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人已经走远,林昭昭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快要蹦到嗓子眼的心也慢慢平复。
他本有些懊恼自己的臭脾气,但冷静下来,又感到无比庆幸。
幸好他打断了这段巫山云雨的前戏,不然今晚真让那蛮子得逞近了身,他替姐远嫁的事必将暴露无疑。
虽然在上一世旭烈格尔完全没有介意他冒名顶替的身份,但当时他和旭烈格尔也已经相处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
时机不同,林昭昭没有把握。他无法确定这时的的旭烈格尔是否能够容忍他与林府的欺骗。
这件事林昭昭曾经是不在乎的。他当时日日寡欢,自己生死都没放在心上,根本无所谓旭烈格尔知道真相的反应。
但如今不同,上天好不容易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林昭昭很珍惜。
不仅仅是为了改变旭烈格尔的命运,他还要改变自己的结局!
这一世他林昭昭说什么也要努力活出一个人样来。
***
旭烈格尔冲出毡包,直奔营地外的诺尔河水。解去身上裘皮,直到冰冷的水流冲去内心的燥热,男人才缓缓从水中站了起来。
一声嗤笑的声音从河岸传来:“真是丢人啊,草原最厉害的勇士竟然连一个女人都降服不了,干站在河边伤神。”
旭烈格尔抬头,一个同他有三分像的英气少年正手握马鞭挑衅地望着他。
不看也知整个血狄族里敢对首领说话如此不敬的,只有他的弟弟,沙拉里格。
旭烈格尔大步上岸,甩去身上的水珠,并没有理会少年的寻衅。
少年却不依不饶,调侃讥讽的话愈发过分:“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兄弟,不如我替你教训教训她。”
两人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沙拉里格却常常爱与自己的哥哥作对。
在大夏王朝长久的压迫,曾经繁盛的血狄王族血脉早已所存无几。旭烈格尔的父亲与母亲皆死于十五年前的一场部族偷袭中。
沙拉里格的生母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没过多久也在伤痛中病逝了。沙拉里格想要为父母复仇,但当时血狄势单力孤被旭烈格尔打伤,强行拦下。
因为此事兄弟生出间隙。再加上沙拉里格母亲别妻的身份,族里有不少对沙拉里格血统质疑的声音。
这也让沙拉里格对自己优秀的哥哥更加怨恨,总想找着机会与旭烈格尔作对。
由于沙拉里格年纪还小,作为兄长旭烈格尔几乎没有同这个叛逆的弟弟计较过。
但是今日对方这话已经触碰到旭烈格尔容忍的底线了。他眉头皱起,眼神冷冷望向沙拉里格。
沙拉里格全然没察觉到男人情绪的变化,口中的话愈加放肆:“怎么样?反正你的妻子以后总会是我的妻子,这种事我当仁不让——”
话还没说完,一只大手已经拎起沙拉里格的衣襟,将他整个人像抓小鸡一样拽离地面。
“你干什么!”沙拉里格双脚猛蹬,但他的挣扎落在高大强壮的身躯上就想雨点打在岩石上毫无作用。
“再对她出言不逊,即使是兄弟,我也不会饶你。”旭烈格尔紧盯着沙拉里格的眼睛,沉声警告。
“你疯了!旭烈格尔!你为了个女人对自己兄弟动手!”
“好好洗洗你的嘴。”
接着不管沙拉里格又喊了些什么,他抬手将人扔入寒冷刺骨的诺尔河水里。
走回部落的扎营地,火光里有乌青色的烟雾升起。无头的羊羔被来回炙烤着 ,外表渗出热油来噗呲作响。
“首领,我们正在为您明日的宴席做准备。”那名血狄女子见到旭烈格尔跪在地上。
闻着烤羊肉的香气,旭烈格尔忽然想起毡包里的人晚上并没有进食,于是向女子要来了分肉的铁刀。
“首领?您是饿了吗?”
旭烈格尔没有应声,熟稔地划开羊颈后面最嫩的肉块,置于金盘中。
端着羊肉走到毡包外,正好碰见了蹲着在外面守夜的苏合,旭烈格尔便将烤好的羊肉递给他,用大夏话说:“送进去。”
苏合一怔,有些哆嗦地接过。他从没见过旭烈格尔这样高大强壮的人,面对面站着,竟要完全仰起脖子才能觑见对方的表情。
原先苏合还想要是东窗事发了,他拼上性命也要帮自家少爷拦住旭烈格尔这煞神。
谁想眼下对上了正主,他什么都还没做呢,已经头皮发麻,不敢乱动,只能小声应下。
毡包里林昭昭正对着烛灯洗去脸上的妆粉,就听见苏合端着金盘走进来了。
“少爷,这是首领命我送来给你的。”一想旭烈格尔可能就站在不远的地方,苏合声音都有些颤。
林昭昭看着盘子里烟色浓重的羊肉,知道这是草原上比较高级的美食了。
只是他不喜欢羊肉,就如上一世,一闻到肉上没散去的血气腹中就忍不住抽痛。
林昭昭虽然捂着口鼻不舒服,但想到旭烈格尔被赶出去还能惦记到自己饿不饿的心意,还是努力吃下去了些。
至于剩下的他都给了苏合食用。
“他……首领人呢?”
“不知道,可能就在外面。”
擦去唇边的油水,林昭昭站起了身,悄悄掀起厚重的毡门,远远就瞧见火堆边独坐的背影,心里不由感到一丝温暖。
“少爷,天色不早了。”苏合轻声唤着。
“嗯。”在苏合的伺候下,林昭昭解开繁琐的衣裳。
“没想到这草原的床榻比林府的还要软。”帮林昭昭铺床的时候,苏合都感到惊讶,他没想到这些草原人不仅给少爷准备了暖和的皮子,竟然还有摸起来滑溜的缎子被。
“是吗?”
“是啊,至少这被子比老爷房里都要好啊。”
这张床榻林昭昭早就睡惯了,今天听苏合说起,他才发现自己生活起居中处处都有旭烈格尔对他的关心体贴。
只可惜上一世的他眼盲,心更盲。
一路车马劳顿林昭昭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不知是不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这一觉他睡得尤为踏实。
第二天醒来,林昭昭神清气爽,面色也好了不少。倒是苏合眼下一片乌青,显然是提心吊胆了一晚上。
这时有人走进了毡包,一个血狄的女人抱着圆圆的黄铜镜来到林昭昭身边。
“高贵的主人。”她梳着两条长辫,面颊泛着健康的红色,身材比中原的女人要壮实许多。
“我叫阿古苏,奉首领的命令,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您的贴身奴仆。”女人将铜镜放在林昭昭的面前,“今日部落为您与首领准备了盛大的宴席,还请让我为您梳发。”
“她在说什么呢?”苏合听不明白。
在草原生活过十年,林昭昭其实是听得懂大部分的血狄语的。
但他没有应声,微微颔首,坐在椅子上任凭女人触碰自己的长发。
“您真是漂亮啊,皮肤比草原冬日的飘雪还要白净,头发比阿诺河的河水还要柔顺。”
“自古美人配英雄,旭烈格尔能娶到您这样美丽妻子,真是他的福气啊!”
听到女人的夸赞,林昭昭只装听不明白,在铜镜前无声笑了笑。
这女人林昭昭认的,上一世旭烈格尔也是在这个时候将她送了过来。
只不过那时他知道自己还要抛头露脸和那蛮子举行一次婚礼,整个人想死的心都有了,所以没给一点好脸色,直接将人给轰了出去。
他记得阿古苏曾经侍奉过旭烈格尔的母亲,也是看着旭烈格尔长大的仆人。
既然是旭烈格尔安排来的,人自然是不会有错。
在林昭昭的印象里,这个血狄女人性格开朗直爽,对部落对首领都是忠心耿耿的。
“主人,旭烈格尔是我们血狄组的首领,是草原尊贵的黄金血脉,真正的勇士。您别看我们首领二十五岁像孤狼一样,在战场上杀敌连眼都不眨一下,可他是会疼人的。您嫁给他,他肯定会让您成为整片草原最幸福最荣光的女人!”
林昭昭听得有些尴尬,耳廓悄悄发红。
旁边苏合则听得一头雾水,殊不知等会儿他家少爷还要在这草原上再风风光光嫁上一遍。
草原上已经喧闹起来,族人们喊着整齐的号子,恭迎他们的王蹬上白鬃黑马。
在族人们震天的欢呼声中,旭烈格尔高举起绑着红色绸缎的弓箭,然后背于身后。
族中老者将祭天用的酒碗递给旭烈格尔,旭烈格尔供奉三下,将酒水浇于马颈。
林昭昭在阿古苏的搀扶下走出毡包。这次他换上了草原上的红色羊皮长袍,戴上了彩色氆氇镶边的金花帽。
不少血狄族人都看直了眼。
昨天娶亲队伍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天色昏暗,大部分的血狄人都没有看清林昭昭的容貌。
“这就是大夏的女人吗?这皮肤看起来比最上等的绸缎还光滑。”
“真是美极了!什么时候首领能带着我们打进大夏?我也想要大夏的女人做妻子。”
“这女人比其其格还要漂亮!沙拉里格你什么时候也能和你哥一样娶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啊!”
“他旭烈格尔有的,我沙拉里格迟早也会有的。”欢闹的人群里,编发的少年安静地坐在席位上。听着弟兄们调侃声,神情阴鸷愤恨。
他盯着人群里那一抹鲜艳的红袍,闷头喝光了手里的酒水。
林昭昭被阿古苏搀扶着,脸两侧细长的珠链一步一晃,在阳光下闪得旭烈格尔心里痒痒的。
这就是他的妻子,不像他自己皮糙肉厚、五大三粗的,完美无瑕得就像是用最透最水的玉石雕琢出来的。
这样矜贵的人肯跟着他,自己以后定要仔仔细细护着,万不能让任何人伤着一星半点。
察觉到男人那双深邃温情的眼眸,林昭昭立刻垂下了睫毛,将眼神错开。
两人并肩走在白色的长毯上,走向草原王庭。
白烟袅袅。
大巫站在火堆边用血狄语高呼:“拜天父,拜地母——”
两人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再放于膝上,在众人的注视中弯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