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会完毕,生肖石和抓周石都顺利定下,可谓圆满。
转场去餐厅的路上,陈琮自牛头马面那儿,听说了不少前人入会的稀罕事:真有人被十三块镇匣石齐齐嫌弃,还有人特讨石头喜欢,一番操作下来,有三块石头都选了他,最后不得已,掷骰子来定。至于为什么要掷骰子、而不是凭自己喜好选一块,据说是怕伤了另外两块的自尊心。
女娲书,就是第八石匣的镇匣石,又名“女娲补天石”。协会的人图方便,有时也直接称它“女娲石”,亦即被爷爷陈天海偷走的那一块。实物不在“人石会”,拜石是不可能了,陈琮从马修远的手机上,看到了女娲书的图片。
这石头不算大,有半人来高,这使得被偷成为可能一一但凡大得跟因缘石似的,进出要动用吊车,估计陈天海也没法得手。外形上,有点像丹麦的国宝雕塑,小美人鱼。
小美人鱼,就是个神情忧郁、人身鱼尾的少女,坐在一块花岗石上。
女娲书,是个人身蛇尾的长发女子一一当然,天生地养的石头,讲究的是意态、神似,如果有人非觉得不像,也正常一一蛇尾是盘缠着的,女神低着头,一手自然下垂,另一只手里托着一坨。在马修远的再三引导下,陈琮勉强看出,她手里托着的,是个模糊的人形。
这让陈琮有点困惑,这块石头,顶多可以叫“女娲造人”,为什么叫“女娲补天石”或者“女娲书”呢?女娲补天石,女娲不应该是仰着头的吗?毕竟要填补窟窿一样去补天。
女娲书,至少得有个“书”的意向,或者女娲在奋笔疾书也行啊。
马修远被问住了,关键时刻,牛坦途出来和稀泥,他说:“这个吧,有多种理解。她手里托着的那一块,如果是块人形的石头呢?那她是不是正拿起一块人形的头要去补天?至于女娲书,女娲身上那么多传奇和秘密,是不是很像一本复杂
待解的书?所以,女娲书
如此牵强附会,陈琮忍不住想吐槽,转念一想,牛坦途给他随了8888,不看人面看钱面,于是算了。晚宴摆了九桌,按照规矩,陈琮每桌都敬了酒。
他敬完,大家就都放开了,座次也乱了:有组队去给三老敬酒的,有拉着谈合作的,有约下次小范围聚会的,也有划拳斗酒的...总之,酒到酣处,特别嗨,特别热闹。
陈琮在桌与桌之间穿梭,边走边给肖芥子拨电话,时不时朝对面过来的人微笑致意,然后刻意避开距离。僻静处,其实容易被人偷听,吵嚷的中心地带,看似人人在听,实则人人听不着,反而安全。
电话通了,那头安静多了,先是一声锤响,然后是肖芥子在吸鼻子、大口喘气。
她听出这边人声鼎沸:“这么热闹?抓石周抓完了?抓到了什么?”
陈琮说:“和田玉,黄玉。”
肖芥子“咦”了一声:“和田玉?黄玉.....嗯,听说黄玉‘色如蒸栗’的最好,你回头选一块好的养。”她还挺懂的,东汉王逸在《玉论》中论及玉的上佳颜色,列了诸如“赤如鸡冠,黄如蒸栗,白如截脂”,上佳的黄色,就是要像蒸熟的栗子一样,结构细糯。陈琮嗯了一声:“你干活呢?”
肖芥子愤愤:“还不是你指派我干的。”
陈琮不背这锅:“哎,小姐,这可是你的方案。
肖芥子咬牙:“我的方案怎么了?你的方案,我的方案,还不是都得我来干?干什么不好,要干体力活,我这个腰...."话未落音,又是一声重重锤响。
她一说到腰,陈琮就愧疚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是如何缩在偏僻的所在,攥着铁锤,一边骂他偷懒耍滑,一边一锤锤把煤精碎块锤成渣。煤精硬度2.5~4,但脆性大,也就是说,易碎,铁锤可解,这要是他在,抡起锤子噼里啪啦一通砸,短时间内足可完事。但她这个腰,一抡一砸的,确实费劲。
陈琮心虚:“我这不是走不开吗?我在这被迫应酬,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只有跟大家打好关系,才能有源源不断的信息拿啊。”正说着,瞥见不远处,颜如玉侧着头在和李宝奇说话。
陈琮心中微动,说了句:“先挂了,晚上10点,再碰一次,到时候见。”
还是那句话,吵嚷的地带,其实听不到什么,但是,能听个一句半句也是好的。
陈琮向这两人走去,颜如玉看到他来,及时收口,但他还是听到了半句。
...关键的,你再辛苦一晚.....
“再辛苦一晚”,意思是大宴会厅夜半守门吗?今晚很关键?
陈琮不动声色,冲颜如玉一笑,却只跟李宝奇说话:“哥,能麻烦个事吗?”
李宝奇一愣,不明白陈琮跟自己能有什么事可搭:“你说。
颜如玉装着不在意,竖起的耳朵把好奇的心思全给暴露了。
陈琮清了清嗓子:“我店里想进一批煤精料,质量上好的那种.....
李宝奇秒懂:“行行行,那没问题,你把对接号码给我,我让人安排。”
颜如玉意兴阑珊,觉得陈琮这人,偶尔有点意思,偶尔吧,又太市侩俗气了点。
***
宴散回房,颜如玉把代陈琮保管的东西都还回来,先去洗漱。
陈琮注意到,他是把包直接拎进洗手间的。
颜如玉洗好了出来,陈琮接着进去洗,而等他再出来的时候,那个包已经瘪了,随意扔在一边,再看箱子,重新上锁,立于床尾。陈琮只当不知道,看看时间,差不多9点半了,于是起身点药烛,那一头,颜如玉手机音乐调起,又是要练瑜伽的架势陈琮冷不丁回头,神色郑重:“颜兄,能帮个忙吗?”
颜如玉握着手机,不忙开练:“什么忙?”
“今晚上,要是我再做噩梦,能陪我去趟大宴会厅吗?朝因缘石吐两口唾沫,破一破。”
颜如玉看了他半天:“陈兄,能不神叨叨的吗?”
又指绕床的药烛:“你多点两根不就得了,包你睡到死。”
陈琮丧气:“不愿陪算了,这是药烛,养身的,又不是安眠药。
说到“安眠药”三个字时,眼前一亮,赶紧抓起手机:“现在还能帮跑腿买药吗?我让小哥买两瓶。”颜如玉懒得再理他,自行开练,陈琮躺在床上,隔着袅袅的药雾看颜如玉一脸佛系,觉得“沐猴而冠”莫过于此了。十点钟,手机准时响了,陈琮接起来,还装模作样了一番:“金鹏,209房间,你送上来就行.....什么?好,行行,那我下去拿。他回头在床上寻摸了一番:“颜兄,房卡不知道放哪了,回头你给我开门啊。”
颜如玉修心养性的平和之旅一再受他打扰,一脸没好气,巴不得他快滚:
"知道了。"
陈琮走消防楼梯下楼,路过黑漆漆的餐厅,推开安全门,转到安全门外的楼梯背阴处。
这里晚上有灯,灯光昏黄,有小蛾子绕着灯在乱飞。
这么冷的天,不该有小蛾子的。
陈琮有点怔,想起老人们常说,人死了,魂灵会附在蛾子身上,飞到常去的地方看一看一一那天,他和金媛媛就是在这儿见了最后一面。这蛾子会是金媛媛吗,如果真是,她会挺失望吧,来人间一遭,没人在意她的来,也没人追究她的去。肖芥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脚边一个大包,手上拎个药房外卖的袋子,穿了件薄的长外套。
陈琮奇怪:“你怎么没穿我的衣服?”
边说边顺手把房卡递给她。
肖芥子也奇怪:“怎么,难道我就不能有别的衣服了?非穿你那件?你那衣服厚的跟熊似的,走哪都不方便。说着,把袋子交给他:“喏,安眠药,你当着他的面吞两片就行。”
又指袋内:“里头我放了个香薰球,你不是要点药烛吗,混着一起点,反正到早上,都会烧得干干净净、没一点痕迹。”陈琮压低声音:“确信这香薰球管用吗,那天晚上,你在楼里点,颜如玉和李宝奇,还不是都没睡着?”肖芥子耐着性子解释:“在全楼那种空旷地带点这个,跟屋内密闭空间能一样吗?你放心,半夜进屋子办事的人是我,我比你更紧张这事。陈琮点头,忽然觉得忐忑:接下来,他正常入睡加昏睡就行了,重头戏都参与不了,没法配合她,有什么变故,也没法策应她。他努力想多交代她几句:“你身形跟金媛媛不太像,你比她挺拔,记得齁着点腰,走路多晃荡。头发放下来,脸上多抹点血....肖芥子烦他:“知道了,扮什么不好,让我扮鬼。”
陈琮想笑,跟她讲道理:“那你又要被拍到,又要隐身,还要模糊对方视线,让他们摸不着头脑,可不就得...玄之又玄吗?”肖芥子挥挥手:“行了行了,你走吧,赶紧做你的事去。”
陈琮吁了口气,转身向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到肖芥子正蹲下身子,拉开那个沉重的大包。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说了句:“肖小月,你就这么相信我啊?”
肖芥子抬头看他。
他说:“你就不怕我左手勾搭‘人石会’,右手挎着颜如玉,做这些假意配合你,实际上,今晚是要把你赚进来杀吗?”肖芥子看了他两秒,突然起身,袖间一垂,落下一把刀来,那刀是弹簧的,手上一推,锋利的刀片就出来了,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瘆人的亮。她面色阴森,大步朝陈琮走过来,想必连灯下的那只蛾子都察觉出事态不妙了,扑棱着绕着灯泡急舞。陈琮觉得自己玩脱了,他后退两步,说:“哎,哎,开个玩笑,你冷静。
肖芥子一点都没冷静的意思,她脚下不停,逼着陈琮继续后退,逼着他后背撞上墙还不够,左手手臂横起了卡他喉咙,整个身子欺上来,右手的刀尖死死抵住他的小腹,感觉真的在慢慢往里捅。陈琮吁着气,收缩小腹,不想让刀尖戳到:“我说说,又不是来真的,你这.....
她的手臂卡得更紧了。
陈琮无奈:“肖小月,我要不是看你腰上有伤,绝不还手,就你这小身板,能把我制在这?”
肖芥子一声不吭,右手往里用力,陈琮吓得头皮一跳,又努力往里缩腹:恨只恨晚上吃得有点多,基数在那了,没有瘪下去的余地。他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说这话,只是提醒你,做一切方案,不但要考虑到事件的变数,也要考虑到人的变数,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相信。我又没说我要反水,你要再这样,我翻脸了啊。他作势要起,以示自己“即将翻脸”,哪知肖芥子手上再次用力,尤其是持刀的手,往里狠狠一捅。陈琮色变,直觉完了,刀尖至少进去半寸多,伤害到他的肠子了。
肖芥子盯着他,一字一顿:“我当然知道人是有变数的,你,我当然也是防着的。不过陈耳东,我提醒你,你要是背弃约定,反过来算计我,你一定会后悔,肠子都悔青的了那种。”说完,用力推了他一把,撤手起身。
肠子悔青了算什么,戳坏了才事大,陈琮咬牙:“这还合作什么?有你这样动不动捅刀子的吗?”边说边急着翻拽衣服:“你自己看,这捅....."
咦,好像没有哗哗流血,再仔细看,幸好破了点皮,可以支撑他继续发怒:“皮都破了!”
肖芥子正把收缩的弹簧小刀啪啪往手心戳着玩,闻言去看:“有吗?”
可能是刚刚用的力气太大了,刀尖虽钝,还是蹭破了点,肖芥子哼了一声,顺手摸出一片龙虎壮骨贴,撕下来啪地一下给他摁上去:“行了。”陈琮小腹一缩,倒吸一口凉气。
膏贴是发热的,她的指尖冰凉。
陈琮有点不自在,正想让她撒手,她指尖点住膏贴的中心,用力一摁,像是在给他定位:“记住了?哪天,真让我发现你算计我,我就从这里下刀,到时候,我可就来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