面目。只见一人裹着厚厚的皮袄子,上面的羊毛已经没有半点白色,瞧着污秽不堪。“旭烈格尔首领,楚楚夫人,好久不见。”那人冲着他们微微躬身行礼。
“你是于勇陵将军?”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林昭昭有些惊讶。倒不是诧异于勇陵的到来,而是对方如此狼狈面目与五月来访时实在是相差甚远。“夫人,是我于勇陵。”毡包内暖和,于勇陵终于能脱去厚重的皮袄,再次躬身行礼。林昭昭望去,这才终于瞧清楚了于勇陵的脸,黑乎乎,干瘪,没有第一次来时的意气风发,眉毛上挂着没有融化的冰渣子。“于勇陵将军,你....要不要先和我们一起用些饭?”林昭昭注意到于勇陵好像一直盯着他们桌上的饭....不停地在吞咽口水。“谢夫人赐饭。那于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古苏给于勇陵盛了些饭,又给他舀了一大碗汤。于勇陵有礼接过,然后就开始无声干饭,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林昭昭心说这位将....你是多久没吃上饭了?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林昭昭好像瞧见于勇陵幸福的都要流下眼泪。“那个吃完还有啊。”阿古苏也被于勇陵的狼吞虎咽给吓了一跳,“大夏人里也有胃口这么好的啊。”林昭昭和旭烈格尔交换了个眼神,听着于勇陵的咀嚼声,他们猜大夏的这一仗打得也并不轻松。
“草原的冬日可真是严酷啊!前几日我几乎以为自己要见不到首领和首领夫人了。
”于勇陵感慨,“这草原冬日之苦,我这一路算是尝到了。”
阿古苏给于勇陵又倒了一杯羊乳来。
边喝边聊中,于勇陵向林昭昭和旭烈格尔讲了自己这一路的艰辛。
原来是一场大雪让大夏的粮车迷失了方向。前方的将士马上要吃不上饭了,于勇陵带着人绕山转水,费尽千辛万苦也没能找到送粮车的去向。精疲力竭后还是一无所获,他们自己身上的干粮也吃得所剩无几了。就在于勇陵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他们瞧见了血狄部落的旗帜,连忙一路奔袭前来寻求帮助。“将军本是想以战养战,派遣骑兵突袭营地。然而科列奇部的人实在狡猾,不战而逃也就算了,那些牛羊牲畜他们也是宁愿烧成灰也不留给我们。于勇陵看向旭烈格尔,虽然难以启齿,但他还是不得不开口:“旭烈格尔首领,不知血狄还有无余粮,可否借给于某一些以解燃眉之急。”“此事要看我夫人的意思。”旭烈格尔说。
桌下,林昭昭用力在男人小臂上捏了下。
于勇陵一愣,不懂这种军务大事为何要过问一个女人的意思。以为旭烈格尔是在变着说辞拒绝他的请求。“于将军,部落粮仓里还有一些余粮,只不过对大夏的十万大军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啊。”林昭昭说。“夫人,十万是虚数,况且我们也不是全军断粮。主要是我那儿一千个弟兄在驻扎地实在是饿得要啃树皮了。”于勇陵焦急地向林昭昭解释。
“那于将军需要多少粮食?”
“那当然是多多益善了。”
“于将军。”林昭昭微微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您和您兄弟们能换取多少粮食啊?”
大夏和科列奇部的战事林昭昭不会刻意偏帮,更不会明目张胆站队。
于勇陵想要粮食没问题,林昭昭可以打开粮仓支援一些,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想要粮食就得拿等价的东西来和他们置换。“我们还有一些银两和布....于勇陵和林昭昭之间的讨价还价开始了。
在商议的过程中,于勇陵是有些好奇的,那就是血狄部落的粮仓里到底能拿出来多少粮食。
然而当他真正瞧见那满当当、黄灿灿的粟米时,于勇陵还是原地呆住了。
“这些不会都是....你们部众自己种的吧。”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那当然是我们自己耕种的。于将军,瞧你这话说的,粮食又不会自己从天上落下来。”林昭昭淡淡说。他五月瞧见的那一大片绿苗居然真的给这群血狄人种出这么多的粮食来了?
于勇陵真是被震撼了,一群会屯粮的草原蛮夷?这打起仗来该有多么的恐怖?
这种事就算等他回去说给别人听,别人听了大概都不会相信他说的话吧。
究竟是谁居然能改变这群冥顽不化的蛮夷?于勇陵瞧了眼身侧柔弱纤长的身影,顿时对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貌美妇人产生了一丝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