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始终保持着高度集中的状态,连带着全身肌肉一并绷紧,蒋逢玉隐在对侧两家店铺中间的灰败夹缝中,专注地盯梢。
星期八花圃和其余三家小店共享铺面,营业时间并不固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轮换一次。
六、七两月,花圃的开放时间是晚间22:30到次日凌晨4:30。
她用三个小时摸索周边,以免遗漏其余潜在信息,又迈进那家店面,斥巨资在奸商老板处买下一条混种翡翠红绳,以此为契机,打探得些许关键信息。
花圃老板名叫储姮宇,年龄估摸在二十七八上下,在这里开店的时间最久,流动铺面的主意也是他想出来的。
其他三家店主交房屋租金时,走的是储姮宇的账户,说是由他统一交付给租赁人。
“租赁人长什么样,我到现在也没见过。”玉石老板说,“我和其他两家讨论过,她们也都没见过真人。”
蒋逢玉昨夜在德莱曼大道打听觅夫人时,也遇到过这玉石老板,那时她正准备闭店。
今日她甫一进店,玉石老板便认出了她,“是你啊。”
“昨天你问我那人,我确实没头绪,但想着百事通可能清楚,所以趁他来换摊时提了一嘴,他看着像是知道,但也没和我解释。”
百事通是储姮宇的绰号,附近一片杂货小店摊主都这么叫他,说是因为他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事。
老板原话是:虽然精神不太正常,但脑子灵光。
蒋逢玉没打算深入地问,储姮宇精神不正常这件事,明眼人都知道。
但玉石老板卖出条压手里的老货后心情大好,分享欲起来了拦也拦不住,非把她拉近了,压着嗓子讲八卦。
短短几句话波折四起,听得蒋逢玉心惊肉跳。
储姮宇是个omega,但和别人天生的不一样,他的腺体是后天人工移植的。
身为一个beta,性征成熟后强行植入omega腺体,本身排异反应就严重,又二次调整过信息素比例,被标记只会比寻常omega痛苦百倍。
用尽代价做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除了脑子有病或受虐癖以外,没第三种合理的解释。
玉石老板整理好门堂铺头,没能等到本该提前十分钟来交接的储姮宇,率先闭店离开,蒋逢玉和她道过别,缩在对街墙缝内默不出声地等待。
她不能像昨晚那样大剌剌地游荡在店外街边。
储姮宇给她塞那束能致幻的狐尾鸢,绝不会是一时脑热兴起。
夜间十点半,花圃的门牌还暗着,店内漆黑一片,蒋逢玉钻出墙缝暗隙,猫进附近几个不起眼的角落徘徊观望,未见人影,她抬腕看了两遍时间。
笼统的地名、异常短暂的限定时间,外加一个不清楚指代对象的名词,S001给出的线索不算充分。
她需要为此做出什么样的努力,达成什么样的结果,毫无提示。
关于储姮宇是线索核心人物这一猜想,蒋逢玉只有八成把握。
十点三十二分,蒋逢玉跨过宽阔的车道面,左脚刚踏上精品街的棕红石砖,花圃的门廊灯忽地亮起来,她迅速收了脚,拐了个弯躲在树后。
昏黄门面下站着个身形高大着装齐整的黑衣女人,通讯耳器闪出一道暗红色的光,似乎在与什么人对话。
蒋逢玉换了个方向,在那人视线盲角区迅速切近距离,眯着眼仔细辨认,待反应过来后,疑惑又一次漫上心头。
那女人穿的是行装制服,虽然版式有意往大众日常化靠齐,但衣襟左上角靠近翻领的位置,刻着只敛翅停足的黑鹰。
黑鹰分明是皇家的专属标识。
储姮宇难道和皇庭有关联吗?
没听说皇庭还有这号人物啊?
蒋逢玉的思绪有如脱缰的野马随意发散,她甚至开始思考,储姮宇会不会就是传闻中的私生女。
仔细想想也并不是毫无道理,储姮宇是长发,身材瘦削,存在被误解的可能。
校准过时间的腕表无声震动,蒋逢玉按下钮铃,耳畔捕捉到细微的响动,像是承受不住高压的玻璃制品从内部渐渐分裂。
她放缓了呼吸,身影移出遮蔽物后,朝着花圃悄然迈近。
侧方直直走来个人,蒋逢玉及时避让,他脚步微错,胳膊轻轻擦过她的肩膀,似乎只是不小心。
长久的武游经验让她对危机现场的路人甲都保持高度谨慎的审视心态,她及时抬眼,捕捉到一张寡淡无奇的平凡面孔。
总体来说,确实像是路人长相。
只是那双眼睛还算特别,双尾尖翘,中部阔圆,黑中透金,状似狐狸。
蒋逢玉摸了摸肩膀,确定没有任何可疑的针孔或伤口,将那双狐眼抛之脑后,藏身于花圃门前的围挡侧,猫着腰向内看。
皇庭职员正捂着通讯器低声说话,蒋逢玉捕捉到零星字眼,‘消失’、‘锁门’、‘钥匙’之类。
除她以外,在找储姮宇会是谁?
细微的爆裂声再度响起,蒋逢玉凝神细辨,确定自己并非幻听,她屏气绕着店周环视一圈,并没发现异常。
S001给定的时间分明已经到了,却无事发生,她隐隐有些不安,悄无声息重又躲进对街墙角暗隙内。
那名皇庭职员摆明了是冲着储姮宇来的,眼下储姮宇不见踪影,倘若她鬼鬼祟祟在附近游荡被抓包,难免被当作头号怀疑对象。
蒋逢玉细细琢磨,将当前所掌握的所有线索全部顺过一遍,谜团太多,处处生疑。
暗处冷意森森,简直不像夏夜,蒋逢玉揉了揉发酸的眼,颈后却猝不及防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幽如鬼魅的声线响起,刀尖穿透了脆弱的皮肤屏障,温热的血渗出丁点,足以令她保持清醒。
“在找我吗?”
散落的长发触感鲜明,是那玩失踪的储姮宇。
他有意威胁警告,但没下死手,蒋逢玉知道刀子该往哪里捅才最省事,也知道持刀不规范的下场。
她静立片刻,在他又一次调整刀尖方位时迅速抬手扼住他肘侧麻筋,刀柄朝下掉至地面,他和她的攻防地位已然对调。
蒋逢玉抬脚把刀踢远,五指收紧,重重捏在他颈间,储姮宇眼睛半阖,面孔先白后青,逐渐泛起不正常的红,细长苍白的手指深深掐进她腕口皮肉,留下数道半弯型血口。
“我和你没怨没仇,你整这一出是几个意思?”
她皱着眉撤回手,储姮宇猛喘了两口气,脱力向后倚着墙面。
这身体素质也好意思玩刀。
他反倒跟听见笑话一样,“都找上门来了,还不许我反抗?未免欺人太甚。”
什么找上门来…?
不就问问觅夫人是什么吗?这也应激?
蒋逢玉正纳闷,又见储姮宇朝她逼近了两步,面上仍挂着那种装模做样的假笑,话音却透着咬牙切齿的意思。
“我早知道你们会来。”
“晚宴那一回没得手,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又和晚宴扯上关系了?
蒋逢玉张了张嘴,却被他猛地扑上来,重重捂住下半张脸,鼻腔口腔没一个能自如出气。
“找了我很久吧?学生、司机、路人,真是有耐心。”
他用尽力气压制她,仍然被她找准漏洞反手绞住双臂,扣着头砸在墙面上,鼻尖下巴蹭破一大块皮,仍然没能止住他的话头。
“还以为会知难而退,看来还是药量不够…”
前面的她听不懂,但这一句,指向性再明显不过。
蒋逢玉重重扯住那头长发,提膝抵住他的腰背,“再不好好说话信不信我抽你?”
储姮宇反而不再挣扎,低低地笑起来:“你的算盘打错了。”
“想用我来牵制她?做梦吧。那个还更实际些。”
蒋逢玉闻言一愣,脑子里发混,她一时间搞不清这其中究竟涉及多少人,储姮宇趁机扭身挣脱,抬脚向外跑去。
她猝不及防被推开,手里一空,反应过来后迅速追上,牢牢扣紧他的双臂,将人死死压在道旁店前那棵癞斑树上。
蒋逢玉扭头看了眼时间,22:43分。
就这样吗?
现在要做什么?
带去警署肯定不行,完全站不住脚,硬要说的话,反而是她比较可疑吧?
蒋逢玉咬了咬嘴角,有些犯难,手间力道微微松懈,她拽起储姮宇,拉着他朝花圃的方位走去。
她走得稳当,储姮宇却存了心磨蹭,二人一时间僵持不下,那名皇庭职员警觉地捕捉到杂音,大步向外走来,手掌已经熟练地向腰后侧摸去。
等下,怎么还带有枪的。
蒋逢玉开始认真思索,到底是把储姮宇直接交给她比较好,还是挣扎一下比较体面。
这线索到底是让她保护储姮宇还是怎样啊?!
蒋逢玉内心天人交战,狂呼S001,系统却冷冷道:“抱歉,没有更多信息可以提供。”
“拖远点。”储姮宇却舒了一口气,冷不丁开口,言语间倒像是在对那女人下令,“别在这动手。”
女人依言朝她而来,步伐沉沉。
?搞了半天你俩是一伙的。
不是,为什么变成要对她动手了。
还是保命要紧。蒋逢玉顺从地放开了储姮宇,抬起双手向后退了两步。
储姮宇动了动僵硬的双臂,脚步没迈开几厘,又被重重扯住,扑倒在地。
火光一瞬间暴起,夹杂着尖锐的爆炸轰鸣声,四周的奢侈品橱窗粉碎,玻璃碎片被强烈的气压裹挟着飞散。
蒋逢玉抬起头,视线有些凝滞,她的脸、颈、耳被锋利的不规则碎片擦出数道深浅不一的血口,但她无心顾及那些。
腕表无声震动起来。
6月27日,晚22:45分,德莱曼大道发生爆炸。
爆炸中心源:星期八花圃。
那位皇庭职员离得太近,被淹没在废墟中。
在汹涌的火光爆发之前,蒋逢玉看见一丝闪电状的光线在店内亮起,缓缓勾勒出一个歪斜的花体字母。
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