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霍然洞开,月光洒落,于暗夜中照出一抹幽亮。
千雪浪站在屋中,轻抚红鹭,淡然道:“此时离开,你还有生机。”
黑夜之中,不知他是在对谁说话,也许是在对今夜的月色说话。
院中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只是千雪浪的幻觉,他仍能感觉到魔气隐隐约约,笼罩此处。
“不听劝告吗?”
红鹭突然大放红光,映照出四周腾腾黑雾,刀芒凛冽,魔雾顿遭驱散,又不断翻滚重聚,蠢蠢欲动着向千雪浪而来。
至于任逸绝……卧房之中有问天镇守,寻常魔雾妖氛,倒也难以逼入。
千雪浪轻轻一叹,终于踏出门外。
“这是师父故居,我本不想染血。”千雪浪道,“不过,你既不识相,想来师父也不会见怪。”
话方落,刀已至。
幽夜之中,一点红芒,只见人影刀光于寂静黑夜里忽闪而过,明丽月光之下,骤然爆出一蓬血雾。
千雪浪收刀回鞘,手中已提着一颗人头。
血似瀑涌,无头的身躯仍在倒退,那魔人虽已反应过来危险将至,下意识躲避,但仍是慢,慢太多了。
无头魔人身躯健硕,又退几步,轰然倒地,激起一阵闷响。
千雪浪并未回头观瞧,他将那人头拎至月光下,分辨一二,是张陌生脸孔,额前生有一支断角,脸上连惊骇恐惧都还未来得及撤换,仍是一副迷茫诧异的神色。
“嗯……如此特征,竟是半魔。”
当年神魔二族虽最为强大,但在大战时也与人族妖族常有来往,甚至结合,因此神魔陨落之后,人族乃至妖族之中仍时不时有人觉醒神魔二族的血脉。
尽管已过去许多年,血脉渐变稀薄,但天成的魔躯仙身也绝不容小觑。
此人,当真是追杀鹤云涛的吗?
千雪浪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他正端详此人面容,忽感房内有所动静,便开口道:“出来吧,已无事了。”
任逸绝果真现身,怀中还抱着震颤不止的问天,苦笑道:“此剑似有灵性,在鞘中始终鸣颤不休,对了,不知刚刚……”
他语声一顿,看到了千雪浪手中那颗人头。
“没什么。”千雪浪瞧了一眼,神色甚是淡漠,“问天只是寂寞了,更何况来者又是半魔。”
说到“半魔”二字,任逸绝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千雪浪放下那人头,走过身来,也不接剑,似将任逸绝就这样当做了剑架,只手握住剑柄,当胸拔出。
只见一抹碧粼粼的青冥之波骤然倾泻,借月光映出任逸绝面上一亮,光影之间,竟似腾龙出渊。
刀意未绝,剑气已生。
任逸绝瞳孔一缩,望着青芒芒的一剑,斩开天地,剑啸声若龙吟,叫人心绪激荡,忽觉喉咙渴动,恨不能呼啸相迎。
千雪浪却未发一言,神色沉若冰雪,只抽剑将身一旋,已于这月下舞起长剑来。
今日的月亮并不大,夜也是静的,月色下的大地甚是皎洁,似被白花铺满了,清幽幽的剑难得出鞘,随着千雪浪而起。
剑有傲意,人却冷情。
任逸绝虽不曾见过千雪浪使刀,但他已瞧出,千雪浪不过是在满足这把剑,因此剑招绵绵不绝,凛然生威,千雪浪却无半分酣畅淋漓之快意。
问天再度入鞘,青芒重敛,游龙归渊。
它终于安静。
千雪浪虽未气喘吁吁,但白玉一般的颊上难免多了层红润之色,额间见汗,他平复一阵呼吸,却不曾收回手去,仍握住问天。
任逸绝恍若不觉,隔着剑柄与千雪浪对视:“倒不曾想到,玉人竟是刀剑双绝。”
“那半魔到底是为你而来。”千雪浪道,“还是为鹤云涛而来。”
任逸绝声音微沉,语调仍轻松自在:“玉人此言,是怪责在下带来麻烦?扰了令师安宁吗?”
“我不在乎。”千雪浪眼神仍如烟雾,难觅心思,“不过,我要知道。”
任逸绝的心微微一沉,心思百转,一时间不知道应当如何回复才能得到彼此都满意的答案,最终他缓缓道:“也许,二者兼有。”
千雪浪于是松手。
“将剑抱到屋内去吧。”千雪浪淡淡道,“然后再出来看看这人的脸,看你认不认识。”
他吩咐得驾轻就熟,任逸绝一时竟也无法反抗,只好无奈地抱剑回屋,将这柄问天重新放回到剑架上去。
外出前,任逸绝又回头望了一眼问天。
他隐约觉得此剑有灵,不过,也与红鹭一般,尚不曾诞生灵识,再如此尘封,只怕这点灵性也会消弭无踪。
可惜了……剑已失主。
“问天啊问天。”任逸绝目光怜爱,轻轻道,“你当真是可怜,只不过,在下若难过外面那一关,那不止你可怜,在下会更可怜。”
任逸绝摇头笑了笑,便从容往外走去。
神兵利器纵然诱人,可有时候,人也许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来得更趁手。
千雪浪正在外面等候,他雪白白的人,静静地站天地之中,素净的手正托着那颗人头,血液自掌心淌下。
看起来何其吊诡。
夜风送来花草幽香,伴着逐渐浓重的血腥味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待到任逸绝出现,千雪浪方才又道:“他的本事倒也不错,我虽不知道鹤云涛有多少能为,但此人若与萧悲声决战,恐怕胜负难分。”
任逸绝的声音很轻:“你却一刀就杀了他。”
“我向来心无旁骛,二十年前萧悲声已胜不过我,他受俗世纠缠,如今想来只会差得更远。”千雪浪冷淡道,“除非他这二十年来,有甚么奇遇,境界突飞猛进。”
任逸绝微微一笑,听了这话,倒也不以为意。
千雪浪又道:“鹤云涛有此价值吗?”
“这嘛。”任逸绝神色狡黠,“任某怎知呢。”
千雪浪便不再多问,又转了转手中人头,问道:“那么你见过此人吗?”
“若在下说见过,玉人该当如何?”任逸绝道,“若在下说没有见过,玉人又该当如何?”
千雪浪淡淡道:“皆不如何,千雪浪做事一向随心,该如何时,便如何。”
“那么,此人叫做凌百曜。”任逸绝轻轻侧过身去,缓声道,“确乃藏渊先生之敌,亦是追杀鹤云涛之人。”
明月如霜,任逸绝偏过脸来与千雪浪对视,他的病容竟忽然焕发出一种惊人的光彩。
“任某白日所言报答,不知是否还作数?”
千雪浪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此事,但仍道:“自然作数,只是我不知有什么可给你的。”
“此物,玉人必然能给。”
“噢?”
“玉人既要生情,不妨,选择对在下动情。”任逸绝笑意盈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