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全然没有想到方幼眠会这样突然冷脸, 回复她,愣住了。
毕竟方幼眠在众人的眼中,一直都是谨小慎微的, 话少不说, 即便是开了口也十分的讨好平和。
虽说前些时日在老太太那头讥了几句, 也不是讥, 就是回了嘴, 但她回嘴的次数, 到底一只手数得过来,其余对着长辈们, 可还是都是恭恭敬敬的。
她骤然冷然下来,还真叫人不知怎么不应对。
三房跟在身边一直观察着, 在心中庆幸自己没贸然开口,这方幼眠果真是不好对付了。
又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挑眉, 瞧二房这上赶着的样子,被落脸了罢。
幸而当初没叫她家昭哥儿娶了这么一个女人, 红颜祸水, 生不出来就算了,还把家里搅得家宅不宁。
迷惑住了喻凛,老太太和崔氏都被她给辖治住了,可不是厉害。
二房还在找话周全,这时候方家嫡母站了出来,“怎么跟二夫人说话的,真实越发没个礼仪规矩了!”
喻凛是大都督, 又是喻家家主, 位高权重的, 他的主意, 自己个做不得,面前也说不上话。
可在方幼眠这个小贱人面前还需战战兢兢?
方幼眠看了看她的嫡母,心里忍不住冷笑。
虽是如此,到底给了她一个脸,毕竟是方家的体面,她头上还冠着一个方姓,不好当着喻家人扯破谈私。
说是给脸,方幼眠也只是默不作声,没开腔了而已。
她不说话,二房和三房对视一眼,面上越发尴尬。
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二房审时度势,低了声音,“幼眠啊,到底是做过几年的一家子亲戚,就算你与凛哥儿和离了,也别夫人夫人的叫,便依着之前,喊婶婶吧。”
“我的身份微贱,从前便高攀不上夫人们,如今更不敢攀亲了,里里外外还是要依着章程来,免得嫡母又说我没规矩了。”
她这话一石二鸟,说得漂亮,不仅仅是打二三房的脸,便是连方才方家嫡母说她的话也给堵了回去。
方家嫡母或许不明白,二房三房心里可是门清,从前喻家的人最喜欢议论的就是方幼眠的出身,说她命好,有福气入喻家门叫她们一句婶婶。
没想到今日还能被这样打回来,求着人家喊嫂嫂,人家反倒不乐意了。
三房有点待不下去,拽着二房眼神往外使,示意走人。
谁知道二房不甘心。
可又找不到话,只好站起来请了辞,说下次再来。
方幼眠没送两人出去,只喊了婆子。
二三房一出门去,三房就忍不住骂,“二嫂嫂也是,为何非要来受这个晦气?”
“离了这个,凛哥儿说不定还会有别人呢,何必上赶着。”自个丢脸就是了,还要带着她一起吃奚落,真实让人窝火。
“三弟妹长着眼睛,心一点都不透亮。”
“二嫂嫂说什么?”三房被讥讽了,脸当下有点拉了下来。
二房想跟她解释,喻老太太都被请出去了,喻凛这分明是认准了方家女,若是能够把人给请回来,日后定然能够跟喻凛要一些好处。
最重要的是,方幼眠生不出来,将来家主的位置指不定落到谁的手上呢。
况且她还和崔氏不对付,方幼眠要是回去管家,谁还要受崔氏的窝囊气。
三房是猪油蒙了心,看不透这一层,二房也不跟她计较了,便说道,“走吧回去。”
心里打定了主意,过些时日她再来。
适才方家嫡母不还留下了么,她指定会好生劝劝方幼眠的。
却说这一边,喻家两房的夫人走后,方家的嫡母吃了一盏茶,站起来四下打量她的宅子。
她留心到,方幼眠这所宅子里的物件乍眼一看之下清简朴素,细看可都是名贵紫檀木做的,不单是紫檀木,还有沉香木,黄梨木...
方幼眠就静声看着她的嫡母像个孔雀似的,趾高气昂在她家中走来走去,看来看去。
等看够了,她这位嫡母转过来,对着她说道,“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见你的宅子还有空院落,不如明儿让你哥哥带着嫂嫂搬过来罢,一家子好歹有个照应。”
虽说方幼眠这里伺候的人少,就两个丫鬟并一个婆子,看着手脚很是麻溜。
况且方幼眠贴了一个大都督,手上必然有银钱,到时候她必然会采买人进来。
“嫡母还真是会打算盘,不过我可记不得我有什么哥哥。”人走了之后,方幼眠没打算再忍她。
“你说什么?”方家嫡母显然没想到她会公然回绝,话甚至说得还有些难听。
“字面的意思,您要是没有听清楚,我可以再说一遍。”她平静看着对方,并不回避。
也正是因为这一眼,令方家嫡母心中无端微生些许忌惮。
不过,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了,就算是翅膀长硬了一些,还不是她手底下长起来的姑娘。
再有些斤两,还不是个丫头片子,真能飞出她的手掌心不成?
“哼,你如今是厉害了,找到了靠山,腰板也硬了,什么话都不忌讳。”方家嫡母怪吁一声。
“什么靠山,我与喻家已经和离,此后再没瓜葛,嫡母还是慎言为好,要知道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可不容人胡编乱造。”
“况且,嫡母不是说了么,我不算方家的人,生死与方家无关,如今又来找我做什么?”
“你这个小贱人!还敢和我顶嘴,没有我费尽心思把你嫁到这边来,能有你今日的舒坦日子?没有我帮你照拂你那弟弟妹妹,他们两个能够活到现在?哦,你飞黄腾达就不认亲不认戚了?”
相对于方家嫡母的气急败坏,方幼眠风轻云淡,语气也很平和。
“嫡母若是要计较细算,我们不如上公堂说得更明了些,也能有个见证,免得你来我往掰扯不清,浪费口舌。”
提到去府衙,方家嫡母稍微噤声了。
方幼眠继续提醒敲打她道,“这些年我给嫡母的银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此外,妹妹用药开支弟弟进学束脩也是我一直在出资,请人伺候亦或是穿衣用膳,嫡母果真出过一个子么?”
“我心里有一本账,手里也有一本账,嫡母如今撕破脸面来我这里闹,可不要怪我下您的面子。”
“你...”方家嫡母被她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没想到方幼眠这个小贱人,竟然敢和她那么刚着来,巧言令色好生厉害,果真是在喻家学到本事了,甚至说是要入官府,她也不怕丢人现眼。
眼下是在京城,即便她和喻凛和离了,还是很得脸,况且方闻洲入了官场,真闹上去,谁输谁赢都说不准呢。
“好啊,真以为我管制不了你了是吧?”
“我告诉你,即便你已经脱身出去,你那弟弟妹妹始终是落在我们方家名户上的,得罪我,想清楚两人的下场没有?”
方幼眠看重她的弟弟妹妹,用这两人来挟持她,不怕她不听话。
她早就知道嫡母会捏人把柄,方幼眠淡笑,“嫡母还不清楚吧,上前月,闻洲和缇儿的籍户已经挪出了方家。”
“你说什么?”方家嫡母大惊失色。
“您可以找户部的人看看,两人的籍户有没有挂在方家的名头之下?”
“是你做的?”没想到这个小贱人居然如此深谋远虑。
“是。”方幼眠淡声。
“好啊。”方家嫡母气得不行。
缓了一会,她又冷笑道,“即便你把两人的籍户给挪了出去,可别忘了,你亲娘的牌位还摆在方家,得罪了我,让她滚出方家的族谱宗祠。”
“如此,幼眠还真是要多谢您了。”她还是很淡然。
“你连你亲娘的牌位族谱都不在乎了?”
“在不在乎,嫡母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方幼眠不怕她的挟持。
她这一生,自从而立懂事后,可以说一直在帮姨娘收拾烂摊子,做到如今也够了。
若姨娘真被挪出了方家的族谱,牌位也被丢出去,那她重新给她捡回来立牌入户就是了。
方幼眠把她每一条对付人的路子都给堵了回来,方家嫡母还真是拿她没办法了,气得吹胡子瞪眼。
“京中米粮价贵,脱离了喻家,自然是要多省着点,女儿就不留您吃饭了。”她径直下了逐客令。
方家嫡母气盛无比,最后也只能带着丫鬟拂袖而去,一路上也不忘记骂骂咧咧的。
方幼眠听见了也装聋,不曾理会。
打发了这三个人之后,转头见到躲在门后的方时缇。
她走过去问她好些没有,怎么起来了?
方时缇说道,“适才醒的。”是被这边的吵闹声给惊醒的,她过来一看,见到凶神恶煞的方家嫡母,一时不敢露面出声。
“饿了吗?”方幼眠揉揉她的脑袋。
“有一些...”
方幼眠叫她去梳洗,随后又叫婆子上早膳来。
这一顿早膳吃得方时缇忧心忡忡,她问到方幼眠嫡母还会不会来?
她很害怕方家的嫡母,凶神恶煞,话也难听。
“或许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阿姐不怕吗?”方时缇看着她好淡然,适才方幼眠一个人对付三个女人,左右周旋来去,一一把人对付赶走,方时缇觉得她真厉害。
“以前怕,现在不怕了。”她要是一直怕,怎么活得出来。
“真希望我有朝一日能跟阿姐一般厉害。”她约莫这辈子都比不上阿姐了。
“阿姐还羡慕你呢。”方幼眠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
方时缇的身子虽然好了,可气色跟寻常人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人也瘦弱。
“对了,阿姐,你和姐夫果真和离了么?”方才她都听到了。
“嗯。”方幼眠淡声。
“为什么啊?”方时缇很不理解,“姐夫这样好,阿姐为什么要和离?”
“他的确是很好,只不过结一门亲事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况且这门姻缘,一开始就是个阴差阳错的,如今结束了,对彼此都好...”
方幼眠明白她好奇,斟酌跟她说了几句。
“啊?”方时缇听得一头雾水。
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方幼眠执意要和离,喻家来了人都劝不回去。
不过,方才她躲在后面,看着喻家那两位夫人比起嫡母也是个不相上下的人物,不好相与。
“好了,用膳罢。”方幼眠叫她吃着。
她看着方时缇,问起她,“缇儿想许人家了么?”
“许....”说到这个,她的脸不免红了起来,脑中闪过一抹人影,用膳的速度也慢了一些。
他说过,等过些时日缓和了与他父亲的关系,过了家里的门路就上门来提亲......
他也是京城的高门子弟,不知道阿姐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缇儿有心仪的儿郎了?”见她羞赧,面色红红的,方幼眠挑眉追问。
“没有。”方时缇答得很快。
“那就是害羞了?”方幼眠笑,“若你有想许人的心思,长姐为你张罗。”
“我...”她不知道怎么跟方幼眠说起心里的那个人,只含糊道,“过些时日罢。”
探得妹妹的口风还是想许人,方幼眠颔首,寻思这些时日留意一些门户,如今弟弟也有了功名,妹妹的亲事也算是有了些门户的依仗。
说起方闻洲,他却是个执拗的,说什么都不肯结亲,方幼眠听了,无奈归无奈,好笑是好笑,到底没有逼迫他,随他自己高兴便是。
用过了早膳,听她又想出去,还邀约她一起,方幼眠摇了摇头,让她自己去,不厌其烦嘱咐了许多,听她应下才放她出去。
人走没多久,方幼眠困倦便歇息去了。
这样舒坦的日子,当真悠闲,幸而她手上还有些许银钱,足够她休息一阵子了。
她是预备睡许久的,只是婆子又来喊,说有客人。
方幼眠睡眼惺忪,问她什么客人?
怎么又有客人来,跟在喻家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是您的友人,是位年轻的姑娘,还有一名男子。”
“年轻姑娘?”
男子?方幼眠定了定神,眉头皱起又松开。
莫不是...
她连忙起身,迅速梳洗,随后出去,定睛一看,可不是吕沁宜。
“幼眠!”对方见她也欣喜,扑上来抱着她。
方幼眠没有等到她的信,没想到等到她这个人。
“你怎么来了?”
吕沁宜嬉笑着,“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方幼眠这才注意到吕迟叙。
方才婆子也提到了他,可她一心想着吕沁宜,就给忘记了。
“吕大哥。”
“幼眠妹妹,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吕迟叙看着她淡笑。
方幼眠颔首,回以淡笑,“别来无恙。”
吕迟叙看着她,“……”
“好了,我们快进去罢。”她避开他的目光,邀约两人进门,让婆子去上茶水来。
吕迟叙跟在两人后面,视线始终凝在右边烟青色裙衫的姑娘身上。
没想到在有生之年,她竟然还会和离,他竟然还有这样的机会,“......”
方幼眠问吕沁宜怎么突然上京来了?
“还不是因为我阿兄的事。”
“吕大哥什么事?”方幼眠往后看了一眼,撞入男人视线。
“捐官的事啊。”吕沁宜说这句话的时候朝着她挤眉弄眼。
她正要张口道她阿兄实际上是听到她和离的消息上京来的。可还没说出口呢,就被自家兄长给喊住了,“沁宜。”
回头对上自家兄长的目光,吕沁宜把到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也是,急不得,慢慢来么。
“上一次吕大哥还没有捐到官么?”她似乎听方闻洲说过些。
“嗯。”吕迟叙点头,“除此之外,京中铺子出了一些事情,故而又来跑一趟了。”
吕沁宜在旁边听着挑眉,阿兄上一次便是找的捐官的借口上京来,见到了想见的人就回去了。
如今还是用同样的借口上京,真真是....痴情一片,希望这一次他能够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吧。
到了正厅坐下,吕沁宜又仔仔细细过问了方幼眠和离一事,听到她果真是和离了,她欣喜万分,“为祝贺你脱离苦海,今夜咱们出去吃酒贺一贺?”
若是放在之前,方幼眠定然不能去,如今凡事能够自己做主,她浅笑着点头,“好啊。”
“太棒了!”吕沁宜欢呼。
吕迟叙见自己妹妹毛躁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在旁边说不上什么话,多是两个姑娘叽叽喳喳。
方才进京,落脚的事情还没有安顿,吕沁宜嚷嚷着要过来找方幼眠,眼下马车东西全都在门口,便提出先去操持一番。
方幼眠没有留人,点头让他自去。
吕沁宜道,“阿兄顺带把酒楼定了吧?待会我和幼眠直接过去。”
“好。”吕迟叙点头。
“不如就醉江月?”吕家银钱多,跟醉江月也有交集,能占位置。
“好啊。”吕沁宜忙不迭点头,“上一次我还没有尝到醉江月的酒水呢。”
等吕迟叙离开,吕沁宜和方幼眠聊得越发欢快了。
方幼眠还没问呢,吕沁宜便告知她吕迟叙这次回去依着她母亲的话,相看了不少的姑娘。
对方都是精挑细选的,可他始终兴致缺缺,礼数倒是尽到了,可始终不冷不热,后来干脆面也不见了,总推脱人。
“把我母亲气得不行。”
“对了,京中铺子虽遇事,可到底不大,阿兄跟我进京,一来是想躲母亲的唠叨,二来么....”
她又朝着方幼眠挤眉弄眼,“你可别给我装傻啊。”
方幼眠垂睫,“我此生是不想再谈姻缘了。”
她目前就想自己清清静静的过个安生,恣意自在。
“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你可不要当机立断。”
方幼眠还要再说,吕沁宜却打断她,“好啦好啦,不说这个,我与你讲,过些时日小陆大人或也要进京了。”
“为何?”
“你在京竟不知道么,陛下病重,但凡州郡都要派人前来跟前祈福听差遣的,况且若有不测,太子登基,也好参祝登基大典事宜。”
“原来如此。”方幼眠唔了一声。
“......”
临近晚膳时分,方闻洲派人来传话,说他忙碌暂时不得回来了,不止如此,方时缇也同样没回来,叫小丫鬟归来报了信。
算着时辰快要去醉江月,跟在吕迟叙身侧的小厮正巧驱赶马车过来接两人。
友人许久未见,欣喜愉悦。
方幼眠一时不察就吃了不少酒,约莫太久不喝,醉江月的酒水前味淡,后味大,吕沁宜倒下没多久,她竟然也有些晕了。
想起身去小解,缓一缓。
出来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绊住了门槛,幸而吕迟叙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幼眠妹妹小心。”
她回稳身子,微歪着脑袋对着男人笑,软着声音。
“…多谢吕大哥。”
两人不曾察觉,这一幕被不远处匆匆赶来,长身玉立于木楼梯转角的男人尽收眼底。
见到两人攥握到一处的手腕,他本就冷然的脸色越发覆上了一层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