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逢玉在装傻充愣和老实问好间犹豫了两秒,就这么两秒,她的选择只剩后者。
她放开余敏乔,手安分地贴回身侧,“余先生。”
“路口车杂,小心些。”
蒋逢玉越过他的肩向后看了眼,人行道对侧杆口上映着的绿色小人跃起来,其下数字由3跳至2,又从2跳至1,绿转为黄,黄转为红。什么邪门绿灯,怎么这么短。
蒋逢玉叹了口气,下移的视线落到他手上,正欲错开,又停住。
右手掌突起的关节处皮肤破损,黯淡的红衬着鲜明的白。
她朝那处抬了抬下巴,“手-"
余敏乔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垂着眼睛触上伤口,“不用担心。”
“只是不小心蹭到而已。”他的声线平稳,一派冷静自若,手上动作却粗暴,毫不留情
扯掉因擦碰蜷曲的皮,血珠渗出,余敏乔视而不见,“很快就会好的。
蒋逢玉沉默了两秒,咽下劝阻制止的话,只说:“这样处理可能会留疤。”
本身伤口面积不算大,也并不深,但照他这么个扯法,创面搞不好会变两倍。
她自觉这话已经足够礼貌温和,也没半点冒犯的意思,余敏乔却倏然抬眼,眸光沉沉,压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色。“怎...怎么?”蒋逢玉张口问,摸不着头脑。
余敏乔扯出抹不诚心的笑,“因为是omega,所以不能留疤,蒋小姐也这么想吗。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留不留疤和是A是O有半毛钱关系的话,她现在立刻冲进车流里被创死算了。
难不成这年头连受伤也是某类性别专属了?
蒋逢玉露出种一言难尽的表情,她看了眼余敏乔的脸,又看了眼余敏乔的手,眼睛不由自主向他脖子那里瞄。要不是他自爆,她压根不知道他是个omega。
“不是,”蒋逢玉摇头,“和那没一点关系。”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爱惜身体。”
服了,这红灯怎么这么长。
“和你开玩笑的。”余敏乔微微一笑,清俊面孔上那层凝着的冰壳不动声色化开,但看着仍然不够真实,“蒋小姐来这里有事要做么?”蒋逢玉信口胡编,抬指向身后指了指,“和朋友在夜街见面,没想过会遇到您。”
她故作好奇,探问道:“余先生..怎么会来这一片?”
余敏乔也微笑着搪塞她:“有些工事要忙。”
说了跟没说一样。
蒋逢玉作了然状点头,随后跟个愣子似的腼腆一笑。
“哦,这样。”她说。
“现在就要走吗?”余敏乔侧身回头望,商贸后头立着军医所内部数栋通亮的高楼,他若有所思,“敏易恰好在附近。蒽,怎么会想不到这家伙憋什么坏水呢。
“不打扰他了。”蒋逢玉向旁处移开两步,红灯还剩三十余秒,“我正准备回校。
余敏乔会意,唇角礼貌扬起,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今夜多谢蒋小姐帮忙。
他敛下眼,沉闷咽下一口气,心间仍空落落的,余敏乔知道缘由是什么,可正是因为知道,更让他觉得难以置信。他死去的...父亲。
我还有那么几分人性,余敏乔如是想。
仍有可供下降的空间。
“没事。”蒋逢玉说,“举手之劳。”
下回她非得把手管住不可。
二十三秒。
蒋逢玉盯着对面那杆信号灯,余光去瞥站她肩侧的余敏乔,不由地动起歪脑筋。
S001告知她乔明时这条线索暂时冻结了,但说实话,前两次解锁的线索也全靠她自己摸索,摸到现在还一知半解。路看似是堵住了,却未必不能从乔明时的亲儿子这里打探得些消息。
蒋逢玉将鬓旁碎发别至耳后,盘算着该怎么才能合情合理地攀谈拉关系。
嘿,老哥,听说你爸是乔明时,能不能给我讲讲他是怎么傍上余鹤岚的?是不是捞了不少好处?我看近五年他没少演大角,怎么之前没个动静?年轻时候犯了什么大错?得罪了哪号大人物?哈哈,不被打死算好的。
“怎么了?”余敏乔的视线回收,侧着头向她的方向低下眼。
十秒。
蒋逢玉抽出手机,向他递过去。
余敏乔似有不解,她抿了抿嘴唇,开口道
“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他的眼睛因为意外睁大了些,琥珀色的瞳孔隐在镜片后,玻璃在路灯映衬下照出人面,蒋逢玉看见那上面自己一本正经胡言乱语的畸变面孔。“不给也没事。就是这样问一下,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不是要骚扰你,
要你给我走后门牵人脉,就是单纯”
“可以。”
蒋逢玉一下收了声。
“滴滴一一绿灯,请通行。”
触感陌生的指尖无意地擦过掌心,属于她的手机被握住、抽出,余敏乔朝她偏头示意
“绿灯了,不走吗?”
要走。
许可的信号已经发出。
蒋逢玉慢了一拍,跟上他的步伐。
绿灯很短,所以要快。
疾步穿过人行步道,余敏乔的脚步放缓,在行人寥寥的灌木小径侧停住,他垂着头将自己的通讯号输进去,端正备注过,重将手机递来。蒋逢玉看一眼,欲出口的话卡了壳。
余敏乔(敏易的哥哥)。
不知道的还以为真兄友弟恭呢。
余敏乔暗示性地眨过眼,“如果有关于敏易的事想要了解,可以来问我。
再乱点鸳鸯谱试试呢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这家伙都绝对没安好心。
哪有好哥哥上赶着把同为人上人的老弟往一个平民那里塞的?
无非是想削弱余敏易的竞争力,好自己吞吃更多利益。
暗流汹涌就算了,玩权力博弈又不把小老百姓当人可不像话。
蒋逢玉存了几分报复玩心,慢吞吞道:“与他无关的事,也能来问你吗?”
余敏乔扬眉,“蒋小姐指什么?”
“没什么。”蒋逢玉看了他一眼,垂下头,手向他的方向伸出,在触上那只受伤手掌前停住,生硬地收回,低声道,“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留疤。”
余敏乔那层微笑面具纹丝不动,但他将那只伤手不动声色向后撤了些,藏在衣物间。
他越是这样,她倒越想看他破功。
蒋逢玉将熄屏的手机重新按亮,当着他的面将备注删减为简略的三个字。
余敏乔。
“即使没有那些关系,”她低着头,屏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否成功将耳尖憋红,声音听起来有些闷,“我也记得你。“蒋逢玉有意拨头发,朝他晃了晃手掌,“我走这一边。再见,余...敏乔。”
余敏乔站在原处,视线锁住她远去的背影,迟迟没迈出脚步。
嘴角尺子量过一般的角度收了起来,他若有所思。
如果他读懂了她的暗示,比起余敏易,她对他更感兴趣。
他垂着头思索,伤手扣住道旁灌木枝子,创口被叶片重划开,痛感成倍,余敏乔眉头一颤,缓缓松开。无论她的真实用意是什么,这都不在他的预料内。
手机连同左侧衣袋震动起来,余敏乔顿了顿,接起电话。
"是我。"
"母亲。”
"丧堂联系过了么?"
“联系过了。”余敏乔仰头望了眼被灯光渲亮大半的沉夜,“我现在正往那里去。”
“何秘会拟好宾客名单,你留意一下。”
“好。"
“抱歉。我们之间的事,本不该延续到下一代身上。”余鹤岚的声音有些微的变调,很快恢复如常,“对你,我做得不够好。”这样一句道歉,无论来自谁,他都已经等了很久。
但真到听见的那一刻,余敏乔开始觉得无关紧要。
他活下来了,活得很好,他的未来必须比他能想到的更好。
"母亲,梁医生找您。”
另一道声线卷入耳中,余敏乔微眯起了眼。
知道他来是一回事,但亲耳听见、亲眼看见,那是另一回事。
“尽早回来。”余鹤岚对他说,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挂了电话
余敏乔收起手机,脚步转向,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年轻女人的
身影早不见所踪
他转回眼,朝着反方向走去。
“车号TC-2095,所属片区:伏圣商贸,已解锁,计程中。”
蒋逢玉拉开车门,调过导航,刚启动了车,手机冷不丁响起来,调野专属的手机铃叫得大咧咧。
"喂?"
“是我。”李玫允的声音里透着股贼兮兮的劲,“猜猜我和野子现在在哪儿呢。
“你俩这手机现在也共用了?”蒋逢玉摇头,“大学街吃烧烤呢吧。
李玫允停了一瞬,“见鬼了,你怎么知道的?”
她回头四处看过,“你在这儿看见我俩了?”
周野重夺手机使用权,懒散啧一声,“费那么多话呢,等下她赶不上的。
“赶什么?”蒋逢玉问,“又上哪儿搓一顿?”
“别想你那饭不饭的了。”周野直摇头,“铁子,你长点心眼吧。”
“别说我俩没提醒你啊。”周野语速放得极快,“你男人在外头被人泡呢。
蒋逢玉迟疑着开口,“谁给我翻译一下,你讲的这什么?”
“哎呀我说了你这样讲不通。”李玫允插嘴,“黄聿之黄聿之。”
“我俩今晚在烧烤摊这儿遇到校泳队聚餐,几个人偷摸着打商量,说怎么把黄聿之哄出来。
“有个挺有名的小O,好像是国贸还是金融的,估计花钱买通那几个体育生
“这你得来吧?不来说不过去吧?推拉总不能真给人推走了吧?”
“别说那没用的。”周野堵着耳朵眼拉长声音,“赶紧的,上音乐台这
来,我俩先给你占个好位置去。”
"等下,不是,”蒋逢玉出声,"我"
电话被掐了。
她握着手机看了眼左后视镜,又看了眼内视镜,在两片形状不一的镜中看见如出一辙的面如土色。
不管表白的那位仁兄或仁姐是谁,谢谢您全家。
就没有任何一个晚上能让她安安稳稳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