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体温来得猝不及防, 蒋逢玉挣开手,不可避免地划过近在咫尺的皮肤。
顾名尧的眼睛锁住她的,笑着低低哼喘一声, 蒋逢玉蹙眉抿嘴, 随手扯来一块不知道派什么用场的绸巾堵住他那张作乱的该死的嘴。
找抽。
蒋逢玉起了身,迈出两步又折返,警告性地轻轻揪住他后脑浓密的发, 用气声说话:
“别捣乱。”
顾名尧不说话,只意味不明地挑眉。
蒋逢玉的眼睛向下瞥, 伸手把松垮的系带重新拉上,打了个严丝合缝的死结。
“我在。”她快走几步捡起手机,蹲在对侧的墙角恢复那通被打断的视讯,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视顾名尧, “刚才出了点小状况。”
黄聿之两道浓眉微微皱着, 并没因为她的解释而松开, 他清楚蒋逢玉含糊其辞时会怎样说。
他问:“你和谁在一起?”
“房间不错, 没在宿舍吧。”黄聿之的手搭在桌面上,没露在摄像头范围内的指节紧紧扣住了桌沿,他的语气听起来还算轻松, 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方便让我看下吗?”
“在校外的付费琴房。”
蒋逢玉算了算两位好友的出场次数,平均过以后决定今晚的幸运嘉宾是李玫允,她避开顾名尧站着的那处,胡乱往四周拉了镜头, 几秒后又晃回自己的脸上。
她继续扯:“晚上闲着没事做, 李玫允让我陪”
“李玫允, 是吗?”黄聿之的手指轻抬起来, 一下又一下地扣着手机背壳,“半小时以前,我在健身房看见她了。”
好感值,危。
几分钟前颤巍巍涨到94的靛蓝色荧光数字正缓缓地变淡,疑似做好山体滑坡的准备。
蒋逢玉真觉得自己有点心口绞痛。
这属于是史到临头还要硬着头皮搅便。
顾名尧真是最大的那一坨。
“李玫允打算报名参加音乐才艺表演,需要预录钢琴伴奏带。”蒋逢玉木着脸编胡话,“她求我抽空陪她来趟琴房,来了没一会儿,周野发讯息说在健身房看见她最近相上的小男孩了,让李玫允赶紧去。”
“嗯,所以她从琴房去了健身房。”黄聿之的表情淡下来,修长的手指搭在额旁,他撑着头看她,“那你留在那里做什么。”
顾名尧好整以暇地倚在门口看过来,蒋逢玉朝他做了个驱赶的手势,但她没把握他会照做。
蒋逢玉说:“感受一下音乐的熏陶。”
“学校里闷太久了,”她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会儿。”
黄聿之点头,“嗯。”
他敛着眼没再开口。
黄聿之是视讯的发起人和主导者,绝大部分话都被他说了,蒋逢玉心安理得地浑水摸鱼偷懒,但这会儿他不说话了,场面一下变得有点尴尬。
蒋逢玉动了动,“明天正式归队训练了,是不是?”
黄聿之没看她,随手翻开本书摊着,“嗯。”
蒋逢玉语塞。
大哥,你个游泳特长生看什么书。
追你大半年也没见你翻过书,这会儿倒是装上了。
“训练前,去校医院报备一下,”蒋逢玉绞尽脑汁,“把各项身体数据登记一遍,方便之后复查时纵向比对。”
黄聿之顿了顿,推开书,双手交抵着下巴,视线由上而下投来,“你在哪家琴房?”
“营业时间还没过么。”他看着她,语气平淡,“如果你打算通宵坐着,我来陪你。”
蒋逢玉的视线闪避了一瞬,很短,但黄聿之动态视力很好,他敏捷地捕捉到了。
他的眉头一点点收拢,拧紧。
蒋逢玉总让他觉得混乱。
前一分钟,她可以对他说他是她的唯一,可以对他说她不会放弃他,可是后一分钟,她又遮遮掩掩,为那个明显存在的、可疑的第三者打掩护。
他告诉过自己很多次,不要这么多心,不要总去猜忌,不是所有人都妄图把她从他这里抢走。
余敏易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可是黄聿之无法不把她的所作所为和近来那些离奇的梦境片段做对比。
他想他大概是被余敏易说的鬼话扰乱心神,下午训练中段小憩时真梦见自己痛快地、毫无廉耻地当了回插足者。
那当然不是值得回味的梦。
但她敷衍着哄他的口吻,甚至和那梦里没区别。
‘……分手?哦,嗯,会和他分的。’
‘再等一段时间,再等等。’
‘今晚不能留下……黄聿之,不要闹。’
‘下周,等从西部回来,我陪你过生日。’
黄聿之从纷杂的残存片段中抽回神,他揉了揉额角,有些挫败地摇头,直白地坦明诉求:
“我想见你。”
他需要现在就见到她,然后把她留下。
不管用什么办法。
蒋逢玉心慌慌的,也凉凉的。
她往前看了一眼,顾名尧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封暗色文件袋,纤长的手指一圈一圈绕开封口的白色羊肠线。
他抽出一沓装订好的墨印纸,翻转纸体,手指点了点最上方那张一寸小照。
为了个连脸都认不出的陌生人,为了个无法确定概率的捅人事件,她真的需要做到这地步吗?
真是撞了邪了。
蒋逢玉抓了抓头发,她有点想把手机丢到顾名尧那里,任由这把火再烧得烈一点,随他俩怎么说,把她烧死算完。
只是这么想一想而已。
顾名尧那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她没试过的肮脏手段。
黄聿之绝对玩不过他。
“今晚不行。”她沉沉叹口气,“明……后天,周六那天,好不好?”
今晚顾名尧不会让她走,他有她想要的东西,也有她不想让黄聿之看见的东西。
虽然那想要的东西现在也没多想要了,但不想让黄聿之看见的,她确实挺担心顾名尧往外抖。
明天下午她空了时间要去城西咖啡馆蹲汪仪,晚上又要留给那搅屎棍帮忙,只能排到周末。
干。这一个月过得比她过去整五个月还忙。
蒋逢玉紧紧盯着那条好感值进度条,黄聿之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失望,还有一丝古怪的‘我就知道会这样’。
她愣了两秒,黄聿之伸手捂住上半张脸,露出的嘴唇紧紧闭合,抿得发白。
他要是这时候张口说‘一次劈腿终身劈腿’这种经典名言,蒋逢玉觉得也不奇怪。
94……92……89……
靛蓝色的数字一溜儿滑下去了。
靠北。不许这样。
“黄聿之。”蒋逢玉必须得采取点应急措施,“别乱想。”
黄聿之的小指动了一下,他的嘴唇开合着,声音有点冷,“你只想保持这样的距离。是不是见不到面也觉得无所谓?”
又在讲什么东西。
“怎么会。”蒋逢玉无奈摇头,“我没有不想见面。”
黄聿之轻轻嗤了一声。
蒋逢玉站起身,小腿乍然收力还有点发酸,她慢慢站直,往那家踏板钢琴处走去。
她把手机支在上方托板上,镜头只拍到她的下半张脸和上半身。
她把老式盖板掀开,手指搭在黑白琴键上,略显滞涩的音符飘出,这架钢琴已经有些年头,音准不在位上,但她的本意也不是真开一场室内音乐会。
蒋逢玉断断续续弹完两小节,很早前李玫允玩票似的教过她一回,现在她已经忘记那曲子叫什么名字,也理所应当地手指打结,错音无数。
“我只是觉得,今天可能要算做我们交往第一天。”她摸了摸鼻子,又搓了搓耳根,作出副略微局促的不自在模样,“想给你送点什么,但你好像什么也都不缺。”
“刚才说的……李玫允要预录伴奏带,这不是假的。”她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慢慢收拢,“但我想学一首简单一点的,录下来,给你当礼物,这才是本意。”
“所以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再多练一练。”蒋逢玉把手机重新拿起来,她的脸完整被圈进框里,“本来想之后再带你现场来听,不过提前一点也没关系。”
她笑一笑,“就是完成度没有那么高了。”
黄聿之看起来有点茫然,近乎不知所措。
他从没在她面前露出过这种表情。
“我让你很没有安全感,是不是?”她放低声音,“这里现在没有别人。”
“刚才你听到的,是我拜托琴房老板来指导一下,李玫允提前走了,我一个人不太方便纠错。”
蒋逢玉说:“我已经和余敏易说清楚了,你也听到了的。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黄聿之很多疑,也许是因为有前车之鉴,但真的不算难哄。
“睡吧。”蒋逢玉朝他挥手,“晚安。”
这一通视讯持续了四十八分钟五十三秒。
如果没人捣乱,原本二十分钟就能解决。
捣乱的那家伙正抖着肩膀靠在对墙处,止不住地笑。
蒋逢玉收了手机,身心俱疲,瘫坐在琴凳上,眯着眼睛往顾名尧那里看。
“你和你那位小男友之间,似乎存在比较严重的信任危机。”顾名尧指尖勾着文件袋的羊肠线,一晃一晃地朝她缓步走来,“师妹,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会撒谎。”
他停在她身旁,轻轻倚住琴身,那封文件被放在她手旁,蒋逢玉伸手去碰,手背被按住,后来的那只手偏移角度,深深扣进她的指缝内。
蒋逢玉仰起脸去看他,顾名尧俯下身,垂落的头发蹭过她的鼻尖,停在唇角,他明知故问:
“我让你告诉他的那句话,怎么不说?”
蒋逢玉叹口气,礼貌地说:“你真想挨打吗?”
顾名尧弯着眼睛,“我分明提醒过你了。”
“我的情人夜宿在我这里,却偷偷跑去和别人聊天,去对另一个男人说他很好看,”顾名尧盯住她,“这些是不被允许的。”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直起身往外走,蒋逢玉坐那里没动,房门闭合前顾名尧回过头,手握住门板,“那里只是三分之一。”
蒋逢玉抓起那封文件袋,粗略地扫了一眼,那里面的材料果然并不齐全。
“跟上。”顾名尧叩了叩门扉,说,“我们的事还没有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