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爱,又为什么不能忍心?
千雪浪忽感厌烦起来,不知怎么一下子想起师父来,若是师父在此,一定不会这么觉得。
难道不去验证,事情便不会发生了吗?
纵然师父之死叫千雪浪实在伤心,可即便再来一次,师父仍会去做要做的事,谁都无法阻挡,千雪浪也不会阻拦。
千雪浪皱了皱眉头,淡淡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了,你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
这就是有逐客之意了。
崔玄蝉一怔,随即爽朗笑道:“没有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对了,我待会叫弟子来将这尸体收走,虽然魔印已经消失,但起码能查一查他的身份。”
千雪浪之所以带殷无尘的尸体回来,本是担心尸身上会有什么未知的后招,既然魔印在死后会消失无踪,而崔玄蝉又要接手,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随你。”
千雪浪对这件事不怎么在意,很快就上楼去休息了。
他虽没说几句话,但听了这许多事,心中已是通透清晰,看得出来崔玄蝉所知也不怎么多,既然该说的已都说了,其他的只有自己去查了。
这天魔是否真的复生?师父又为什么没能杀死他?
千雪浪自然会一样去找寻答案。
更何况……
更何况还有任逸绝,他本就怀疑凌百曜与殷无尘身后有人指使,如今看来,便是这天魔了。
既然千雪浪答应保护他,当然不会轻易毁诺。
二人默默看着千雪浪离去,一时之间谁也没出声,好半晌任逸绝才道:“我送崔城主出去吧。”
崔玄蝉看他一眼:“看来小玉人虽然不感兴趣,但你却对这件事感兴趣得很,是么?”
“前辈特意前来提起前尘旧事,不正是希望任某有兴趣吗?”
两人对视一眼,皆大笑起来,崔玄蝉摇头道:“你小子比小玉人上道多了,他简直比和仙君还要无情,你小子能把他骗出世,想来有一些本事的。”
“本事不多,只是够用。”
崔玄蝉奇异地看着他:“够用?你小子倒是狂傲,这普天之下的事有大有小,你竟夸口自己的本事够用。难怪敢挑天魔这担子,我看你不但是本事够用,你也够胆啊!”
任逸绝微微一笑:“若不够胆,如何敢问神魔?”
“好啊,年轻人有豪情,这是好事。”崔玄蝉欣慰之余,又深感怅然。
两人走出小楼去,此时明月已升,小路两旁各色春花互相掩映,水光月影微明,甚是潋滟。
“先前情急,没来得及感谢你与小玉人救下景纯的事。”崔玄蝉道,“我听景纯说,那尸体与你有仇,是么?”
任逸绝回答谨慎:“倒也说不上有仇,只是动过几次手罢了。”
崔玄蝉笑了笑:“原本要没这出意外,我定会说你为了这点小仇,决定沾染上天魔这大麻烦,实在没有必要。可现如今你救了景纯,小玉人封了魔奴的泥丸,魔奴又死在东浔城之中,咱们三人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就不说那许多唧唧歪歪的废话了。”
“理当如此。”
崔玄蝉一怔,随即拍腿大笑起来:“臭小子!之前看你闷声不吭的,我还以为是个老实人,看来也没比小玉人乖到哪里去,是了,你都敢调戏他,我早该想到的。”
别的倒也罢了,说到此事,任逸绝不由一窘。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崔玄蝉良久无言,任逸绝也不催促。
等快至无尘水榭时,崔玄蝉才沉沉叹息:“当年那场除魔大战……许多人都已死了。我仍记得初会时每个人的面容。也记得大战后血流成河,遍地焦土。苍生再度获救,可是……可是死去的人,永远无法再回来了。”
崔玄蝉忽问道:“小子,你觉得,那时人当觉得欢欣,还是悲痛?”
“痛失亲朋战友,难免悲痛,这是人之常情。”任逸绝察言观色,柔声安慰,“苍生得救,也当欢欣。”
崔玄蝉道:“好滑头的小子,你说得没错,只是人啊……总是贪心。当年那场大战过后的数十年里,我日日辗转反侧,总在想这件事,怎么竟是我活下来了。既然要付出代价,为何不能是我?”
先前崔玄蝉之言,任逸绝还未有什么感觉,可这句话却叫他深深感到悲恸之情。
崔玄蝉道:“当年那些人,有人是为苍生而出,有人是为牵挂而出,还有我这般的混账,无爱无恨,无亲无故的,想做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这样仓促得意地挤进去了。”
任逸绝道:“崔城主过谦了。”
“哈,过谦!”崔玄蝉仰头大笑,长发犹如雄狮长鬃飞舞,“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当死的不死,不当死的偏偏死了!这混账东西要是早来四十年,我就随你一道上路,可现在……现在不成了。”
他笑声渐从恨意转为凄凉。
任逸绝见他如此交浅言深,心知这苦楚在崔玄蝉心中压抑太深,此时一开口,便似江河奔流直下,再难挡住了。
“你白日也见着了,我那不成器的两个儿孙空活了几十年,我那孙子只有二十来岁倒罢了,我那儿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
崔玄蝉负手叹气:“其实也怪我。除魔大战之后,我遇到了我的妻子,渐渐就不想死了,又过几年,生下我那蠢材,更觉人世美好,不免对他娇惯。”
“本以为宠着些他们倒也没什么,纵然有什么注意不到的,我也还能担待着些,一来二去,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我实在不能弃他们而去。”
任逸绝微笑道:“我与崇庸兄才是初见,不敢多说什么。可对景纯还算了解,他年纪虽轻,但行事沉稳,品行性情具是极佳,以此观之,崇庸兄绝非庸材。”
崔玄蝉听他夸奖,神色略见缓和。
天底下的长辈大抵都是如此,自己嘴上虽是抱怨,但心中总爱听儿孙的好话。
“更何况,方才崇庸兄纵有千万不是,但一番孝心总是无错。”任逸绝道,“佛家有云,因爱而生忧怖,崇庸兄是关心者乱,崔城主言重了。”
崔玄蝉哼了一声,似笑非笑:“你年纪轻轻,倒是会哄人。”
任逸绝没有回答。
“不过我与你说这些,倒不是为了你来安慰我。”崔玄蝉道,“我问你,听到现在,你可有害怕?这是会死人的,纵然自己不死,也免不了要伤心,你要是害怕,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任逸绝缓缓道:“既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岂有自己先跳的道理。”
“你这小子倒是潇洒。”崔玄蝉露出欣赏之色,“我虽不能随你同行,但也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你且在城中耐心住几日吧,到时候我忙完了,自会来找你的。”
任逸绝道:“嗯……眼下任某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要紧事需崔城主帮忙。”
“什么?”
“刚刚坍塌的静山云居,正好是任某的住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