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这儿杂物那么多,总得理了吧?不然摊着不动算怎么个事?要是被那帮猪猡捡漏搜去了,又得遭殃。”
“外头盯得紧,非得挑白天么?沈三上下两嘴唇子一碰…”
“赶紧的,你别乱翻了,全丢进来,火燃油呢?撒,多撒点,一把火都给轰了算了。”
除去话中不明身份的‘沈三’,在场两人她都认识。
汪仪、龙五。
蒋逢玉站在狭窄而黑静的走廊内,身后是按摩院被鼓风器吹起的柔软帷幔,身前是活板木门松动的把手。
离开,或者留下,她没思考太久。
背包内有两只带气阀的防尘面罩,本意并不是为了…
但此时也派上了用场。
不知道汪仪这一回会不会再用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药粉,做好准备总没错。
蒋逢玉绑上系带,脑后的发遮住结扣,她抬起手,轻轻推开那扇已经无法被锁住的老旧门页。
灰尘因振动和摩擦徐徐扑洒而下,伴随着惊悚片常见的那种吱嘎声响,屋内围在同一只铁皮深口桶旁的两人为此短暂地停下了手中动作,同时回过头来。
“吓老娘一跳。”龙五左脸不自然地抽搐一下,那条瞪眼裂口的红龙越发狰狞,她低低喝骂着,加快速度把手里的东西扔进涌着火苗的桶内,“这也是个潜在隐患。盯梢的人又死哪儿去了?”
汪仪直起腰,眼中似有惊喜,这喜色实在不合时宜,她跟看见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小声道:“你怎么摸来这里了?是来找我的吗?”
问完又自己反驳,“不能不能,你哪能知道我在哪儿。”
汪仪小步跳着朝蒋逢玉来,绕着她转了两圈,“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也是,”她撑着脸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看你在收监厅那样就知道不是个老实分子。”
龙五不耐地打断她,直截问蒋逢玉,“你又是谁的人?”
蒋逢玉想了想,说:“我是个体户。”
龙五翻了个白眼,摇着头继续烧那堆东西。
这是B.O.N的根据地、大本营,如果存在任何要紧的机密文件,一定就在这座房间内。
她想要得到的东西,也许正是她们想要销毁的东西。
蒋逢玉心中急切,但面上还得做冷静状,她抬脚向龙五处走了两步,被嬉皮笑脸的汪仪敞开双臂拦住去路,摆明是不让她靠近的态度。
“班仰在哪?”蒋逢玉挥开她的手,“各方新闻台、网媒报,全部都在播送通缉令,你们作为协同犯,下场会很惨。”
“谁是协同犯了?”汪仪有点不满意,“从计划到实施,班仰她不就出个人吗?我们才是主犯。”
蒋逢玉无言以对,嘴唇张了张,重新合上。
龙五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用根通体沉黑的拨火钳捣了捣正在烧着的那些东西,钳身碰到桶壁,发出难听的刮擦声响。
“可惜你们的计划不够谨慎。”蒋逢玉摆脱汪仪的束缚,快步朝铁桶处走去,“数名警官丧生,外带一轻一重两名服役犯,这是引火上身。”
龙五把拨火钳哐当一声扔地上,合掌拍了拍灰烬尘屑,推开靠近的蒋逢玉,“等会儿,你等会儿。”
“谁说那是我们干的了?”她挠了挠眉毛,“真拿咱当嘎人机器了。”
汪仪的脸色沉下去一瞬,声音也低了些,“人是野狗杀的。”
这件事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
蒋逢玉眉心皱起,“野狗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座收监厅里,到底有几股蠢蠢欲动的势力?
她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当前发生的事已经多得超乎她想象,但可供梳理的线索太少。
汪仪笑嘻嘻地凑过来,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肩膀,在蒋逢玉侧过头的同时摊开右手掌心,那里躺着几颗裹着玻璃彩纸的糖。
“一颗糖,换一个秘密。”汪仪歪着脸看她,“吃了我的糖,咱们才算真朋友。”
蒋逢玉木着脸看她,汪仪见她半天不动,伸手自己拨开一颗扔进嘴里,嘎巴嘎巴嚼着吞了,把染上彩色的舌面伸给她看,像小孩做喉腔检查。
蒋逢玉衡量利弊,秉着大不了两腿一蹬升天的信念,缓缓伸手拆开一颗绿皮糖咽下。
那种堵塞的感觉积在食道里,过了一段时间才平复。
汪仪点了点头,龙五并不赞成她的做法,两人挤在角落里嘀咕了好一阵,龙五不情不愿地出了门,临走前踹了一脚铁桶。
“我信你,姐姐。”汪仪勾住她的手臂,用种小婴儿般依赖的姿态仰着脸看她,“你想先听哪一件?”
在这两句话间,她轻声引去一句含糊不清的咕哝,蒋逢玉不确定自己听得是否准确。
‘你是祂让留的人。’
第一件,有关野狗杀警员的动机。
“野狗本名洪得天。32岁那年,她被判了无期刑役,罪名是暗线买凶交易。她是专门收钱杀人的,被抓获时,手里已经有31条人命。”
“买凶交易并没有因为野狗入狱而停止,与之相反,雇佣她的酬金越发高昂。在狱中能够做的事,远比你能够想象的更多。”
“大家不敢惹她,因为清楚野狗的来历。我猜你不知道,所以才敢那么鲁莽地动手。她始终想要你做…她的人,所以留你一命。”
“野狗服刑的地点一直变,每到一处,都会有犯人死。有些是她单纯看不顺眼,有些,是她被雇凶的目标人。”
“她被分配到凛阳河路收监厅重新转监,是因为班仰在这里。”
“招凶采取绝对匿名的保护机制,背后的雇主是谁,我们尚不清楚。但这一次——”
“她的目标,是班仰。”
“野狗做事不计成本,不顾后果。也许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出不去,近年采取的手段越发狠毒。”
“轻役犯护主,那就杀她。值班警碍事,那就杀警。”
“我和龙五,从没想过杀人。”
蒋逢玉偏头垂眼看着汪仪,她正倚在她肩上,从蒋逢玉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黑长的睫毛和尖翘的鼻尖。
“汪仪,”她出声,“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在蒋逢玉被分到五楼单人监室前的那晚,汪仪曾要她去杀了野狗。
许多话被人冠以玩笑的名头说出口,但往往是最真心实意的那一类。
她的话,蒋逢玉选择信,但不全信。
汪仪露齿一笑。
紫色的玻璃糖纸被剥开,轻飘飘打着旋掉进吐着火舌的铁桶内。
第二件,有关汪仪杀野狗的动机。
“17岁那年,我第一次偷东西。偷了个大的,大得不得了的。”
“我被分配到西部监狱,在那里,我遇见了野狗。”
汪仪把头移开,拨开颈后的发,露出一小片卡通涂鸦刺青。
浓厚的红和蓝,顺着皮肤纹理勾勒,蒋逢玉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处皮肤,凹凸不平,是几道堆在一起的伤疤。
“以为我是beta,是不是?”汪仪咕哝一声,“其实我原本是个omega来着。”
“后来去黑市找诊所,做了腺体移除手术。”
“她…野狗,永久标记了我。”
“法令保护标记的生理效用,没有别的办法。姐姐,如果一样你本就不喜欢的东西被脏人碰过了,你是选择忍气吞声、提心吊胆地等着下一次被玷污,还是干脆丢掉呢?”
“你也是后者吧。”
“我想让她死,可是我还是忍了好久。龙五说,不能让自己也变成那种人。”
“本来她可以活,是她有错在先。”
蒋逢玉静静听着,从她掌心捏住第三颗糖。
橙黄色,像太阳,贴在眼睛前面会有朦胧的光圈。
第三件,有关班仰顶罪的动机。
糖粒被截胡,汪仪转手扔进自己嘴里,低声道:“别问啦。”
“再问下去,我该被骂了。”
不够,远远不够。
你和龙五是谁的人?
你们带走班仰,是想做什么?
班仰现在又在哪里?还活着吗?
老旧的门页开合,蒋逢玉心神一凛,汪仪起身朝门口走了两步,先发制人。
“你上哪儿去了?不盯梢又偷闲?好嘛,脏活累活全丢给我和龙五干完了。”
她跳着在那人眼前挥手,蒋逢玉悄无声息地退进立柜边沿的阴影内,希望来人不要注意到屋内存在第三个人。
磨耳烟嗓凉凉响起,像块锉刀的砂石。
“出来。”他瞥了眼笑容夸张的汪仪,“早看见你了。”
蒋逢玉犹豫两秒,缓步迈出,抬眼和那人视线对上。
宽慰或失望,抑或二者兼有。
蒋逢玉本以为会是那个人。
长着狐狸眼睛,疑点重重的平凡脸男人。
站在汪仪身后两步外的男人个子极高,面容极冷,但那种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的闲散派头冲淡了周身萦绕的威慑感。
“你就往死里玩吧。”他淡淡睨了汪仪一眼,“仗着年纪小就胡作非为。”
汪仪面色罕见地露出些许不自在,她移了两步,试图挡住蒋逢玉,但无济于事。
“沈三,”汪仪咬牙道,“她不是坏人。老大说了,要”
他就是沈三。
沈三抬指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又向后挥了挥,“出去玩会儿。”
汪仪回头看了眼蒋逢玉,不太情愿地两步一挪,慢吞吞走了,门还虚掩着,露了不大不小一条缝。
沈三将那扇门彻底合上,不知道究竟是使了多大的力,看着轻轻松松,门板却轰然一震。
“你叫什么来着?”他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对了,是叫蒋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