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二选一。
一间贴满以她为主人公的偷拍照的房间更瘆人, 还是藏在书柜背后塞满秘密的格架更可怕?
很难说。
蒋逢玉沿着起始端那一张摄制于今年三月的照片看起,由上而下,由左及右。
这些照片被按照不同的标签归类, 月份之下再详细区分, 白天或夜晚、单人出行或祂人陪同、校内或校外、学习或娱乐, 在众多标签之中,又被单独划出两列特殊人物栏。
A和B, 这两个字母下标着不少人名,黄聿之和顾名尧均在A列, 说明并不按照分化性别归类, 这一列只他两人, 而B列人员名单要丰富得多。
蒋逢玉竭力回忆被列出的这些B类人, 思考与她之间存在的联系。
有关系较为亲近的同门前后辈, 也有还算熟悉的系外校友,譬如在她记忆中是低年级时期为凑学分参加校内社团认识的那些。
另外一些人名,她实在没甚印象的那部分, 蒋逢玉沿着姓名标签找到对应的照片位置, 看清脸后才找到一丝头绪。
曾给她搭讪递过小纸条的, 又或者直白索要通讯号码申请好友的, 随手帮忙说过几句话的。
这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张社会关系清点网。
蒋逢玉挠了挠眉毛, 最初的错愕和惊诧过后, 她很快平静了下来,只是不太确定该对此事持什么态度, 又该采取什么措施。
实话实说,余敏易顶着这样一张脸做出跟踪偷拍这样的事, 就比顾名尧做这事有说服力得多。
余敏易在丧堂冲她发神经那一回, 他提到和她类似的记忆闪回, 似乎笃定她曾追过他,把他泡到手后就甩开。
蒋逢玉不是没思考过这话的真实性,如果他说的都属实,那意味着她确实曾经来过这游戏世界一回,和当下的唯一区别在于她的攻略任务对象不再是黄聿之,而是改换成了余敏易。
她把他泡到了手又离开,这只能说明攻略任务顺利收尾了。
但余敏易不可能曾是她的任务对象。
S001把丧堂那一天出现闪现记忆和突兀断联的故障报告提交上去后,工程部没查出任何运行问题,下发的世界安全性评估也仍然离奇地保持原样,最后轻飘飘给了张员工精神科全项检测的代金券。
奇耻大辱。
蒋逢玉不信邪重新申诉,工程部对接员不堪其扰,根据她的质疑全面查询过数据库内属于她的任务管理档案,检索得到的结果是无相关记录,二次判定报告今早才刚传到她这里。
假如她确实来过,那么无论是任务成功顺利撤离后主动选择清除相关记忆,还是任务失败清档重开后被迫清除相关记忆,都一定会在大数据库中留下备案的痕迹。
公司数据库内无相关记录,这是她从没来过这世界的最有力证明。
这虽然不是蒋逢玉期待的结果,但好歹是给她排除了干扰项。
她并不如余敏易所说的那样—‘曾来过、给过他一切,然后把他丢下’。
考虑到眼前这整座屋子内可被算作狂热痴迷证据的偷拍照,蒋逢玉更愿意相信丧堂那天余敏易说的那些都是精神出问题的胡言乱语,或者根本就是精心编制的谎话。
‘只有你就够了’,这样的话她对黄聿之说过,如果余敏易变态到差人全天候监视偷拍她,那他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
至于此后他追到她家楼外,说那什么追不追鸟不鸟的,一个跟踪狂都丧心病狂做了的人,还能有什么谎扯不出呢。
排除清档重开这一条后,关于闪现片段的唯一合理解释真的只剩下昭示未来。
蒋逢玉准备乐观一点,与其把它真当做一种悲观消极无法逃脱命运掌控的预知,还不如算作对她的提前警示,勉强归类为没太大用的金手指。
有人可能会杀她,那就找出那人是谁,在他对她动手前先干掉他,然后离所有的黄铜雕花匕首越远越好。
有人可能和她有不正当的畸形偷情关系,那就离那人,着重指顾名尧和余敏易,越远越好,从根源上掐灭窜出火花的苗头。
顾名尧她暂时还避不开,但余敏易,他似乎并不真打算靠那本倒霉催的改进建议笔记和丧堂偶遇来威胁她。
蒋逢玉不太吃得准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也没兴趣深入探究,他没动作总归是于她无害。
她顺着日期看完最后一组照片,收回手点了点下巴。
现在最大的疑点是时间。
她以为她和余敏易最大的交集就是六月七日在校内新景咖啡馆内发生的那起医疗事件,但这满屋子的照片和收集剪报否决了这设想。
从三月开始的这场长战线跟踪,源头不明。
事情巧得有点过头了。
蔡今颐要找她开会,一向被归置在实验贵重物品柜内保管的云盘在这时候不见,余敏易不赶巧地有事离不开,就这样把公寓密码告诉了她,而偷拍房又开着门。
也许他想让她看见这些,更希望她能知道—他想让她看见。
蒋逢玉决定对此冷处理。
她来到这间公寓,进入余敏易的书房,从指定的抽屉里取走数据云盘后原路返回,没进过其他房间,更没看到过奇怪的照片。
真相就是这样。
十点十九分,蒋逢玉迈出公寓大楼的自动门,坐上电车驾驶座,在车子启动的同时,被架在导航机位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您有一通来自好友的通讯申请】
【好友:探测组余敏易,向您拨来通讯电话】
这卡时间的好本事,要说他现在就躲在哪个角落里盯着她也不是不可能。
“云盘拿到了么?”余敏易问,“我的东西很多,也许记错了位置,找起来会有些费力。”
“拿到了,不难找。”蒋逢玉虚虚握着方向盘,眼睛往公寓大厦四周的犄角旮旯里扫视,“房子不错。”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然后余敏易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很轻,不留意的话容易忽略,他再次开口时声线依然沉稳而平和,内容却透着可疑的暧昧,极容易让人把说话的这人和偷拍这事联系起来。
余敏易说:“我总担心你不喜欢。深灰不是你的首选色。”
颜色不是问题,人才是。
蒋逢玉对灰色没有意见,但余敏易常穿灰色,现在这让她恨屋及乌。
“确实。”蒋逢玉说,“开车,挂了。”
余敏易大概是想说路上小心,但四个字没来得及说满一半,蒋逢玉已经把电话掐了。
有时候人以类聚这话真没错,她边开车往校内去边想,顾名尧和余敏易是一丘之貉。
要她说这两人坏得如出一辙,一个两个都爱干跟踪偷拍这事,指不定谁抄的谁呢。
一群神经。
上午过得有惊无险,最大的刺激已经见过了,后头的小风小浪都不值一提,蒋逢玉铁面有私地给那两个八卦到她眼皮底下的后辈派活,然后赶在被剥削的工畜前辈抽空‘关心’她之前溜之大吉。
周野破天荒地在实验楼下等她,这在以前是从没发生过的怪事,蒋逢玉头皮一紧,下意识思考自己都干了点什么。
“李玫允刚才也在这儿的,临时掉头出校了,说是她姐跑任务时发生了点小意外住院,她得去看看。中午就咱俩凑活一顿。”周野抓着她的胳膊慢慢往校门口走,“这两天都干嘛去了你?”
“是不是又遇上你那什么小任务了?拯救世界成功了吗?”她比蒋逢玉还警惕,说话的档口一个劲回头四处观望,声音压得很低,跟特务接头似的,“一说就是有事回家,可别糊弄我了,这周你回家的次数比上半年加起来都多。”
这让她怎么讲?
本来骗人说做梦梦见得守护金汤匙少爷就够扯的,这会再说她被帝星皇婿威胁干假偷情的活,周野的脑子该烧报废了。
“没有,最近没做梦。”蒋逢玉跟着她走到路沿停车位上,钻进副驾后顺手就把冷气开了,“而且我都说了,要是再有那种事,肯定会和你讲。”
“我就是不想呆学校里,出去避避风头。”蒋逢玉睁着眼睛诚挚地说,“你知道的,最近麻烦事多,男人造反呢。”
周野一边调座椅一边斜眼看她,上下扫视过后勉为其难买了帐,接着她的话头向下闲扯。
“你还是不够狠,没手段。”周野批评她,“周秉竹都说男的不能靠哄,你得拿鞭子抽,抽痛了,连带着抽出肌肉记忆了,他就知道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了。”
周野沉吟,“你追他是为了保命没错,但也不能真把他当祖宗一样哄着供着,一来二去他就飘了,往死里折腾你,一点不顺心就闹脾气。”
“拿鞭子抽那也得黄聿之愿意挨啊。”蒋逢玉摇头,“你也不看看他那心高气傲的样子。”
周野嗤之以鼻,“你又知道他不愿意了?黄聿之一看就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那种花样精。”
蒋逢玉及时收了声。
她不是很想讨论黄聿之到底愿不愿意挨抽这问题。
本来挨抽只是一个宽泛的指代性说法,但到了周野嘴里,说着说着就变味了。
临到下车的时候,讨论的话题越发跑偏,已经隐隐变成周氏姐妹编纂的驭男三百六十五招之如何让他哭着滚回来。
啤酒餐厅是盛京小筑后头那条辅街上新开业的店,说是正宗德餐,还拉横幅蓝报称请了地下演奏乐队,噱头很足,附近人来得不少。
周野拉着蒋逢玉远远站在人堆外,拧着眉毛往里看,蒋逢玉低着头在翻手里的简易菜单册子,手肘冷不丁被后挤进来的观众捅一下,人群中心喧闹起来,她抬头往缝隙里瞥了一眼。
周野被挤得直皱眉,“不行就换一家算了,吃什么不是吃。”
她已经抬脚往旁边那家经济实惠的苍蝇小馆门口走,被蒋逢玉伸手拉了回来。
“就这家吧。”蒋逢玉说,“挺新鲜的,这乐队主唱叫什么来着?”
周野奇怪地看她两眼,从她手里接过菜单册子,手指往纸张背面的宣传栏上点一点,眯着眼读出声:“这不写着呢吗?展什么……哦,展明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