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逢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关于黄聿之那个无理的要求。
直到他开始解扣子。
“等会儿,”蒋逢玉把眼睛礼貌地移开,有点气急败坏,“不是, 你干嘛呢?”
黄聿之起了身, 有力的腰线一闪而过, 银绿色的绸质睡衣重新包裹住他的身体,他似乎丝毫没有正在擦边的自觉,面色如常:“换件睡衣。”
蒋逢玉眉头一皱,“规矩点。”
黄聿之笑起来,衣领颤着, 他只扣了几颗扣子,重新半仰躺回寝床上, 一条银链垂在精巧的锁骨窝里, 折射出一闪一闪的光。
“好。”黄聿之说, “法官大人。”
蒋逢玉没心情玩角色扮演,她心里想的事太多了, 首当其冲是他和余敏易之间的纷争,可是在这种时候提余敏易是自找罪受。
她闭了嘴,干躺着扮演一条硬硬的木头, 黄聿之在那边不着痕迹地搔首弄姿,蒋逢玉老老实实看着, 心里在想他什么时候能停。
衣摆随着动作上移,不小心露出点腰胸背什么的,蒋逢玉捧场地说:“挺厉害的。你不困吗?”
黄聿之侧过脸看她, 微弱的灯光投出一片深深浅浅的沟壑, “困了就睡啊。”
他很狡猾, 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在有这种干扰源的情况下两眼一闭睡大觉。
蒋逢玉把手机丢在枕头旁边,说:“嗯,我睡了。”
眼不见为净。
没电了反正就自动挂了,随便黄聿之一个人怎么折腾。
过了十来分钟,蒋逢玉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枕旁忽地震起来,一下两下还没完,连续不断,她咬着牙去抓手机检查,后台提示【您有一通新的视讯邀请】。
黄聿之还没睡,半睁着眼问她:“几点了?”
蒋逢玉声音有点哑,她咳了一声,怀疑黄聿之把高烧病菌过给她了,她不太高兴地开口:“一点二十三。”
毫不遵医嘱的病人下场应该是被烧死,不应该在这里折磨她。
“这个时间,谁在给你发讯息?”黄聿之拨开额前的发,语气听不出喜怒,“好晚了。”
活脱脱一副查岗的模样。
蒋逢玉被他这口气问得愣了一下,想也没想说:“周野。”
黄聿之看着她,蒋逢玉叹口气:“真的是她,还在和李玫允打游戏。”
不全算撒谎,给她打视讯的另有其人,但周野和李玫允也确实还在越夜越精神。
“可以给你看聊天记录。”蒋逢玉说是这么说,动也没动,“但我不确定有没有这个必要。”
他想要和好,起码应该给她一点基本的尊重和信任。
黄聿之听出她言下之意,换了个姿势后闭上眼,半张脸陷进柔软的枕头当中,他的声音被捂得有点失真,不咸不淡道:“我相信你。”
他搭在枕边的手掌关节上有破损的血痕,手指轻轻动了动,蒋逢玉抿住嘴唇,还是打算问一问。
“你是不是打架了?”她避开另个主人公,尽量把话题中心只放在他身上,“手伤得厉害吗?”
黄聿之似乎没听见,半分钟后轻声回:“嗯。”
“看到了,是吧。”他没睁眼,“明天早上就不会有相关话题贴了。”
蒋逢玉说:“其实你不用那样做。”
黄聿之眉角一动,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的眼睛里蹿出点不明显的火光,很快又被盖过去。
“我应该怎么做?”他反问她,“你没打算处理他,那我呢?也对他冷处理么?”
蒋逢玉摇头,“但你这样会把自己”
“我知道的。”黄聿之打断她,语气放缓了下来,“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等待他的会是什么,黄聿之心里有个大致的猜测,他知道自己不会好过,如果她愿意等,也许情况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但她等不下去,他也不想任由她转向别人。
他看了她很久,蒋逢玉侧趴着也看他,“如果家里施压,不要瞒着我。”
黄聿之没说话,眸光闪烁起来,他想笑一下让她别担心那些,蒋逢玉在唇前竖起根手指,不准他再说话。
“我不喜欢做被护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她轻轻点了点屏幕中他鼻尖的位置,“如果你打算什么都不说,其实真的不该回来找我。”
他张了张嘴,试图为自己解释,但蒋逢玉不让,他也不知道从何开口。
“要不要告诉我,点头就好。”蒋逢玉恶趣味地延用他此前用于盘问她时说的话,“我不会问第二遍。”
黄聿之怔住两秒,唇角上扬,缓缓地点头。
蒋逢玉努努嘴,“行,睡吧。”
没人再闹她,黄聿之难得安静下来,蒋逢玉迷迷瞪瞪睡过去,再醒过来时手机不出所料地断电锁机了,好在生物钟足够准。
蔡今颐是出鞎川开研讨会去了,留给她要干的活不太多,但其中有一样麻烦事。
KM研发基地给蔡今颐分的名额之一,蒋逢玉没要,最后分给了个比她高一级即将升博的师姐,她本来是不用再和这事有什么牵扯。
但蔡今颐的专研实验室近年是以KM注资为主,不少新兴的研发设备都是KM最新款,甚至市面上还没流通开,这一回KM暑研项目从参观研发设备开始,实验室的各大器械操作间也成了暑研参观的一站。
蒋逢玉没参加暑研项目,选择驻留实验室,蔡今颐把引领参观学员这任务交给了她和另三个同级生。
上午十点,实验楼下停了两辆刻着KM标识的接驳车,蒋逢玉套着件学院马甲和其他三个苦力站一块儿,手里挥着小旗子,跟带小孩春游一样,时不时得扯着嗓子喊几声。
人头攒动,她不经意地往后另一支小队当中看了眼,原本说得好好的词蓦地卡了一秒。
那人也一副活似见鬼的表情瞪着她,看样子已经瞪了好一会儿,视线交汇片刻,两人心照不宣地移开。
蒋逢玉一边胡扯一边飞速思考该找个什么空子把那女孩堵住,上一回在丧堂里头不明不白被放倒了,这一回怎么说也算是她的地盘,该有点主场优势。
人多的坏处就是不便暗箱操作,蒋逢玉本打算悄悄和另个引导员换一下,没想到人家看上个小学弟,死活不肯换。
轮到午餐聚集前的自由如厕排泄时间,蒋逢玉总算找到了机会。
偏角无人光顾的厕所门板被一脚踹开,她扯住女孩的衣领往里拎,手臂被掐出几道甲痕,蒋逢玉为了营造出自己的冷酷无情假象,愣是连眉毛都憋着没抖一下。
她一把捉住被遮遮掩掩藏在衣领内的学院名牌,一字一字念出声。
符谨呈,19周岁,首都医科大学(大二—药学)
这名字也不耳生。
首都现任市长符云屏的女儿。
上一回为了乔明时乔装打扮跑去医院时,蒋逢玉亲耳听见汪铮说不许汪仪再靠进符云屏的女儿一步。
“你脑子有包?”蒋逢玉匪夷所思,“是觉得自己很大众脸还是怎么?你妈那官不想当了?”
“也和汪仪一样,巴不得把自己家长掰倒台,是吧?”
符谨呈被她反绞双臂按在冰凉的瓷砖墙面上,闻言回头不满地斜她一眼,“我跟我母亲关系好得很。”
她的声音低下去,“她不知道我在…之前在做什么。”
蒋逢玉摇摇头,“不怕猪队友,就怕熊孩子。有你在外头闯祸,你妈这辈子算是完了。”
符谨呈对她这种形容很有点意见,挣扎反被制裁,不耐烦地说:“我被踢出去了,行了吧!”
她嘟嘟囔囔,心气明显不顺。
“行什么?你跟我嚷嚷什么?还怪我头上来了。”蒋逢玉不为所动,“好好说说,你为什么被踢出去了?”
她更关心的问题是,符谨呈是怎么进的那个组织。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符谨呈咬她虎口,蒋逢玉反手轻锤了她后脑勺一记,拧着符谨呈的下巴向后转过脸来看她,“不说也没事。我去给市长直属热线打匿名电话总行吧。”
符谨呈表情看着就阴阴的,有点恼火,咬着出血的嘴唇闷闷说:“试用任务没通过。”
“你看见我的脸了。”她看了蒋逢玉一眼,“要找的东……反正就是失败了。”
蒋逢玉盯着她,确定符谨呈没在撒谎,她脑子里那个逐渐成型的想法不断盘旋。
她伸手拍了拍符谨呈的脸,语气友好了些,“进去呢?谁带你进去的?”
符谨呈挺机灵,反应过来她是哪个意思,嗤了一声,“那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蒋逢玉上下扫视她,也嗤了一声,符谨呈更恼火了,想说什么,又强行忍下了。
外面忽然传来集合哨音,脚步声不甚笃定地靠近了偏角厕所,蒋逢玉放开符谨呈,把衣服重拉平整,快步走到洗手台前冲水。
感应器放出水的后一秒,门口探出个人头,另一名引导员往里一看,松了口气,“你在这儿啊。赶紧呢,等着你领着巨款带咱一起出去吃饭。”
符谨呈臭着脸拖拖沓沓地从里层隔间里走出来,看也没看蒋逢玉一眼,站在旁边的洗手盆前用力搓手搓脸。
蒋逢玉故作惊讶,“这里还有个你们队的,你给她一起带走吧,别不小心落下了。”
参观还有一下午,她总还有机会再逮住符谨呈。
她从洗手间出去,和站实验室门口的大部队汇合,人还差几个,另外两名引导员心急如焚跑来跑去,蒋逢玉点过自己那队的人头,没多也没少,她支起小旗子,站着等其他队人齐。
她四处漫无目的地看,在被簇拥的人群当中看见余敏易,他正盯着她,颈间挂着那串被他自己叫做家传旧物的黑金链子,蒋逢玉额角突突直跳,移开了视线。
支测任务已经被激活大半个月了,什么事都干过,但什么事都没干得成、没钻得透,还多了不少意料之外的麻烦。
结节大概正一串一串地长,跟雨后春笋似的。
十分钟后人才算齐了,浩浩荡荡乘扶梯往下去,乍一看像要攻打学校的新兵,接驳车停在原处,等着把学生拉去大学街。
蔡今颐给她拨了一笔餐费,说务必尽地主之谊,所以食堂第一个被排除,还得是盛京小筑。
临到要上车的点,人群忽地爆发出一阵不小的喧闹声,蒋逢玉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另一名引导员用胳膊来撞撞她,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八卦求知欲。
“是不是来找你的?”她语速又急又快,“昨晚我也看见那个贴了。”
黄聿之站在楼前树荫下,正是骚动的源头。
蒋逢玉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脑子被枪打了,跑来这里连一点伪装遮掩都不做。
她顶着压力走过去,只是开口说了两句话,能感觉到后背有无数道炙热的视线。
“看起来今天很忙。”黄聿之说,“下午还有时间吗?”
蒋逢玉摇头,“参观是一整天。”
他了然地点头,垂在身侧手掌动了动,有点可惜地开口:“明天我要恢复训练了。”
“时间总会有的。”蒋逢玉说,“你先回去吧,这里人太多了。”
黄聿之扬眉看她,“你很怕么?”
蒋逢玉很想抹冷汗,可惜她没出汗。
“我得走了,”她说,“不能让人家等太久。”
黄聿之却突然向她发难,“昨天你挂了视讯。”
“本来说好和我一起睡的。”他把她的马甲向上提了提,拉链拉到胸口位置,手指停住了,“补偿一下我吧。”
蒋逢玉想尽快解决掉眼前的小问题,越拖越让她难受,她没跟他解释说手机没电,答得干脆,问他想要什么补偿。
黄聿之的目光停在她面上,过了几秒向后偏移,他看见很多双眼睛,其中包括余敏易的。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滑下去摸她的耳骨,视线望向那双狭长的、饱含着怒意的眼睛。
黄聿之朝他扬了扬眉,某种无法抑制的劣等好斗天性在血液之中叫嚣着翻滚。
“吻我。”他开了口,“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