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回到撷秀苑,刚坐下喝了口茶,想着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就见禾芳推门进来:
“小姐,公子请您去竹里馆。”
竹里馆?
江沅嘴里咬着半截桃酥,心中疑惑。
这些日来,她都是与沈良玉一同用晚饭,有什么事情不能吃饭时说,还偏要把她叫去竹里馆。
禾芳见她坐着不动,犹豫一下,提醒道:
“小姐吃过点心就快去吧。别让公子久等。”
江沅只好囫囵把口中点心咽下,又灌了几口茶水,方才慢吞吞起身出门。
说是沈良玉有事找她,可当江沅到了竹里馆,屋里空空如也,哪里有沈良玉的影子。
她坐着等了一会,觉得无聊,便起身在屋中走来走去。可惜竹里馆只是个书房兼藏书之地,总共也没有多大地方,走着走着,她便又厌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从格架上拿了本书,坐下一边翻看一边耐心等待。
这是本《寄奴传》,书中讲的是宋武帝刘裕,写他如何从一介平民,凭借骁勇善战,奇谋伟略,平卢循,杀桓玄,最终成为南朝开国皇帝。
扉页上还录了首诗: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书中有些排兵布阵图,对她而言有些艰深。但这并不妨碍江沅一口气读了十几页。她读得入神,渐渐静下心来,忘却了时间。
一丛细竹轻掩窗棂,阳光落下时,便给花窗格外添了些斑驳的纹路。
沈良玉忙完手头的事情,匆匆走来竹里馆,快到门口时,一眼看到花窗上的人影。
他收住原本匆忙的脚步,轻轻推开了门。
江沅一手托腮,另一手捧着书,微微抿起嘴唇,看得专注。
沈良玉悄悄走到她身后……
只不过,这一次不待他伸手,江沅便飞快倾身伏在桌上,护住了正在看的书。
故技重施这么多遍,她是不可能再让沈良玉得手的。
“在看什么?”沈良玉往她指缝里看了一眼。那本书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只露出零零碎碎几个字。
“《寄奴传》。”听他问起,江沅来了精神:“刚读到雷池之战。”
“看得懂么?”沈良玉有意问她。
“那是自然。”江沅翻到布阵图一页,不服气道:“晋军排兵在……”
“这里。”沈良玉趁机抽走她的书,拿在手里晃晃。
江沅:……
果然是兵不厌诈。
沈良玉随手把书放回格架上,转身取出一封信笺:“给你的。”
“给我的?”江沅一怔,伸手接过信笺。
隽秀字体映入眼帘:
宛曈亲启
江沅蜷起手指,犹豫一下,拆开信笺。
信是沈母写来的。
大抵意思是,沈父和沈母虽然远在喆州不能回来,但心里一直惦念着沈宛曈。信里反复叮嘱她,如今既是回了家,切莫拘谨,有什么事情,尽管同沈良玉讲。
做兄长的,理应照顾好自己的妹妹。这事他们已经另具书信提醒过沈良玉了。若是沈良玉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宛曈无须顾忌,指出来便是。
最后,沈母还提到,喆州的事情很快便能告一段落,待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她便尽快赶回平津城,与宛曈母女团聚。
江沅读着信,起初面上泛起淡淡笑意,待看到最后一段,笑容顿时凝固在唇角。
她是个孤女,从没享受过父母的关爱,以至于收到这样一封“母亲”写来的信,心中感觉很是奇妙。
读着读着,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被父母心心念念的掌上明珠。
但信上最后一段让她清醒过来。
她不是沈宛曈。
她是江沅,是个贼。
不光偷字画,如今还“偷”了别人的父母。
“信上说了些什么?”沈良玉见她发愣,倾身过来问道。
“没什么。”江沅有些慌张地将信纸胡乱折起,重又封了回去。
“只是说……父母一切安好,让我自己多保重。”她垂下眼帘,默默把信笺放回到桌案上。
“信中没说么?”沈良玉愣了一下。
“说什么?”
“不日即归。”沈良玉轻快道。
江沅这才想起,方才信里明明提过“另具书信”给沈良玉。
她只好含糊应了声。
“然后呢?”沈良玉颇有些不满。
“然后?”江沅茫然地仰起脸:“然后……就没有了。”
信里确实就只说了这些,再无其他。
沈良玉:……
“给你。”手中被沈良玉快速塞进一物。
江沅看着手中的紫毫笔,呆呆发愣。
沈良玉收好信笺,又帮她铺开信纸,蹙眉道:“宛曈是从未写过回函么?”
江沅这才反应过来。
家书,家书,自然是提笔诉亲情,有来有往。
只是,若要让她写,确实有些为难。
江沅犹犹豫豫提笔,写下‘家慈堂前亲见’几字,然后就无从下笔了。
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她看看信纸,又看看手中的紫毫笔,只能竭力把自己想象成沈宛曈,试着写些母女之间的体己话。
她写了一句,停下笔默念一遍,觉得太过生疏。
于是抿起朱唇,把那句话涂去了。
提笔又写一句,这回意思对了,却夹了两个错字。
她只好皱着眉头,给那两个字画上大大的黑圈。
沈良玉站在一旁看她写,一开始还面带笑意,随着纸面上的黑球越来越多,他面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无奈,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不然还是你来吧。”江沅垂头丧气,把笔递到沈良玉手边。
“不行。”沈良玉一口回绝她:“这信要表的是你的心意,我如何能代替?”
她的心意难道就是这些黑球么?江沅一脸麻木。
沈良玉看看她,又看看那封确实已经“无可救药”的家书。略一思忖,他把这张纸收了放到一旁,重又拿了张纸过来。
他握住江沅执笔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往下写:
父母亲大人如晤,启信谨祝安康……
江沅只觉得手上一暖。她仰起脸看看沈良玉,又转而低下头,看着陌生的隽秀字迹从自己笔下涓涓流泻,落在纸上,诉尽女儿对双亲的思念。
“别乱动。”沈良玉聚精会神地写着,对她的走神很是不满:“你再乱动,我要写错了。”
话虽这么说,落在纸上的字迹仍旧纹丝不乱。
只是江沅觉得,代她“下笔如神”的那只手好像越来越热,直至写完“早归为盼”四字后,掌心竟是热的有些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