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噔噔,车上的人凑在一起私语不停。
时归将两个袖口高高挽起,直将小臂上的两大片淤青露得明明白白。
她原就是个极怕疼的孩子,如今却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轻轻咬着下唇,生怕自己若是呼了痛,会叫眼前的阿爹面容更是纠结。
甚至她还要时不时说两声:“爹,我真的没有很疼……哎呦!”
在她身前,时序正半跪着,小心将伤药点在她的伤处上,听她又说这些违心之言,一时气恼,索性在她伤处上轻按了一下,果不其然听见了对方的呼痛。
时序的力道顿时更轻了。
他有些懊恼自己,如何还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置气,但等话说出口,又不觉带了点埋怨:“阿归不是说不疼?”
“也不是……”时归下意识嘴硬。
“在阿爹面前还逞什么强。”
时归说了一半的辩解被打断,她张了张口,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弥漫起几分涩意。
等后面时序再帮她处理腿上的伤口时,时归终于不再忍耐了,感到疼了就说一声,哪里不舒服了也动一动,虽每每都会叫时序心惊不已,但或许,他更愿意面对这样的坦诚。
另外她手腕上还有细微的扭伤,时序虽也能处理,但保险起见,还是等御医来看。
余下的后背等私密之处,时序就一筹莫展了。
他擦净手上的药膏,坐回时归身边,小心问道:“阿归身上疼得厉害吗?还能忍到家里吗?我已叫人提前通知了雪烟她们,到时我们直接去暖阁,叫她们替你处理背上的。”
“阿归与那几个混小子置什么气,你若不高兴了,回家告诉阿爹,等阿爹替你教训他们就是,何必闹得一身伤,便是剐了他们也不解气。”
时序端着时归的手掌,在她手上的细腕上轻轻揉捏着:“若下次再遇见这种事……”
“再遇见这种事,我还是会跟他们争吵打架的。”
猝不及防响起的声音让时序错愕抬头,这才发现时归面上已布满不高兴的情绪。
时归说:“他们说阿爹坏话,还偏要当着我的面说,我这次忍不住,下回同样忍不住,反正总是要打一架的,下回谁再让我听见说阿爹坏话,我便直接跟他们动手。”
她在蒙学里的话并非只是一时赌气,任何人,只要是叫她听到的,都不能说阿爹的坏话。
或许她阻止不了旁人的言语,也改变不了旁人的看法,可她作为时序之女,在享受了真挚细腻的父爱后,便有义务维护阿爹的名誉。
这不是什么不经思考的冲动,而是她当下罕见能替阿爹做到的事。
“说我两句坏话……”时序声音干涩,“值得阿归为此伤了自己吗?”
“值得!当然值得了!”时归诧异道,“他们都这么说阿爹了,阿爹不生气吗?既然阿爹会生气,我当然也会生气了,那只要能叫阿爹和我解气,受一点点伤也没什么。”
望着她那理所当然又格外坚定的面孔,时序只觉一阵陌生。
……这还是她那性懦温吞的女儿吗?
就因为有人骂他坏,便轻易竖起了一身的尖刺,就像刚出生不久的小刺猬,浑身都是柔柔软软的,在见到敌人时明知不敌,还是要竖起满身的粉刺。
时序不知道,他该欣慰好,还是该颓然一些。
说到底,还是他忽视了许多,这才叫女儿受到伤害。
若他强到无人敢置喙只言,叫所有人对他都是闻之变色呢?
那自然不敢在他的女儿面前胡说八道,更遑论动手伤之了。
无声的沉默中,时序心中淌过许多念头,又一点点变得坚定。
这时又听时归一板一眼道:“再说我虽然也受了伤,但都是不严重的皮肉伤,但那几个说阿爹坏话的,一个破了脑袋,一个断了手,最差的也被刮花了脸,怎么看我也是不亏的。”
什么不亏???[”刚想明白的时序讥笑一声,“他们几个算什么东西,如何能与阿归作比?”
“我——”时归一噎,瞧着阿爹的神色实在不似作伪。
果然下一句就听时序说:“别说他们断手断脚了,就是没了性命,也不值得阿归因他们伤到零星,他们几个混账小子,连阿归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时归恍惚,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大反派发言。
但——
“我知道阿爹是担心我。”她的气势软了下来,讨好地勾了勾阿爹的小指,声音愈发温和下来,“我跟阿爹保证,下次一定量力而行,可以吗?”
她小声嘀咕着:“我今天瞧见了六公主的本事,她好像总能提前知道怎么躲闪,怎么打人最痛,下回我就去请教她,请她教我打架。”
时归越说眸子越亮,最后一拍双手:“这样我肯定就会少受伤啦!”
时序眼前一黑:“这就是你的量力而行?”
“嗯哼。”时归甜甜地笑了笑,心知再怎么争执下去,她也跟阿爹达不成共识,与其在这一点点小事上纠缠不休,还不如早早糊弄过去。
时归将自己的小手放进时序掌心里,慢吞吞道:“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阿爹就不要多想了,倒不如想想等我回到学堂,该怎么补习功课呢?”
“这哪是我不想多想就能不想的……”时序似乎还要说什么。
可时归探手捂住了他的嘴,生硬地顾言其他:“今天上课我听夫子讲了好多,可是一句都听不懂,还有一位姓张的夫子,我都答应张夫子了,等下学去找他补习,这下子失约,夫子会不会不高兴呀?”
“什么张夫子?补习什么?”嘴上的小手被拿开,时序勉强问道。
时归见他总算愿意说别的,赶紧将上午学堂里的事说出来。
说到她骗夫子说只是忘了书本上的东西,实际根本不认得一个字,时归又是羞赧又是心虚,轻轻道:“我不想叫夫子发现我是个骗人的坏孩子,阿爹能不能教我认认字
,等下回再见到张夫子时,我就能念出来了。”
时序的神色缓和,沉默片刻道:“识字好说,晚些我叫时一把你的书袋取回来,顺便再去找教习问问讲到了哪里,也好早日跟上学堂的进度。”
“好耶!”时归欢呼一声,不小心牵动了背上的伤,顿是一阵龇牙咧嘴。
而时序虽见了她的表情,可到底明白她刚才转移话题的苦心,无奈地将她按下,半晌只吐出一句:“可老实些吧。”
不久后,马车回到时府。
这边时归刚一下马车,就别抱回了小阁楼。
那里早有宫里来的御医等着,他许是听说了六公主和时归的事迹,带来的药箱里全是适宜的膏脂药粉,仔细问脉后,就拿出一堆的瓶瓶罐罐。
“这个是用在淤青上的,这个是用在红肿上的……”
云池在旁听着,担心记岔了,索性用笔记上。
等御医交待完毕,时归就被交到雪烟和云池手中,由她们两人陪着去暖阁,这样才方便去衣上药,也不必担心偶尔钻进屋里的凉风了。
在她处理伤口的过程中,时序几人始终等在外面。
时一等人跟着去了蒙学,如今又跟着回了府上,他们手上还有未处理完的公务,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况且早在回来的路上,几人就商量了什么。
不知是因为身上有伤,还是晌午打架太耗精力,时归出来后只坐了一小会儿,就昏昏欲睡起来,脑袋上上下下点了好几下,看得周围一圈人又好笑又心疼。
最后还是时序起身,送她回到床上,盖好软绵的被子,落下床帘,安睡半日。
……
等时归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彻底黯了下来。
她睁眼的第一时间就是找阿爹,哪知问了一圈才知道,原来早在两个时辰前,时序就被传进宫里去了,至今未回。
倒是时一兄弟四人还留在府上,一个两个全蹲在她院里,也不知在嘀咕什么。
看到时归披着红艳艳的小斗篷跑出来,几人同时起身:“阿归醒了。”
时归点点头,乖巧地一一叫了人,因已知晓阿爹不在,就没多余问一遍。
而对面几人无声交流了什么,最终由时一站出来,俯身与时归视线对齐,斟酌着问道:“阿归,今天与你打架的那几个,你想见他们更惨一些吗?”
就在他话音刚落,时归的眼睛刷一下子亮了起来:“可是他们受罚了?”
“不是受罚。”时一摇了摇头,“就是我们几个——”
他点了点自己,又将手指指向身后三人:“今晚想见一见他们,给他们一点不怎么严重,但能让他们记一辈子的小教训。”
“……”时归吞了吞口水,似乎明白了。
她想了想,声音变低了几分:“那就是,套他们麻袋,再打他们一顿?”
“套……”时一被她的发言惊到,转念一想,“也不是不行。”
时归了然
:“唔——那大兄,你们原本打算做些什么呢?”
时一笑了,在她的耳朵上轻点一下:“不是什么好事,阿归还是不听为好。”
时归鼓了鼓嘴巴,明智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呢?”
“随时可以。”
“那要不现在就走?我怕等会儿阿爹回来了,就不许我出去了。”
听到她这样说,时一几人又是对视一眼,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哪里是不许她出去了,倘叫大人知道,他们要带着小时归一起做坏事,到时被扒皮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也不对,教训当死之人,如何能算坏事呢。
时一将时归抱起来,紧了紧她身上的斗篷,转身眸中闪过一道寒光:“走吧。”
随着天边的最后一抹残阳散去,夜幕降临,零零点点的星星缀在夜空中。
窄巷里,一阵轻微的脚步身响起,伴着几道黑影的闪过,又重新恢复于平静。
时归亲身体验了一回何为箭步如梭。
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就是真真切切的,前一瞬还在巷口,下一瞬就到了巷尾,任她如何睁大眼睛,也很难看清沿途景致的变化。
若叫朝臣知道,几个曾是司礼监最顶尖死士、现为天子重臣的太监,深夜出行只为给几个无知小儿套麻袋,还不知是何感想。
而时归如今能做的,只是紧紧抓住时一的肩头,以防自己被甩飞出去。
以往能叫时一几人同时出手的,最低也是一方大员,今夜本就是大材小用,自然不会再出什么纰漏了。
时一带着时归在一处暗巷里等,余下三人则奔着三个不同方向,无论是在下人看守的卧房,还是阴森可怕的祠堂,皆顺利将田中吉三人分别绑来。
装着小孩的麻袋被丢在地上,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时归下意识后退一步,靠在时一腿边,小声问道:“这、这就是……”
“这就是田中吉三个。”时一冷声说道,并不介意被麻袋里的人知晓身份,却也不打算给他们解开袋口。
倒是时归捂住嘴巴,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余气音:“那我们是不是……”要蒙面噤声,不让别人发现才行?
哪怕她没有将话说全,时一还是从她的动作里明白其中含义。
对此,他只是摇头:“不用怕,就算他们知道我们是谁,也不敢对外说的。”
再不济了,就算小孩子敢跟大人告状,大人就敢多言吗?
明知已与司礼监结仇,不想着如何清除仇怨,难道还要仇上加仇吗?
时一心中冷笑,看着地上几个扭动的身躯越发不善:“就在这吧,尽快办完事尽快回去,省得被大人逮到。”
随他话落,时二几人同时动手。
既是对付几个小孩子,也用不着什么巧力借力,只管避着要害拳打脚踢一番,等他们连疼都叫不出来了,也就差不多了。
唯剩一点——
时一一直注意着时归的情绪,见她并没有出现害怕不忍等情绪后,心头松懈的同时,又忍不住问询一声:“阿归想自己动手吗?”
啊??_[(”时归有些不明白。
“就是你自己过去,打他们也好,踹他们也好,随便你想怎么办。”时一的声音里仿佛喊着什么魔力,不过几句话就说得时归缓缓往前,“阿归还记得吗?他们辱骂大人,言语不堪,甚是可恶。”
“他们还对你不敬,对你造成诸多伤害,哪怕被压着道歉,仍心不甘情不愿……”
时归并不在乎他们对自己如何,可她仍是无可避免的想起,他们白日里对阿爹的诸多诋毁,嘴上说着对不起,可看向她爹的目光仍满是恶意。
“啪——”稚嫩的小手拍在麻袋上,正扇在田中吉脸上。
紧跟着,便是一拳又一拳的击打,一掌又一掌的拍击,时归双手舞个不停,不断牵动着身上的伤口,偏怎么也不肯停下来。
她的双手拍得又红又痛,那就换脚来踢。
这一回,再没有人能反抗,也不会有人一边推搡着她,一边气焰嚣张:“怎么,想打架?我们说错什么了吗,你跟你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许说我爹坏话!”不知不觉中,时归已是泪流满面。
她重重一脚踢在麻袋上,也不知里面是谁,可这并不妨碍她哑着嗓子喊出:“我爹没有错,他还没有做出什么坏事,你们凭什么讲他坏话,坏的明明是你们——”
“不许讲我爹坏话,不许不许不许!”
若非时一见她有力竭之势,强硬地将她拽开,时归仍不知停止。
时一几人全围在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抚着:“好了好了,阿归不气了……”
“他们都该死,哪里值得咱们阿归生这样大的气……”
“以后他们定不敢论人是非了,都是他们的错——”
就连时二都将手抚在时归背上,无声使她冷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时归默默抹去眼角的泪,踮着脚尖环上时一的脖颈。
她声音里还含着哭腔:“大兄,我们回家吧。”
“好。”时一把她的双臂放下来,继而背过身去,在时二的帮助下,将时归稳稳当当地背到背上,左右都有人护着。
当宽厚的脊背站直走动起来时,时归忽然意识到——
白日没能发泄出去的怨气,就这么倏尔散了。
地上的麻袋无人问津,只有一小部分被踢出巷子,等着打更人发现。
而刚下过黑手的几人却是不紧不慢地离开案发现场,便是走远了,还恍惚能听到大人告诫的言语——
“阿归,有大人在,有兄长们在,便没有什么是能叫你畏惧的。”
“今日我们之所以带你一起来,并非只是想让你报复回去,而是想让你知道,有些气是能经我们之手出的,但有些不忿,只有由你自己发泄出来,才不会一直聚集心中,万事有我们为你兜底,
那便肆意些吧……”
此番出府,时一他们已尽量快些,就是为了赶在时序之前回来。
万不想,有时候越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当几人踏进时归的小阁楼时,一抬头就撞见端坐堂上的时序,他一身玄色锦袍,衣摆袖口环着金线,因刚从宫里出来,头上的发冠还未去除。
“回来了?”时序面无表情,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桌面上。
下一刻,他面前就跪倒一片。
时归被小心放下来,整个人正茫然着,刚想冲阿爹笑一笑,不等话出口,先被时序的呵斥吓住了。
“我还说阿归怎这么晚还出门,合着是你们撺掇的!你们随便做什么,我是不想管,但你们带上阿归一起,是想干什么?”
“你们这是还嫌她白日里受的惊扰不够多吗?我就奇了怪了,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就这么一会儿等不得,非要大晚上去做,非要叫上阿归一起?”
“说话!”
眼见大人发怒,时一几人只剩噤若寒蝉,早先在巷子里的气势早没了,如今是大气不敢出一声,有心找时归帮忙求求情,却又怕小动作被头顶的人发现。
就在堂内悄然无声之时,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响起。
时归仿佛察觉不到时序的勃然怒火一般,笑着朝他跑去,丝毫不给时序拒绝的机会,一跃跳到他膝头上,而后高兴地与他贴了帖额头。
时归说:“阿爹,你一定猜不到我们去做了什么。”
时序并不想猜,他甚至想连着时归一起训斥,可一见到她巧笑嫣兮的样子,实在什么重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闭嘴不语。
而时归当然不会叫场子冷下去,她不知想到什么,笑得更开心了,侧头贴在时序耳边:“我们去报仇啦!”
“报——”时序猛然意识到什么。
时归说:“我睡醒后越想越生气,只觉得晌午打架一点都没发挥好,还是把田中吉他们打轻了,然后我就想,能不能让阿爹再带我找他们一回。”
“谁知阿爹不在府上。”时归语气里多了一点委屈,又很快消失不见,“但大兄他们在诶!大兄他们听我说了后,禁不住我的央求,只好带我去报仇。”
“我原本以为要费好些功夫的,谁知大兄他们那——么厉害!”时归大大张开手臂,生怕表现不出有多厉害来,“他们都没用我做什么,就把田中吉他们绑来了,用大麻袋装起来,任我打骂,嘿嘿!”
“就这?还用你做什么?”时序语带不屑,瞥了时一等人一眼,“那他们这些年也是白活了。”
时归只当听不见他的讽刺,仍是高高兴兴地描述今晚做了什么。
说到她把田中吉几人打得连连求饶时,时序终于忍不住了,抬手捏住她的嘴巴,上下两片嘴唇并在一起,生生捏成小鸭嘴。
“阿归不觉得太假了吗?是你把他们打得连连求饶,还是时一他们先动的手,等最后才叫你上前的?”时序对这几个人可太了解。
“另到底是你先想出去找|人报|仇的,还是时一他们先提的?”
难怪我下午入宫时问他们是否同行,他们都不肯,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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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只怪他们不顾时归带伤,又冒着半夜的寒凉出门,哪怕是为了哄小孩儿高兴,也该有个轻重缓急。
时序每说一句,对面几人脑袋就低一分,说到最后,全然瞧不见他们面孔了。
时归见谎言戳破,不好意思地笑笑:“那阿爹,你是要罚兄长们吗?”
“他们不该罚吗?”
“不嘛——”时归皱起小脸,“可是兄长他们都是为了我好,阿爹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这回就不罚他们了?”
“不然叫兄长他们因为我受罚,我以后都不敢去见他们了。”
面对她的求情,时序不为所动。
但若有熟悉的人看上他一眼,定然很容易发现他眼中藏着的笑意,当下的不改口,更多还是为了看时归撒娇。
直到时归又罗列出好多理由,“好阿爹”“求求阿爹”的话说了不知多少遍,时序总算稍稍松了口:“既然阿归这么替他们求情,这次就——”
“就算了!”时归快速接话,同时捂住阿爹的嘴巴,扭头对时一等人道,“兄长你们快起来,阿爹说不追究了,你们快去休息吧。”
“我什么……唔!”时序嘴上的手掌一用力,把他剩余的话全堵在嘴里。
更气人的是,向来对他说一不二的几人竟无视了他的脸色,顺着时归的话站起来,只略一行礼,就飞快从屋里退出去。
“……”时序被气笑了。
然面对时归小意的讨好,他再怎么不满,也皆化作对女儿的一腔怜爱。
——罢了罢了,总归是让女儿解气了。
……
转日朝会。
朝会开始不久,就见太子出列,将昨日蒙学之事一五一十上禀。
此事虽说今早才提,但时掌印遭稚子辱骂、爱女被殴打之事,早在昨天下午就传遍皇城,又有六公主添油加醋地告状,指着自己嘴角的淤伤说什么也要讨个说法,演变到现在已成了一边倒的局势。
昨天下午时序匆忙入宫,也是为此事而来。
今早再提,朝臣少有提出异议,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圣上就下了对田大人等人的裁决。
判田、岳教子无方,罚俸三年,敏郡王之子顽劣在先,不睦姊妹在后,逐出官学,永不录用,其父遇事不察,禁足三月。
正当田岳二人刚松一口气时,却见时序突然出列:“臣奏请,吏部田良,礼部岳林贪污受贿,以权谋私之罪——”
话落,他将手上罪证一一奉上。
若说偌大一个朝廷里,真正能做到奉公廉洁的,不是没有,但也屈指可数,很显然,能叫家中子嗣说出那等恶毒之语、又顽劣不堪的田大人和岳大人,并不在此列,只他们素来只小贪,谨慎踩在被上面所厌弃的线上。
却不想他们惹到了不
该惹的人,总归也不是什么贤臣,处置也就处置了。
望着没能辩解半句就被拉下去的田岳二人,侥幸逃过一截的敏郡王却没有半分宽心,他额角不停渗着冷汗,只觉头顶悬了一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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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结束,百官三三两两散去。
时序整了整衣冠,正准备先回家一趟,却不想刚出宫门,就被得了风声的田家人和岳家人缠上,两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孩子被推到最前。
耳边的哭喊声不绝,时序的思绪却没怎么落在他们身上。
而就在朝臣下朝归家的必经之路上,一架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夫向守门的将士出示令牌后,得以到宫门附近停靠。
马车刚刚停稳,就见一个小孩探出头来,小心透过人群寻找着什么。
有从旁经过的大人看见了马车上的印记,当即面色一变,赶紧离远了去,张口欲向身边的同僚警示一句,又蓦然响起朝上发生的事,生生止住言语。
“怎么?”有不明所以的人想凑过去看个清楚,偏要等见到上面时府的标识,才一脸见鬼地弹跳开来。
时归并不知外面的暗潮汹涌,她只是感觉眼前没有那么多穿得红红绿绿的人了,视野也开阔了许多,更方便她找阿爹。
——这是她想给阿爹的一个惊喜。
昨夜睡前,时归才得了阿爹下朝就归家的承诺,今晨早早醒来后,越等越觉急不可耐,最终在时四的提议下,索性乘着马车来宫门口接时序回家。
只时序并不知道她的到来,不然他也不会踢出那一脚去。
不远处的时归才找完一圈,虽没能看见阿爹,却也不见气馁,就在她开始寻找第二遍时,忽然映入眼帘的锦衣男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阿爹!
时归脸上瞬间盈满笑容,她刚挥起手臂,正想大声叫一声时,却见那被人团团包围起的男人勾起薄凉的唇角,嘴上说着什么,脚下同时动作。
下一刻,一个高壮的成年男人竟被直接踹飞出去。
“!”只刹那间,时归的笑容就僵住了。
而宫门处的时序还浑然不觉,他只是不耐地看着脚下匍伏的众人,听着那些人颠三倒四的疯话,一刻也不想忍耐下去。
“说了那么多,敢问诸位,咱家有伪造什么吗?”
“是你们家老爷没有教子无方,还是你们家老爷没有贪污受贿?又或者两年前意外坠河枉死的那名赶考书生案件里,没有你们家老爷的手笔?”
“咱家只是公务缠身,许多琐碎事没工夫计较罢了,莫非诸位还当咱家是那眼瞎心盲的混人不成?陛下旨意已下,是非黑白,自有定论。”
“尔等与其在这儿跟咱家纠缠,倒不如想想,等你们家老爷判了,你们这些家眷又该何去何从呢。”时序蔑笑一声,余光扫见两个已昏厥不知事的孩子,心底厌恶越盛,不免扬声道,“还不拖下去!”
于是时归就见到,乌泱泱的白面内侍鱼贯而出,粗暴地拽住地上
众人的臂膀,如拖死狗一般将他们拽走?[(,任由耳边哭叫声连绵。
她茫茫然地转过头,正与转身看来的时序对上。
与此同时,她清晰看见了时序眼中那抹未散去的杀意,恍如雷击。
有那走的慢一步的朝臣不经意看见,大名鼎鼎的时掌印带着满脸焦色,步伐凌乱地奔向自家马车。
马车上好像还有旁人,可惜不等他们看清楚,车帘就被落下了。
赶车的时四已经意识到自己恐酿了大祸,不等时序吩咐,赶紧扬起马鞭。
马车方向调转,循着来时的路噔噔驶离。
在一片紧张气氛中,毫不意外,车厢内正是一片死寂。
时序如何也没想到,时归会在宫门外等他,还正好看见他与犯官家眷对峙的一幕,只是不知道,时归到底看见了多少。
偏就是因为这份不肯定,叫他上车良久,也不知如何开口。
尤其是看着时归那煞白的小脸,无声的审判一遍遍在他身上掠过,从没有任何时间如这一刻一般,叫时序艰涩难熬。
“阿归……”
“爹。”
细细的应答声让时序浑身一颤。
他苦中作乐般想着:女儿好歹还理他呢。
有了这个好开头,他渐渐找回点自信,比如从时归的对面坐到她身旁,隔了约莫一人的位置,手指颤了又颤,终还是放回自己膝头。
正当他手足无措之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微小动作。
时归轻轻抬起右手,手腕上还缠了一圈细细的绷带,因有着轻微扭伤,并不好大幅度动作,便只能一点一点地挪,直到落在阿爹手背上。
紧跟着,她扶着车厢站起来,径自走到时序跟前儿去。
在时序错愕的目光中,她拉开对方的双臂,犹疑着圈在自己腰间,而后往前稍一倾倒,正正好好倒在对方怀里。
时归靠在阿爹胸膛上,眼前所浮现的,总是她在宫门口见到的一幕。
相较于昨日时序的大反派发言,今日所见,倒更符合她对大反派的一贯印象。
该怎么说呢……果然不愧是书中与男主作对到最后的一号反派吗?
时归曾以为,在书中男主出现前,她只管跟着阿爹兄长高高兴兴过日子就好,唯一可能会为难一点的,也就是她不怎么好的功课。
直到今日所见,叫她神思豁然开朗起来——
反派总不会突然成为反派的。
她之前总觉得,当下的阿爹还远不到一人之下的位置,与书中反派权宦更是相差甚远。
可是,焉知未来那个权倾朝野、声名狼藉的司礼监掌印,不是由今日之人一点点演变来的呢?
她天真地以为,只要阿爹不跟男主作对就好。
又如何知晓,随着司礼监掌印手握权势越来越大,那些曾经或即将受其迫害之人,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男主呢?
时归想着:她其实不是多么善良的人,也无意
做人们的“拯救者”。
可她总是会怕,怕阿爹遭天下人弹劾,怕阿爹遗万年骂名,更怕他真如书中所言,弄权祸政,滥杀无辜。
这是不好的。
时归听着耳边沉稳的心跳声,仰头问道:“阿爹,你为什么想杀他们呢?”
是因为我吗?
半晌沉默后,她背后的掌心忽然摩挲起来,似是在无声给着她支持。
时序沉吟道:“或许有他们欺辱了阿归的原因在吧,可是——”
“十三年前,田良入职吏部,贪受白银三千两,调一酷吏赴边,往后三年,边疆百姓苦不堪言,稍有违令,必遭酷刑审判。”
“十年前,岳林调任礼部,因其疏忽,使得宫宴上出现大面积腹泻之事,最后以三百宫人赐绞刑收场。”
“……两年前,一入京赶考书生撞破田岳二人狎妓现场,朝廷明文律令,百官不得行狎妓弄妓之事,为防事情败露,二人将书生溺死在护城河,后伪造意外逃脱。”
“阿归觉得,他们该死吗?”
田岳二人本就万死,以前被轻轻放过,只是因为没有人愿意耗时耗力地去追究,时序也无意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当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时序也不介意推上一把。
听着耳边被列出的一桩桩罪状,时归只觉眼眶酸涩,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落下了。
而她只知胡乱抹着泪,颤声说着:“该,该死,是他们该死……”
而不是她爹以权谋私,残害忠良。
至少在田岳一事上,她爹不是坏人。
时序轻笑一声,心头的重量缓缓变轻,他垂首细问道:“那阿归知晓了其中内情后,还会觉得我歹毒心狠吗?阿归……可还会怕我?”
时归再也禁不住,哇一声哭出来,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衣袍里:“不怕,不怕了……阿爹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我再也不怕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