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霄捏着小纸人的后颈，将它提到眼前。
这纸人最初受他点灵，理应继承他的部分性格，却不知为何有了自己的想法。如今，他融了一缕神魂进去，使纸人不再受化灵诀影响，却叫它愈发变本加厉，竟敢轻薄于人了。
小纸人被提在半空，扭着头去看温琉璃，小黑豆眼呆呆的，温琉璃却从中看出了一丝可怜兮兮的味道。
“那个，燕道长。”她忍不住探了探身子，问，“小纸人有什么问题呀？”
燕九霄不答，食指稍动，将小纸人的脑袋强行掰正。
温琉璃心里没底。
难道是很严重的问题？
看不见它最喜欢的人类了，小纸人生气叉腰，默默与它的造物者对视着。
好像在说。
这是它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类。
你自欺欺人也没有用。
燕九霄与小纸人对视几秒，神色愈发冷峻，随即将小纸人扔回温琉璃肩上。
？
温琉璃手忙脚乱地把小纸人扶好。
再看燕九霄，微抿着唇一言不发，却将抱一剑收入剑鞘，横在身前，示意温琉璃抓住剑鞘的另一端。
温琉璃照做，又试探地问：“小纸人没事吧？”
燕九霄却说：“没救了。”
温琉璃：“……？”
燕九霄并不解释，只道：“抓稳。”
温琉璃“哦”了一声。似是察觉到身边人心情不佳，她缩了缩脖子，不再发问。
燕九霄从骸骨口中取出蜃珠，垂眸看了她一眼。
随着金色灵力的注入，蜃珠表面亮起柔和的白光。渐渐的，蜃珠周围升起云雾似的波澜，殿内装潢也开始扭曲变形，如同加了特效一般。
“叮铃——”
有风铃声凭空作响，指引向数百年前的彼世光阴。
时空交错之际，温琉璃恍惚听见一道冷淡的声音，说。
“纸人无事，你无需担心。”
温琉璃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回话，便觉得身体一轻，再抬眼时，竟已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街口。
街口向左，是熙熙攘攘的商铺，其中往来穿梭的大多是凡人，卖茶的、卖酒的、卖吃食的，全都交错在一起，看上去热闹极了。
街口向右，则明显冷清得多，但这里是修士往来之处，商铺里卖的也变成了灵茶、灵酒、灵食，偶有几名修士从店铺里出来，身上穿的都是青色法衣。
诡异的是，无论是街左还是街右，都如同被按了静音键似的，半分声响也没有。
温琉璃站在街口，能看清左右众人的口型，也能看见左街一位婶子正激动地和小贩划价，却偏偏听不到声音。
只有街边树上悬着的风铃，随着微风轻轻作响。
“叮铃叮铃——”
清脆入耳，绵绵不绝。
也万分诡异。
在这样的氛围里，温琉璃忍不住抓紧剑鞘，向抱一剑寻求一丝安慰。
而抱一剑的主人环视四周，沉声道：“这样大的蜃境，恐怕愿主并非一人。”
有人说话，温琉璃立刻安心了不少。她抬眸看向燕九霄，问：“可那蜃珠只有一颗，能有很多愿主吗？”
她也觉得蜃珠里的场景有点太大了。
“一颗蜃珠当然不能。”燕九霄道，“但，倘若这地宫里有无数蜃珠，刻印着相似的遗恨，那这些蜃珠便会遥相呼应，将千万人的愿力汇聚到一起。”
“千万人？”温琉璃吃了一惊，“可这街上也就几十个人……”
燕九霄说：“不止这一条长街。”
温琉璃修为低，目力也有限。而燕九霄却能以神识“看”到，在长街之外，还有无数街道、楼宇、宫殿，一条接着一条，一座挨着一座，一直延伸到连绵数千里的海岸线上。
这时，系统也姗姗来迟，将扫描出来的地图投影在温琉璃的紫府中。
她这才发现，这蜃境居然是一座巨大的岛屿！
“这是落霞岛，坐落于无尽海上。”身旁，燕九霄道，“三百年前，此岛为青龙属地，受其管辖。”
听到熟悉的地名，温琉璃一愣：“无尽海？”
她来西南境时，曾乘坐灵舟穿过无尽海，却未见到任何岛屿；灵舟上的管事也说过，无尽海里渺无人烟，连一座小小的孤岛也没有。
便问：“无尽海里有小岛？”
“曾经有。”燕九霄说，“但青龙陨落之前，曾将落霞岛沉入无尽海底，全岛众生，无论凡人抑或修士，无一生还。”
！
温琉璃睁大双眼。
两侧的长街忽然蒙上一层死亡的阴影。温琉璃不禁向左望去，只见那位婶子抱起一匹长布，心满意足地去了下一个摊位。
她绝不会料到，自己往后再没有与人砍价的机会了。
温琉璃鼓了鼓脸，心想。
如果地宫里那尊守着尸骸的龙骨，就是三百年的青龙，那他不会是因为伴侣死了，所以叫全岛人都跟着陪葬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真的好癫呐……
温琉璃觉得自己对“龙”的滤镜都要碎了。
燕九霄听着这姑娘的心声，不置可否，只道：“你若觉得蜃珠里有东西，便需真正踏入蜃境，化解愿主的遗恨。”
温琉璃回过神，下意识询问：“如何化解？”
又自己猜测道，“既然是千万人的愿力，难道我们要阻止落霞岛被沉？”
燕九霄说：“进去便知。”
进入蜃境的过程很简单。温琉璃抓着剑鞘，与燕九霄并肩迈了一步。
只一步，长街的静音键便忽然失效了。风铃声、叫卖声、砍价声、聊天声……无数声音灌入温琉璃的耳朵，叫她有片刻的恍惚与愣神。
她听见有人说：
“小兄弟，你这里还有风铃卖吗？”
“哎呦，这位夫人，真是不巧，小店最后一只风铃刚被买走，要不，您去别的地方转转？”
“全都卖光了——我刚从上一条街过来，哎，这可怎么办啊？”
“夫人，您买风铃，可是要为听风夫人祈福？”
“正是，听风夫人生产在即，谁不知她最喜欢风铃？不成不成，要是叫龙主大人知道我家没挂风铃，我们全镇都得跟着遭殃！”
“您别急，自从三年前听风夫人回宫，龙主大人这心魔就全消了，再也不会说淹哪座镇子就淹哪座了。这样，等明天到了货，小的帮您在店里留一只。”
“好好好，谢谢，太谢谢你了！”
“别客气，咱们都是为了祈求听风夫人平安生产。”
听到这，温琉璃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
她家的风铃也还没买呢！
咦，她家？
她是谁……
温琉璃左右看了看，发现这条街既熟悉又陌生，像是第一次见，又像是她从小看到大的。
好奇怪。
温琉璃下意识退了一步，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虚握成拳，好似正攥着某样东西。
但她手里什么也没有。
没等温琉璃想明白，就有一健硕妇人拉住她的胳臂，亲昵地贴上来：“阿洛丫头，昨天王婶说给你的那个后生，你可有什么想法？”
是了，温琉璃心道。
她叫阿洛，住在平兴坊东起第三家，今年一十八岁。拉住她的人是王婶，也是这座镇子上有名的媒婆。
王婶说：“不管你有没有想法，那后生可是一眼就相中了你，回去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这不，今儿天一亮，他就来敲我家的门，托我问问你的意思。我看啊，那后生对你一见倾心，日后肯定会好好待你的！”
温琉璃想，这可不一定，四大爷还对嬛嬛一见倾心呢……
咦？
四大爷是谁？嬛嬛又是谁？
王婶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那后生发誓非你不娶，你呢，也老大不小、该嫁人了。我跟你说啊，小姑娘家的别仗着自己漂亮，就谁也看不上眼。要是一直拖着不嫁，拖到人老珠黄、容颜不再，反倒只能挑剩下的了。所以趁现在年轻貌美，赶紧寻一个郎君嫁了，就算夫妻间不尽如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家里没点糟心的事儿呢？差不多就得了……”
温琉璃被人牢牢拽着，挣又挣不开，走也走不掉，只能生无可恋地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王婶终于输出完毕，自顾自地说：“这样，我先替你答应那后生，你们……”
“等等！”温琉璃一惊，立刻阻止道，“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那后生模样周正，家境也殷实，这你都看不上？”王婶眉毛一竖，狐疑地问，“阿洛丫头，你不会是想学应丫头那样，谁也不嫁吧？”
应丫头？应溶熔？
温琉璃心里冒出一个名字，就见王婶深吸一口气，似是又要发表长篇大论。
温琉璃赶紧打断她的读条：“不不不，我嫁，我嫁。”
虽然她觉得单身挺好的，但真的遭不住了。QAQ
还是先糊弄过去吧……
王婶被噎了一下，追问道：“你要嫁给谁？”
“嫁给……”温琉璃一个人选也没有，只能用余光瞄向街道，来回逡巡着，“嫁给，嗯，我喜欢的人，最好是一身白衣、一把长剑……”
“喜欢能当饭吃吗？”王婶半掩着嘴，嗤笑一声，“还一身白衣，一把长剑？这落霞岛上谁不穿着青衣……”
还没说完，就见温琉璃眼睛一亮，遥遥指着一道修长挺拔的白色身影，清脆道。
“我要嫁给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