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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炤的心微微一沉。
不是诧异和惊吓,而是一早就有的预感渐渐落到实处的无力。
“你是说岑姣吗?”魏炤开口问道。
那司机一愣,他并不知道先前和自己攀谈女人的姓名。
“就是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小姑娘。”魏炤补充道。
“对对,就是她。”司机眼睛瞪圆了些连连点头,他稍稍侧过身,目光从魏炤的肩头穿过,落在了后方的黑暗中。
厕所的指示牌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微弱的光。
“她说去厕所了,之后就没再见到过。”司机微微皱眉,他还想说些什么时,刚刚站在他身前的人已经走开了——朝着来时的方向。
魏炤身高腿长,迈开步子走时,这一截路只花了两三分钟。
他侧开身子,避开了零星往前的人流,视线确实一直落在厕所外挂着的标识上。
“你好,能帮我进去找个人吗?”魏炤抬手拦住了一个刚从女厕所里出来的中年妇女,他目光恳切,“我朋友进去好一会儿了,我有些担心。”
谁料被魏炤拦下的人确实满脸疑惑,“小伙子,你记错厕所了吧?我刚从里面出来,里面没人。”
魏炤面上神色微顿,他的视线轻闪,泄出的情绪很快在中年女人疑惑的视线中收敛。
“可能她已经出来了,我没看见。”魏炤笑了笑,暗色中,那双眸子更显得漆黑深邃,“多谢您,我再给她打两个电话。”
等到方才被他拦下的人走远了,魏炤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隐没,他沉默地绕过厕所,往回走。
峡谷中开发出来的通道并不算宽敞,当迎面有人走过来的时候,魏炤不得不避开身子躲避。
他又往外走了一截,心却是沉得更深了些。
往好处想,也许岑姣只是沿着原路返回了。
可是,她又怎么可能会是沿着原路返回了呢?原先的队伍里,并没有岑姣,是她自个儿同蔡宇杰提起,要跟着他们一路进峡谷采风的。
既然岑姣主动提出了进峡谷,又怎么会在刚刚进到峡谷当中没多久,什么风景都还没看见呢,就原路返回了呢。
魏炤的手掌微微有些发僵,他的呼吸声也变得沉重起来。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岑姣身上有些秘密,毕竟,哪有进山采风的艺术家所带的设备,还不如那些纯粹是来玩耍的游客所用的设备好。
魏炤的思绪稍稍有些混乱,直到面前有四五个人聚集在一起,似是出了什么事儿。
视线缓缓下移,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坐在地上,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魏炤走上前,垂眸去看,“怎么了?”
围着小男孩的几人正六神无主着,忽然听到有人开口,下意识答道,“也不知道这铁丝是怎么一回事儿,给孩子绊了一跤,腿上割了道有些深的口子。”
魏炤闻言蹲下身,垂眸看向小男孩裸露在外的小腿,他抬手取下背上的背包,往外拿东西的时候,抬眸去看围着小男孩的大人,“给急救打电话了吗?”
女人点了点头,她脸上写满了慌张和担忧,看来是小男孩的母亲,“打了打了,就是急救那边过来,还要一会……”女人的声音顿了顿,“你说这景区也真是,怎么好好的铁丝网会伸出来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
魏炤的视线从一旁颤颤巍巍伸出来一小截的铁丝上扫过,他并没有接女人的话,而是垂眸看向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可能有些疼,忍着点儿,我先给你消毒包扎。”
小男孩儿闻言脸色更加苍白了,下意识抬手去攥一旁女人的手。
女人忙蹲下身,她看向魏炤从包里拿出来的双氧水和干净纱布,低声对着小男孩儿道,“坚强些,先消毒。”
听了母亲的话,小男孩这才点了点头。
双氧水瓶微微倾倒,里面的液体与男孩腿上的伤口接触,发出滋滋的声响。
小男孩儿抖得厉害,死死咬着唇,愣是没让自己喊出声来。
稍微消毒后,魏炤展开纱布,替男孩将伤口包扎好,他抬眸看向半抱着男孩的女人,开口安慰道,“别担心,等急救的人到了,领着去打一针破伤风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围着的几个大人连连道谢。
魏炤摇了摇头,表示这没什么,视线确实落在一旁的铁丝网上。
那是用来拦路的铁丝网。
铁丝网那头,是先前开发时发现的一个小溶洞连着山道……
景区不打算继续开发那个小溶洞,所以用铁丝网将入口的方向拦了起来。
而现在,凑近细看,便能看到那本该完好的铁丝,竟是被人割开了一个极小的口子,被割开的铁丝大部分都隐匿于黑暗中,只要不是贴近了细看,都不会叫人发现。
唯有下面的那一根,应该是割开铁丝网的人有些着急了,没有来得及将它掰回去就往小溶洞深处去了,这才会绊倒那个小孩子。
魏炤的眸光闪了闪,他一时有些失语。
割开铁丝,钻进小溶洞里去,这件事情怎么看,都不该和岑姣扯上关系,可他心中确实无端有一个声音响起。
——割开铁丝的人,一定是岑姣。
魏炤回过神,从口袋中摸出手机,十分熟练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将铁丝网的事情告诉了电话那头的人后,魏炤眸光有些闪烁,并未继续说下去。
而电话那头的人在听说用来阻拦游客的铁丝网被人割开口,显然有些惊讶,“哪来的人,这么无聊割铁丝网啊,不会又是什么听了谣传,要进小溶洞探险的无聊人士吧?”
魏炤眸光微深,他看着那截铁丝网,“先不管这个,你先让人过来守着,我进去找找。”
话音刚落,魏炤便急匆匆地挂了电话,也不顾电话那头的人似是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将冲锋衣的衣领立起,魏炤手上微微发力,将被割开的铁丝网推开了些,而后矮身钻了进去。
只是钻进去后,魏炤并没有立刻离开,直到看到穿着工服的人急匆匆地跑来,他对着那人点了点头,才转身钻进了小溶洞里。
里头漆黑,魏炤拧开随身带着的手电筒,才勉强能看清面前的路。
说是路,实际上是凸起的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
这小溶洞不继续开发,景区那边给出来的理由是,里头没什么奇石,地方又小,加上与山道相连,狭窄又极长的地方,不会讨游客的喜欢,自然没有开发的必要。
只是当地的山民中,却又有另一套说法。
那便是,这小溶洞并与它相连的那条山道,有些邪乎。
只是这邪乎传来传去,早就失了最初的模样。
起先,魏炤只将那传言,当作饭后笑谈来听,直到两年前,那个从川都来的教授出事儿,魏炤才第一次正视有关这小溶洞的传言。
实际上,那位肖教授并不是在小溶洞中消失的。
只是,在那位肖教授消失前一天,曾经来过这一处小溶洞。
魏炤还记得,那时他与那位肖教授,聊过几句,肖教授打算去的峡谷尚未开发,就算是当地人,也不见得能找到一条安全的路。
魏炤劝过肖教授,他记得清楚,那天夜里,肖教授分明是被他说动了,还提起了自己的在川都的女朋友。
“我这次来,姣姣可生气了,同我大吵一架,分手的话都说出来了。”记忆中的肖教授,面容已经变得模糊了,只是那声音仍旧留存于脑海中,十分清晰,“现在想想,她不想我去冒险,也许我该听你的,不冒这样大的险去找金斑喙凤蝶。”
魏炤还记得,他那时候同肖教授分析过,传闻中有金斑喙凤蝶出现的地方,属于无人的山区峡谷,要是肖教授想要进山去找,最好往上打报告,等有先进的装备,至少能够保证不会迷路能够安全地出来再进峡谷考察。
那天,肖教授分明被他说得动心了,甚至还给口中的女朋友打了电话,只是夜有些深了,拨出去的电话并没有被接通。
第二天,肖教授找到魏炤,告诉他自己已经买了晚上离开的机票,只是这次来都来了,便想着去刚刚开发的峡谷转一转。
那天,魏炤有事,是附近村子里的向导领着肖教授去的。
那天晚上,肖教授并没有离开,而是直接带着向导从正在开发的峡谷转道去了据说有金斑喙凤蝶出没的无人峡谷。
肖教授没有再回来,只有那个与他一路的向导跌跌撞撞地出了峡谷。
那个向导说,肖教授失踪了。
这事情闹得挺大的,来了不少人调查,只是调查来调查去,证明那个向导说的话,并非谎话。
肖教授的确是自己改了主意,执意要去无人峡谷。
为了逼迫向导带路,他后来甚至动了刀子胁迫,如果不是后来向导趁着肖教授分神逃开,也许失踪的,就是肖教授和向导两个人了。
魏炤的思绪从过往抽离,他抬眸看向面前垂下来的石头。
那些钟乳石上附着着水滴,只要靠近便能感受到些微的凉意,水汽更是扑面而来。
这让魏炤有些恍惚。
肖教授当年提起自己的女朋友时,喊姣姣。
那么这个姣姣,和岑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从何而来的凉风吹的魏炤通体生寒,他轻轻晃了晃头,将那些有些杂乱的思绪从脑海中摈除。
他凝眸看向前方,继续往外走。
在手电筒的灯光没有扫到的地方,那些耸翘的石头,宛若是从地里生长出的叶片。
石头上方,有成片的小圆球一样的凸起。
就像是……
蝴蝶在叶片上,产下的,成片的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