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逢玉的肩膀被扣住,汪腾懿把她往马桶隔间内推了推,无声启唇道:
“藏好。”
她回头看了眼,小小一方空间内除马桶和墙旁扶手外别无祂物,地面和下方门
有不大不小一截空处,蒋逢玉抬脚踩上马桶盖,身体向后缩了缩,目光向下落去,随顶光照射下来
的阴影
一点点调整位置。
汪腾懿将那扇马桶隔板门调整过角度,随后抬手按下盥洗池的出水按键,低压水流冲刷了小半分钟,她甩开指尖水珠,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迈步侧移,将门板拉开。视觉受限,只能尽力用听觉弥补
蒋逢玉一声不吭地装不存在,听汪腾懿开了口:
“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么?”那人轻笑,“这一回多谢你帮忙。”
汪腾懿没心思与他周旋,伸手扣住门把手轻轻带上,阻隔内外两处空间,她看向身前这男人,低低道:我是给万如闻面子,你别搞错了。不是为了帮你。”
“我知道。”男人颔首,“你不信我。”
汪腾懿嗤笑,眉角微,“你觉得不信你的只有我?”
她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人的脸上、身上,由上而下,那种打量存了不加遮掩的恶意,但他选择视而不见。“万队选择要我。”他定定道,“这就够了。”
汪腾懿听他这话后心中烦躁更甚,也不知这老东西究竟给万如闻灌了什么迷魂汤。
“第四小队主事人拢共九名,要将你票出去的占三分之二,别太得意了。”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凑近了男人耳边,“程和故,你是什么身份,自己心中不清楚么。她升不上去,年纪和心性摆在那里,汪腾懿不觉得意外或委屈,可龙五与沈三,再往下的那些小队长,无论哪一个单挑出去,都足够顶四五个程和故。程和故扬了扬手中纸杯,甘冽的酒水气味飘出,“何必抓着过去不放。”
他将纸杯递来,眼睛微弯,“万队回去交差了,你与我既然不急着走,不如”
程和故的话没来得及说完,汪腾懿将他递了一半的盛酒纸杯
军开,本就一片狼藉的地面雪上加霜,她磨了磨牙,不爽道:
“我和老小三没什么可说的。
她忍了忍,仍没忍得下去,掐着后颈将他压至窗口,质问道:
“你选了那条路,何不一条道走到底?怎么,如今发觉奏泽文实非良人,自己没个出头之日,也没法为两个野种搏出个名堂来,又想回到万如闻身边来了?”汪腾懿进组织的年份短,可知道的那些老事、丑事却一点也不少,靠着一
副笑脸和甜嘴走哪儿打哪儿,没伤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谁都愿意多和她聊几句。
与万如闻的事,始终是她心尖的一道创口,碰不得。
汪腾懿搡了他一把,程和故的身体晃了晃,向后扶住墙角稳住重心,他无奈地摇头,表情是谦让的,话却似一把剑。“嫉妒了?”他抚平病号服衣角皱痕,语调柔柔的,“万队愿意接受一个有前科的老小三,却不愿意接受你,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吧?”汪腾懿掐紧了掌心,片刻后缓缓松劲。
她向来被沈三批评沉不住气,但也知道这绝不是该任性撒泼的场合。
难受的劲头过了,她陡然冷静下来,视线不着痕迹向后瞥了一瞬,重新回到前处来。
“合作共赢才是万队希望看到的场面。
程和故缓缓眨眼,那副面孔不可避免地因岁月流逝染上痕迹,但仍然难以遮掩他的姿容盛光,他清楚这一点,汪腾懿为此更觉得膈应。“我们配合得很好,不是吗?”
“滚。”汪腾懿徒劳地抓了抓心口衣料,“少来烦我。”
这只是个开始,她将常在那栋视为家、堡垒的大楼内见到他,也许就在万如闻身边,她总得习惯。就像万如闻说的那样,一切为了...大业。
程和故见好就收,没多说什么刺她,经过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汪腾懿一躲,那手落在空中,他抿嘴笑一笑,看见她眼里赤裸而鲜明的憎恶。还是小孩子呢,他恍然。
小孩子懂什么感情。
爱和恨的界限最模糊不过。
在恨的人身边呆久了,免不得要在某些时刻生出错觉,误以为一
我也许爱过,爱着这个人。
他脚下不知怎么生了绊子,凭空踉跄一回,程和故伸手推开门板,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苦进眼里、嘴里、心里。“出来吧。”
蒋逢玉吸了吸鼻子,从马桶盖上轻巧地跃下,还没消化完听到的零星对话片段,冷不丁踩住一块湿渍,差点滑一跤。她斜着眼睛去瞄汪腾懿,后者正撑着手臂站在盥洗池前,镜子将那张尖尖脸映了个全,蒋逢玉察觉她心情不畅。“班..”她话将要脱口,迂回地打了个弯,犹豫道,“你还好吗?”
好东西她既一概拿不出,只好提供些没用的情绪价值。
有求于人,势必得先呈上点好东西做交换
蒋逢玉向下看去,她仍打着赤脚,足底不知该被扎成什么样,想想也肉寒,她搓了搓胳膊,“清洁工具包呢?”汪腾懿在监狱时木刺扎手也要咋呼半天,监室储水箱和床板下都藏着消毒清理工具,实在想不出受了什么样的刺激才要做出这副死样。汪腾懿从镜子里看她,闻言目光漫无目的扫视一圈,不甚笃定地停在镜台上方的柜子顶部。
蒋逢玉上前两步,抻长胳膊掀开上置柜子板,掏出一只透明大袋子。
生理盐水、医用镊夹、无菌棉球、碘伏棉签、白纱软布、防水绷..家伙备得倒是齐全。
蒋逢玉将那东西递到汪腾懿脸前,她伸手接了,垂在腿侧随着动作晃荡。
蒋逢玉出门胡乱扫了一通,到底是收了钱,不干也不像样子,拖了一半她为这可笑的契约精神恼火,拖布嗵地一声栽进桶里,她叉着腰推开洗手间的门“班仰没给你们弄死吧?
汪腾懿换了个地盘呆着,曲腿抱膝坐回了马桶盖上,毫不讲究卫生,听见她的话后掀了掀眼皮,“你还不走?”走什么就走,什么有用信息都没问出来呢。
“不急。”蒋逢玉说,“我有一句话,想请你带给班仰。”
汪腾懿朝她摇头:“姐姐,你不适合干这行。”
蒋逢玉反问:“这行是哪行?”
杀手?还是间谍?
汪腾懿咧嘴,“别问啦。”
还不到时候。
汪腾懿想起上级给的指令,望向蒋逢玉的目光复杂。
她是个好人,好人很多,但豁不出去的好人下场通常都很惨。
蒋逢玉看了她一会儿,咂了咂嘴,提起裤脚在马桶跟前蹲下,伸手拎过那袋子被随意卡在扶手栏杆和木板缝隙间的清理用具。汪腾懿一震,反射性地蹬腿,蒋逢玉截住势头,抬眼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汪腾懿安分下来,抱着膝盖盯住蒋逢玉。她的脸上又出现惯常用的那种笑嘻嘻的表情,“心疼我呀?”
蒋逢玉一阵恶寒,皱着眉道:“你帮过我。”
她想了想,补上,
“很多回。
汪腾懿点点头,
"是吧?人得知恩图报。”
蒋逢玉敷衍应声,心道要是你这条路我还走不通,上哪儿找第二个能和班仰搭上线的人去。
龙五和沈三,再加上今夜外头那个身份不明的人,她压根无处下手。
这之中相对好接触的只有龙五一人
蒋逢玉想起自己被秦周悯押进皇家警署那一回,也就是她头一次见到龙五那晚,龙五出现在那里必得有个由头,如果可以托李玫允去问问她那在皇家护卫队做总务算了。
如非必要,她想尽量避免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汪腾懿脚趾微动,“这点伤不算什么。”
她努了努嘴,“反正死不了人。”
蒋逢玉把嵌在皮肉浅表的那些碎渣全部清出来,夹着棉球消过毒,用一把钝刀剪子仔仔细细地把纱布裁成契合形状的小块“是不算什么。”她附和道,“死就死了呗。”
汪腾懿歪着头装模做样叫痛,蒋逢玉退开,环臂倚在木板上看她,“刚才不叫痛,现在叫上了?”汪腾懿翘着嘴唇,意味不明地笑一下,“你不懂了吧。
“喊痛这事儿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没人在乎的话,你往死里抱怨也没用。”
蒋逢玉撇嘴,“别跟我卖惨。”
汪腾懿摸了摸头发,“说吧,想让我给你带什么话。”
蒋逢玉一愣,放下的手垂在腿旁,她斟酌片刻,开了口。
”‘你母亲的遗物在我这里。’”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汪腾懿,试图捕捉到她面上任何变化,“就这么跟她说。汪腾懿的眼睛睁大了一点,惊诧道:“真的吗?是什么东西?”
“太假。”蒋逢玉摇头,“别装。
她猜想的应该没有错。
班仰会找上汪腾懿所在的那个组织,十有九成是为班鸥宁。
而汪腾懿很显然已经知道这一点。
盘腿坐在马桶上的汪腾懿捂着嘴笑起来,蒋逢玉支着下巴,思索过后出声
“乔明时的事,是你们做的吧。
汪腾懿看着她,尖脸歪了歪,“哦,原来你是来看他的呀。”
“你喜欢话剧吗?”她眼中划过兴色,“好可惜,我就说不该让他死这么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