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莫名生恼,反手就把时归甩在了车厢上。
时归手脚皆被束缚,一时未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顿是一头撞在了木板上,眼前一片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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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缓和过来,她就又被人捏着下巴拽了过去。
时归从未受过这样粗暴的对待,仿佛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一举一动全要按着旁人的心思。
正想着,她眼前的黑布被扯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眼睛刺痛,下意识闭紧双眼。
这时,只听一开始的那个女人开了口:“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难怪卢老九你狮子大开口。”
“松手松手,莫要唐突了美人,且让妈妈我先瞧瞧,到底能值多少钱……钱老爷可是打早就跟我打过招呼,要往房里添两个外室,这等小娇儿,可千万不能糟践了,若能叫钱老爷满意了,必少不了你我的银子。”
陈金花将卢老九的手拍开,三五步上前,接替了他的位置,复掐在时归大臂上,避免她挣脱开。
时归也渐渐适应了光亮,缓缓张开了眸子。
因双眼受到的刺激,她眼中漫了一层水汽,雾蒙蒙地蒙在眼眶中,直叫一双星眸愈发璀璨。
陈金花一下子来了精神。
她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绕着时归转了两三圈,先是掐了掐她的腰肢,又摸了摸她的脸蛋,每一处五官都要仔细打量,更是掰开了她的双手,用手指丈量她的十指长短。
最后,她又在时归屁股上捏了一把,拊掌喟叹道:“好好好,就要这般精妙的美人儿!”
陈金花满意了,可被她夸赞的美人儿,却是羞得赤红了眼睛,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方没直接骂出声。
时归万万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要被人这样细致“检查”,若非是在外面,或许这个叫陈金花的女人,还要直接扒了她的衣裳,一点不落地看过去。
且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她也弄清了自己的处境。
瑞城,陈妈妈……
这两个名词给她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陈金华又拍了拍她的脸蛋:“来,说句话听听。”
时归:“……”她深吸一口气,扭头并不理会。
见状,卢老九顿生不悦,当即上前一步,同时抬高了手臂,欲给她一个教训。
谁知没等他的手落下去,陈金花又跳着脚阻止了起来:“去去去,你这没轻没重的,把可人儿打坏了怎办!”
“不说话就算了,妈妈我啊,在醒春楼待了这么些年,什么烈性美人没见过,可最后不都是服服帖帖的,妈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咯咯咯——”
“行了,这车上的人我全要了,都给我拉回去,等到了楼里,我再跟你算价钱。”
陈金花对时归尤为看重,看她行动不便,又担心卢老九粗手粗脚地捏坏了她,亲手将她推上了车。
她在安置时归时,顺便把车厢里的另外一人扫了一遍,虽是嘴上没说,可面上的满意之
色更浓郁了。
至于任她摆弄的时归,随着车帘被落下,陈金花和卢老九的身影皆从她视线中消失,她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
瑞城,陈妈妈,醒春楼。
时归全都想起来了。
当年她初入此世,跟着名义上的舅舅入京寻亲路上,途经的最后一城就是瑞城,寒冬腊月里,她那好舅舅便是找来了醒春楼的陈妈妈,想把她就地发卖了。
只因陈妈妈最多只能给到四两,才让她侥幸逃过一劫,之后又以阿爹的名义,哄舅舅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时的她对醒春楼可谓如雷贯耳,深切记着书里的自己就是被卖进了醒春楼,也是从醒春楼被富商挑中做了外室,最终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只后来她找到了阿爹,连着对她欲行不轨的舅舅也被处置了,她便以为改变了结局,再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直到今日。
时归终于知道,她十三岁生辰时的不安从何而来。
理清楚这些后,时归难免有些颓丧,但若说她就此放弃了挣扎,那也是绝无可能。
座下的马车晃晃悠悠走起来,许是因为在城里的缘故,比之前的速度慢了不少,不时还会停顿片刻。
时归定下神,原打算的大声呼救,在看清身边人的面容后又被按捺了回去,转试着把另外几人叫醒。
只见横七竖八倒在马车里的另外五个女子,正是先前与时归一起在茶楼里用膳聊天的。
若能把她们唤醒,兴许也能得知一二隐情。
时归借着马车急停的冲势,扭动着身子,让上半身伏下去,顺利碰到离她最近的一人。
只是因为害怕惊动了外面的人,她不好大声说话,只能用额头在对方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撞着,隔上好半天才会小声喊一句:“韩甜?韩甜,醒一醒……”
许久无果后,时归又将目标转向另一人。
马车行驶得再是缓慢,也总有抵达的那一刻。
时归毕竟动作不便,到最后也只喊了三个人,奈何这三人始终沉睡不醒,任凭她将额头都撞红了,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车厢里安静得让人害怕。
随着马车外传来陌生的声音,她心下一惊,来不及调整姿势,只能一咬牙,由着身体向旁边歪倒过去。
车帘被打开,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出现在马车外。
时归手心里浸满了冷汗,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盯着那几人,甚至在他们向前的瞬间,蓦然生出几分大不了就拼个鱼死网破的决然。
好在——
“都给我小心些,莫把人磕撞弄疼了!”
陈金花咋咋呼呼地叮嘱着,扭转又粗又壮的腰肢,愣是从几个男人中间挤了过来,短胖的手指一指,正对上时归:“先把这个美人儿搬上去。”
男人们低声应了一句,两两上前,正能一头一尾地把时归抬起来,她的身体骤然腾空,心口也跟着跳了一下。
她用余光打量着后面,就见
剩下几人也是同等待遇。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时归只眼神倔强了些,实际不管这些人做什么,她都没有多余的动作。
陈金花就跟在她身边,越看越是满意,咯咯笑道:“不错不错,不愧是京城里的小姐,这肉皮子养得好,人也机灵,是个识时务的。”
她想着让识时务的时归做个好榜样,仔细思量后,便把时归其余五人关到了一间屋子里。
等屋里的窗子都被木板封死,门口也站好了看管的人,在她们身上绑了许久的绳索终于被解开。
时归靠在床头上,哪怕手脚上都没了束缚,还是半天缓不过劲儿来,只能小幅度地轻轻动作。
陈金花看着一屋子的小美人儿,恍惚看见了成箱的金银财宝在向她招手,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只她还要去跟卢老九谈价格,不好在此地多留。
将出门时,陈金花又扭回头,虚空点了点,目光虽在时归几人身上一一扫过,但话明显是只说给她一人听的。
我做这行做了二三十年,什么聪明的笨的真的假的,全都见过,像你们这些被拐来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乃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我既敢买下你们,便是不怕你们家中的权势,更不怕你们有什么鬼心思。?”
“看在你们长了一副好模样的份上,我劝你们尽早认清现实,莫要给你我找不自在。”
敲打过后,陈金花轻哼一声,终从屋里退出去。
只在她离开的瞬间,房门就被重重合上,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过后,整间屋子唯一能进出的房门也被钉了起来,这一番举动,无疑又让时归惊诧不已。
之后一连两天,这间屋里都没有任何人进出。
时归本就中了迷药,身体多少受到些影响,如今又一连三天滴水未进,便是在地上站一站,都觉眼冒金星。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其余几人都转醒了过来。
韩甜是最后一个醒的,自醒来后一直不曾说话,目光时有呆滞,听到什么意外动静时,也是反应最大。
时归察觉到几分异样,只碍于没有大夫,也无法给她做什么诊断,只能把人哄去床铺最里面,外面围坐着她们几人,也好让韩甜多少安心些。
从其余几人口中,时归得知了那日在茶楼里,她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后的事。
在她睡下不久,韩甜等人也感到了些许困倦,只是这份困倦不算严重,尚能凭借意志力忍耐些。
直到屋里忽然飘起异香,那香气的味道格外浓郁,只一出现,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抗拒。
她们并没有想到异香会有什么问题,只单纯觉得太难闻了些,就找来店里的小二,提出想换一间屋。
谁知那小二当时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却是直接将房门在外面给锁了起来。
等她们再发现不对时,屋里的香气已浓郁到叫人作呕,紧随而来的,还有她们的头疼欲裂。
韩甜第一个倒下后,余下几人也慌了神。
她们这时才想起去堵住口鼻,奈何为时已晚。
左右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剩余四人也全都倒了下去,迟清雨在意识混沌中,恍惚听见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门外走进两人,一个声音是小二的,另一个声音则是陌生,陌生人说:“只有这么六个?”
“算了,抓紧时间,先送出京城再说。”
“你们也尽快准备撤离,只留一人在京里望风,若这几人里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那就在外多躲几年,若风声不紧,等过完年咱们就回来。”
听说京城里至少还有一人留守后,时归舒出一口气。
“只要没有都跑掉,他们必会被抓住的……”
“谁能抓住他们?”池清雨呢喃着,泪水再一次从眼尾蜿蜒落下,满心都是绝望。
从醒来后,她们也大吵大闹过,也踹门咒骂过,可再多的疯狂,换来的也只有一如既往的无视,最终所有人都因饥渴没了力气,只余默默垂泪。
时归抱紧双膝,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旁人,只坚持一句:“阿爹一定会找到我的。”
许是她对阿爹太盲目信任了些,可既落到了如此困境,她们一时半会又找不出逃脱的办法,那还不如抓住一线希望,至少心里还能有个盼头。
在被关押的第五天傍晚,房门终于被打开。
陈金花面色不善地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两个壮汉,两人各自提了一个食盒,进门就将食盒摆到了桌上。
陈金花在桌边坐下,看着床上拥在一起的几人,不禁冷哼一声:“卢老九那家伙,要钱不要命,也不知道抓了哪路神仙,竟扰得整个京城都戒严了。”
“也亏得他们跑得快,这才没被拦下,不然若是牵连到妈妈我,他们可真是该死了。”
此话一出,时归几人皆抬头看来。
时归嘴唇颤了颤,不知想到什么,又默默收回了目光,唯袖下的双手紧紧攥作一团。
而陈金花则继续道:“不过抓都抓了,到了手的金疙瘩,断没有再送回去的道理,你们几个丫头也趁早歇了心思,安安分分听我的话才是。”
“或者你们要是还觉得不渴不饿,那就尽管闹腾,反正也有喜欢美人尸的老爷,大不了我少赚几个钱就是。”
“这么些天了,你们都考虑得如何了?”
陈金花示意身后的壮汉将食盒打开,食盒分为上下两屉,上面是馒头馍馍,下面则是刚出锅的肉菜。
底下的食盒一开,肉香再也遮挡不住了。
时归清晰听到了耳边的口水吞咽声,就是她自己,肚子里也发出两声咕噜,喉间的唾液分泌越发快了起来。
陈金花将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顿觉积压了几天的苦闷一扫而空,愁苦的皮肉也舒展开来。
她笑出声,开始的警告变作哄骗,她约莫是想轻声细语的,只是高估了自己的声线,说出来的话颇有些不伦不类:“妈妈的可心人儿哦,可是把你们饿坏了吧?”
“来来来,瞧见这些东西了吗?这可是刚从外面买来的白面馍馍,下面是花生炖排骨和小鸡炖蘑菇,只要你们喊一声妈妈,再说一句往后全听妈妈的话,这些吃食就全是你们的了,不光今日,往后也日日有好饭吃。”
莫觉得妈妈这醒春楼不好,那还是你们的见识浅,没尝过人间极乐罢了,你们只要听妈妈的话,妈妈定会给你们寻些好出路,绝不比你们之前差!∷[(”
她一边说一边谄笑着,已经上了年纪的脸上全是深深浅浅的褶皱,偏又上了厚重的妆粉,让她浑如鬼怪。
时归忽然有些恶心,连着食欲都被压下去不少。
再看旁人,明显也是被陈金花的话给恶心到了。
有人受不了了,撑着床板就爬了下去,等在地上站定,勾唇冷笑,张口便是一声唾弃。
“我呸!你又是哪里来的老妖怪!”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能把花楼说成什么好去处,也不知是欺我们纯良清白,还是某些人黑了心肝,连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来了!”
“你说什么——”陈金花一下子就炸了。
齐茜低声咳嗽了两声,尤觉没有解气。
然不等她再次开口,她先被人按住了肩膀,身后响起同样中气不足的声音:“够了。”
回头一看,只见时归也走了下来。
陈金花怒目而视,已做好叫打手上前将人好好教训一顿的准备,如今也只剩最后一点耐心,且听时归怎么说。
时归冲着齐茜摇了摇头,将她拉到自己后面。
而后她抬起头,与陈金花目光相接,张口便是一句:“妈妈,我们以后全听您的话。”
她的这番举动,不光让齐茜等人傻了眼,就是陈金花本人都呆愣住了:“什么——”
只见时归款款福了福身,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平静,她重复道:“我说,我们呢以后都听妈妈的话。”
“阿齐对您不敬,是我没有教导好她,妈妈若是恼火要罚,只管冲着我来就是,是我教导不周,合该受罚,只求妈妈看在阿齐年幼的份上,且饶了她这回。”
“我记得妈妈说,有个姓钱的老爷,欲添两房外室,如若妈妈不嫌弃,不如就叫我和阿齐去。”
“实不相瞒,我虽长在京城,却只是家中不受宠姨娘生下的庶女,早就听父亲说过,来日要将我送给他的上官做妾,以谋得仕途上的长进。”
“做妾与给人当外室,说到底,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妈妈,我若愿为您驱使,不知妈妈能否保我荣华呢?妈妈就当真不羡慕钱老爷那偌大的家产吗?”
时归记得,当初李见微能让长公主改变将她送走的主意,就是用虚无庞大的利益做得诱惑。
既然长公主都会为那为知的将来所触动,陈金花不过一烟花之地的老鸨,又如何能抵制住诱惑呢?
她言之凿凿道:“我在家中虽不受宠,到底也是自幼长在京城的,后宅的手段,如何
也比您楼里的姑娘精通些,您觉得呢?”
陈金花已经被她的言语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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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半天,才听陈金花问道:“你、你的意思是,你要帮我把整个钱家都给夺来?”
“不是,你当你是谁,凭什么……”
“您便是信我一次,又能有什么损失呢?”时归打断道,“反正把我卖给钱老爷后,您已经得到了钱,余下的是有是无,不都不损害您的利益吗?”
陈金花彻底被说动了。
她又问:“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这些人安然无恙。”时归说出她的目的,不等陈金花起疑,紧接着便说,“我要亲自教导她们,将她们教成钱老爷最喜欢的模样,往后再有进钱家大门的,必将从她们五人中出来。”
“我知妈妈还不信我,所以我可以让她们继续留在楼里,只是希望妈妈耐心等一等,至少在三年之内,不要将她们转手给别人,也不要让她们挂牌接客。”
“以上,仅此而已。”
陈金花的脑子乱哄哄的,她无端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也挑不出时归言语中的过错来。
对钱财的渴望,让她做不到直接拒绝。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时归一眼,转身就带着人离开了。
房门再次被用木板钉上,桌上的食盒没有被拿走,依旧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随着屋外的脚步声远去,众人再也压不住疑问了。
齐茜最先出声:“林姑娘,你……这是何意?”
时归没说话,而是走到桌边,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仰头一饮而尽,这才算解了喉咙的干渴。
她没有隐瞒,而是将转瞬间的打算和盘托出。
她没想到齐茜会突然发难,为了免去她受皮肉之苦,紧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按照书里的走向,她从醒春楼出去后,该是去给富商做外室,虽不知过程如何,但想必也不是一开始就死的。
这醒春楼里人多眼杂,看管也严,让她全无办法。
可若是去了外面,说不准还能寻出些传递消息的门道来,总比跟陈金花对着干,在醒春楼坐以待毙好。
时归说:“此番你我受难,多因我思虑不周的缘故,这才叫你们沦落到此处,既是我的过错,也该由我想法子护你们周全。”
“刚才那个妇人,我若没记错,应是叫陈金花,而我们当下所在的地方,就是她所经营的醒春楼,还有绑我们来这儿的,是个叫卢老九的男人。”
“你们且将这些都记住了,来日若有人寻来,千万记着将这些信息告诉他们。”
“至于我,则会以听话为筹码,换得陈金花对你们的宽待,日后你们只要不是忤逆太过,想必她也不会对你们做什么,这样一来,你们的安全就有了保证。”
“那你呢!”齐茜失声问道。
望着众人震惊错愕的面孔,时归浅浅笑了笑。
她拉住了齐茜的手,目光则在余人身上流连:“我之前骗了你们,其实我不姓林,我姓时。”
“就是司礼监时掌印的那个时。”
“别害怕,阿爹会来救我们的。”
再多的猜忌和不相信,也在司礼监掌印的威名下,化作满腹的震惊和了然。
如今,众人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原来与她们一起被绑来的,还有司礼监掌印的女儿啊。
就算她们家里没人来救,难道掌印也会放弃他的女儿吗?
那可是司礼监啊,区区几个人贩子,难道还会比朝中的官员还厉害,能逃过司礼监的追捕?
多日来的担心和害怕,只在时归三言两语下,就全消散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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