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逢玉蹲在游泳馆后门口, 她记得靠近花园的岔道口往左走原本有个吸烟亭,但这一回没了,变成了一处观景小凉棚。
无事可做, 只能发呆。
艺术学院的学年考试和结课作业已经在六月初陆陆续续结束,这一点倒是没变, 现在她也成为了全帝联大最早迎接夏休的那一批人。
一整天讯息和电话不断,狐朋狗友找她出去消遣, 话里话外意思是‘今晚蒋老板买单’, 消遣的内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少儿不宜。
蒋逢玉直截了当地拒绝,听见那头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大概是有人打赌她会来, 有人赌她不会,捂着听筒正在争执。
赌她会来的人不死心,挂了电话扔把场地和时间发过来, 让她有空就来玩玩。
玩个球。
“……你一直在这里蹲着?”
蒋逢玉把无聊时扯来编绳的半截草茎甩开,拍了拍膝盖上蹭到的肥料土屑, 站起身后朝宋舒延随意地招了招手。
宋舒延身边站着黄聿之和另一名眼熟的白皮壮男,不远处还跟着另一批结束训练后吵吵嚷嚷成群结队的泳队成员, 一见她连分贝都小了不少, 跟看见邪神似的。
“对。”蒋逢玉扯皮眼也不眨, “在等你。”
当然不可能在这里蹲一整天。
她是闲得没事干,脑子却也没坏到那种程度。
被宋舒延驱逐后,蒋逢玉循着记忆里的雕塑二班教研工作室地址跑去看了一眼,莫名其妙被个和她关系还算近的同班同学逮住,稀里糊涂被拉进了名叫‘不准走后门么么么’的群聊里, 说是学生艺术展交流会, 让她周六务必到场。
听着就不可信, 蒋逢玉没当一回事,抛之脑后溜之大吉。
此后宋临遥和她一起去城中心吃了顿寡淡无味但定价大胆的午餐,蒋逢玉吃得灵魂出窍,勉强跟上宋临遥的思路,听见她在说什么新季高定珠宝系列、广告代言人方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结帐后立刻拒绝了宋临遥的逛街邀请,钻进路边的计程车里逃走了。
富贵闲人一身懒病,蒋逢玉回大平层公寓里心浮气躁地睡了一觉,醒来以后还以为眼花,看了又看,发觉任务栏确实是出现了新内容,登时感觉天又塌了一回,气得不得了。
宋舒延沉默了一会儿,扶了扶鼻梁架着的那副黑框镜,知名的调停小弟方时宇打着哈哈开口:“哎,这么热的天,怎么不进”
话没说完,立刻被同伴捂住了嘴。
宋舒延不愿意让她进游泳馆还成人尽皆知的禁令了。
简直欺人太甚。
这狗男完全仗着蒋某对他的偏爱和纵容胡作非为。
天气是晴,心情是雷,蒋逢玉瞥了一眼侧方遥遥挂着正撒娇打滚的日常任务栏,她倒也不想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丢人现眼,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2024.6.13,星期四,天气晴。
‘包办婚姻也有春天’进度:一/五步走—Day1。
今日必做挑战任务(三选一):
1. 邀请他去吃一顿平凡温馨的晚餐
2. 和他沿着临江步道骑双人脚踏车
3. 让他当着一众好友的面给你道歉
挑战成功可领取奖励:
神秘道具碎片*1,口碑值+5
附注:
a. 集齐匹配的碎片可获得道具完整体,菜鸟与神雕一线之隔!
b. 口碑值可用于扭转众人的刻板印象,或许会有好事发生~
c. 如无法完成每日挑战任务,需要忍受一点小小的惩罚哦。】
吃什么饭骑什么脚踏车,那还得是让宋舒延给她道个歉吧。
拿乔就算了,居然敢对尊贵的未婚妻一而再再而三甩脸子。
“先走了。”黄聿之对宋舒延说,他开了头,其余人更不可能留下。
蒋逢玉及时制止,按照蒋某的经典语录发言:“走什么?没我的允许都不准走。”
他们要是走了,宋舒延还怎么当着好友的面给她道歉?
宋舒延果不其然用一种‘这人又开始发瘟’的眼神看着她。
黄聿之置若罔闻,越过花坛就要往尽头的出口走,蒋逢玉隔着顺滑的运动外衣面料抓住他的手臂,感觉到黄聿之很明显僵着身体,她没想太多,径自开口,对宋舒延说: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问题亟需解决。”
宋舒延的眼睛没在看她,反而落下去看她抓着黄聿之的那只手。
说话不听,没礼貌。
“解决问题需要把别人也牵扯进来?”宋舒延问,“你自我意识过剩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生活的观众。”
蒋逢玉朝那群要走的生面孔比了个叫停的手势,然后放开黄聿之,“是这样,今天大家都在,你给我道个歉,这件事就能结束。”
“你说什么?”宋舒延像在听天书,“我怎么你了就要我道歉?”
“你要是觉得不公平,我可以先来,然后你再来。”蒋逢玉说,“我老是给你送礼物,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送了。”
她用目光示意宋舒延接上,宋舒延一脸冷漠,“没好全就在医院多呆两天。”
看来是没说到点子上。
“那换个说法。我老是在给你送完礼以后问你要不要开房,这件事也是我错唔咳咳——”
宋舒延脸皮烫得要爆炸,他三两步冲上前去,牢牢把蒋逢玉的脸扣在胸口,朝以黄聿之为首的一干无辜群众摆手,“她发神经,你们先走不用等我。”
好厚的乃,难怪有人说这地方也能当凶器。
蒋逢玉被压得眼冒金星,狠狠踹了宋舒延一脚,他捂住小腿跳着后退,皱着浓眉咬牙瞪她。
“还说没勾引我?你刚在干嘛?”
蒋逢玉摇头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黄聿之回头看了一眼,她没捕捉到,已经侧过身对宋舒延指指点点。
他有些心悸,不知缘由地摸了摸袖口被她抓过的部位。
“你把那种事往外说?”宋舒延被她揪着衣领,神情有些羞愤,很难维持他想要树立的酷男形象,“你都不觉得丢人?别人知道以后怎么说你又怎么说我?你一点都不考虑这些,张嘴就是开黄腔,能不能有点羞耻心?”
“随便别人怎么说。”
蒋逢玉不以为意,蒋某反正够出名的了,她在学校里走一圈,遇到的十个男人里有六个都夹腿缩腰战战兢兢,剩下四个窃窃私语,真不知道在怕什么,她又不是谁都上。
“我不会给你道歉。”宋舒延铁骨铮铮,说,“你的道歉,我也不会接受。”
蒋逢玉惋惜地看了一眼本该最简单省事的选项三,把视线转向剩余两项。
宋舒延喜欢运动,除日常游泳训练外,各种球类也都玩得很好,因为和黄聿之关系较近,也常去他家的马场做客。
骑马和骑脚踏车也没差太多吧。
“不道歉就算了。”蒋逢玉没纠结,“跟我走一趟。”
宋舒延被她拽得趔趄,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体型又宽不少,但大部分时候都很难挣得开她,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不可能真对她动手,另一部分原因在于,她真的很野蛮。
如果蒋逢玉心情差,那就更不好说了。
偏偏她又总是心情差。
一个omega要这么野蛮做什么?宋舒延始终不明白。
在没被淫\\\威胁迫前,他的择偶标准都是温和可亲又善良的高匹配度omega,蒋逢玉和他的匹配度只有69%,这是个不算出色的平凡数字,除性别吻合之外,更是没任何符合他幻想的特质。
这桩婚约,就像所有人为了蒋逢玉专门搭建的戏台。
‘她高兴了,你才能高兴。’
宋临遥和他母亲都是这么说的。
可即使没有这桩婚事,他也未必就不快乐。
蒋家有钱有势,母亲说这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如果想要在稳固地位的同时实现阶级的进一步跃升,除靠内部因素的努力外,外部助力也必不可少。
宋临遥在这么做,他也得这么做。
不进则退,这是上层社会的默认规则,可蒋逢玉却堂而皇之地无视这规则,玩闹一样向下兼容。她的母亲并没制止。
“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宋舒延还记得那时蒋由珵那么对他和他家人说,“通常情况下,她想要什么,自己会赢过来。但有些事情不在她的理解范围——或者说,控制范围内,我并不介意帮她一把。”
这不是婚姻,而是一桩交易。
他不是人,只是蒋逢玉的战利品。
她送来的昂贵礼物,只是点缀玩偶的装饰。
“我不喜欢这样。”
蒋逢玉抬手扫了电车,正准备开门把宋舒延塞进去一路拉到江边,宋舒延近乎自言自语的喃喃飘进她耳朵里。
“你不能……”
“你不能总这样对我。”
宋舒延后退了一步,他的手腕上还有一圈被她扼出的淤痕,说实话,蒋逢玉看见时也吃了一惊。
“讲什么?”蒋逢玉拉车门的动作一顿,“我今天什么都没做过。”
“想让我嫉妒、服软,然后呢?”他把护腕往下扯,遮住那圈痕迹,“装不下去了,又要去旅馆,是不是。你就非”
“我要是真想强迫你,你以为只有旅馆这一个去处?”蒋逢玉嗤笑一声,打断他,“开玩笑和真心话都分不清,你也真是脑子笨。”
蒋逢玉把他塞进车后座,重重甩上车门,钻进驾驶座,摩挲着熟悉的劣质皮革方向盘,启动了车。
宋舒延安静了很久,蒋逢玉从后视镜里看,他撑着头往外看沿途风景,可能也没在看,只是单纯不想理她而已。
“行了,别垮着脸,别的车经过还以为我绑架你。”
蒋逢玉目视前方,她想尽力修补一下这个足够离奇的开局,勉强释放了友好因子,“旅馆什么的,以后我都尽量不提。你不想要礼物,我也尽量不送就是了。”
“不过项链那个”她说到项链,想起今早宋舒延明显反常的态度,努力回忆前情提要,方向盘打了一半后,蒋逢玉手掌一僵。
关于项链那部分的记忆,这时候迟迟出现。
蒋某送宋舒延的东西非常之多,没被收下原路返还的也非常之多,宋舒延不愿要,但几乎不会做出当她面丢掉的举动。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也有例外。
这事发生在今年的二月末,蒋逢玉因遭宋舒延不知第几次拒郁郁买醉派遣,被狐朋狗友起哄,趁着酒劲上头,去情\\\趣精品公司买了点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大半夜出现在宋舒延的宿舍外没完没了地敲门。
宋舒延作息规律,睡着被吵醒,心情理所应当不太好,何况蒋逢玉喝得酩酊大醉,手里还拿着一只丝绒小盒子,一副当场就要跪地求婚的样子。
蒋逢玉见他应门,把一条黑色蕾丝链套在了宋舒延颈间,确实也如他所想的那样单膝跪地,举着的手缓缓掀开盒盖,大着舌头说:
“把裤子脱了。”
盒子里躺着的金属环不是戒指,和耳夹算半家亲戚,只不过要夹在更特殊一点的部位。
那东西和颈圈是配套的,靠遥感开关启动,带微伏电流。
宋舒延勃然大怒,连东西和人一起驱逐到宿舍楼底的垃圾回收站,那晚以后,他有两周没和她说过话。
闹到最后,还是双方家长出面解决。
蒋逢玉又一次陷入哑口无言的境地。
这么想来,宋舒延急眼实在太正常。
刚来那天,宋临遥让她别总泡工作室里,多出去玩一玩方便找话题,蒋逢玉不知怎么想到这一点,感到匪夷所思。
蒋某都玩这么花了,宋临遥作为她未来的婆妹,不劝劝就算了,怎么反而煽风点火。
还要她怎么玩?真不怕把宋舒延玩死。
劣迹斑斑,蒋某的恶行真是罄竹难书。
蒋逢玉怀着更加深刻的怜悯之情向后视镜内又看了一眼,宋舒延面无表情地回视,嘴唇抿得很紧,即将被强迫的屈辱感在脸上一览无遗。
都说了不去旅馆,非不信她。
“这就是你说的其他去处。”车停在临江栈道入口前,宋舒延冷笑,“不去旅馆,改玩露天是吧。”
蒋逢玉熄火下车,一把扯开后座车门,宋舒延不愿意下来,挺大个人缩在座位尽头,可怜又可笑。
蒋逢玉强压下不耐,好声好气哄他。
“我跟你保证,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朝他伸手,放弃粗暴地拉拽,“宋舒延,说真的。要是我再用那种事威胁你,我们的婚约就作废。”
宋舒延抵抗的动作有一瞬间停滞,不易察觉,他抬起眼睛看向车外弯着腰等待他的人,耻于承认自己确实被动摇。
蒋逢玉总说她会改,这已经不再有可信度,但她从没拿取消婚约做过保证。
蒋逢玉从上衣口袋内抽出手机,点开录音模式,把刚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又说一遍,保存下录音文件后原封不动地传给宋舒延。
“这份文件,你可以给宋临遥,或者你妈妈,我妈也行,反正任何你信得过的人都行。”蒋逢玉把手机塞回去,“我说到做到。”
蒋逢玉自觉已经足够诚恳,宋舒延盯着她的动作,过了一会才开口,声线很低,也带着点冷意。
“对你来说,婚约是儿戏吗?”
服了。
怎么样都不高兴。
有的人受罪也罪有应得。
宋舒延从另一侧下车,用力摔了车门。
“跑这么远是想干吗?”他放过了刚才那个令人不悦的话题,随手抓了一把被江边凉风吹乱的头发,“我晚上有约。”
意思是让她别占用他时间。
蒋逢玉懒得指责他不守男德夫德或者别的什么德,她满脑子只想着完成任务了事。
“骑车。”蒋逢玉锁定收费处那一排排款式各异的车,伸手指给宋舒延看,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想做点运动。”
宋舒延愣了一秒,不知道想歪到哪里去,脸皮又是烫到爆炸,耳朵根红成一片,他拍开蒋逢玉的手,让她别在外面乱讲话。
神经。
骑车又不是骑人,到底谁在开黄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