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颜觉得不太对, 去叫未起宁起床吃饭时就悄悄问他大老爷是什么样的性格,她好对症下药。
未起宁想起亲爹对付世家大族手拿把攥的风格,对她说:“父亲是一个深沉的人。不过对我们还是很好的。”
后面的话楚颜全没放在心上, 只记得第一句【深沉】。
既然是个深沉的人,那想必是喜欢规矩的。
……她还不够没规矩吗?
当晚便是真正的家宴。
如未东来所说,桌上只有几样家常小菜, 还是全素。不过未家中的厨子会做素斋, 因为家里有老太爷这么一个大孝子十几年如一日的守孝, 素肉素鸡素鸭做得与真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楚氏与未东来对坐,楚颜与未起宁坐下首。
还有二老爷特意送来的素酒——这孝守的真是什么都有呢。
楚颜听说过素肉, 第一回见到素酒。
再联想起守孝不能碰女人,小厮倒是无妨的规矩, 就觉得祖宗如果真的地下有知,说不定会气得再死一回。
未起宁也悄悄说:“只怕祖宗在世的时候也是如此, 说不定不会生气。”
她悄悄跟未起宁说话, 声音大的至少楚氏能听到。
当着长辈的面说悄悄话!这肯定不算有规矩!更别提这劲暴的话题了!
楚氏听着这两个小孩子的胡说八道就赶紧给未东来倒了一杯素酒, 让他不要注意孩子那边。
未东来仿佛耳朵失聪了,笑眯眯的, 也给楚氏倒了一杯,轻轻一碰:“你我夫妻共饮一杯。”
楚氏陪饮。
未东来趁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低声述着衷情:“久别多年,你我夫妻不似夫妻,倒似生人一般。”
楚氏心中戚然。
未东来展颜一笑:“既然如此, 就当是初见。小生这厢有礼,还请娘子勿怪。”
楚氏以前与未东来相处时也见过他如此形状,只是现在两人年纪都有了,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悄悄避开他的眼神,转头一看,楚颜正指挥未起宁给她倒酒挟菜。
未起宁乐得陶陶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楚颜以前没这么干过,第一回有些不熟练,时不时的就反挟一口送到未起宁嘴边。
未起宁给什么都张嘴去接,吃得满面笑意。
楚氏看怔了,回神就对未东来说:“他们小儿女胡闹惯了。”
未东来羡慕道:“正是家宴才应该如此自在呢,家里还讲什么规矩?”
他试探着给楚氏挟了一个豆腐丸子,是面筋做的假肉,放到楚氏盘子里,说:“我记得你爱这个味。”
楚氏是喜欢酱油做肉的,炖得软烂些,配着桂花酒,两人能吃一盅。
未东来本来吃肉更喜欢干柴的口味,与楚氏分离这么多年,他也改了口味,爱吃酱油炖肉了。
楚颜看到,立刻说:“姑妈不喜欢这个,姑妈喜欢有嚼劲的。”
未东来一下子怔了,看着楚氏,心潮起伏,突然失笑:“看我,竟然记错了,该打!实在该打!”
楚氏默默地挟起这个豆腐丸子塞入口中,没多嚼就吞下去了。
晚饭吃完,楚颜自觉表演得很可以了,她就差在桌上劈叉了,要是这样大老爷都看得下去……那就太不合理了!
吃完饭后,未东来主动告辞去收拾好的厢房休息,楚氏松了口气,未起宁本来住前院,今天稀里糊涂的,也搬回来了,小小的院子从没这么热闹过。
楚颜本来独享月洞门里的三间屋,现在硬要分出去一间给未起宁,未起宁就一路跟回去说要好好给妹妹道歉。
两个小的走了,楚氏独坐了一会儿,觉得这屋里倒是安静得有点不像了。但前后左右现在都住满了,隔着门窗还能听见下人们走动送水洗漱的声音,还有关门的声音。
楚氏第一次觉得安心了不少。
秋月秋香送水来洗漱,楚氏卸了钗环,脱了外面的半臂与腰带,只着里面的襦裙坐着洗脸。
秋香将今日穿的衣饰都收起来,想了想,从衣柜中抱出一条花间裙说:“太太,明日穿这条裙子好不好?”
楚氏回头一看,秋香正将裙子展开,是一条褐与绿交织的间裙,颜色并不出众,跟她的年纪正相衬,就是守孝穿也可以。
秋月也说:“这个好,不用腰带,系一条丝巾就很好看了。”
楚氏很久没穿过这么花的裙子了,当即摇头。
秋香失望的把裙子再放回去。
楚氏想了想,说:“明日用假发吧,梳个圆宝髻。”
秋香和秋月立刻就高兴起来,秋香更是马上把假发找出来,又抱出一个匣子,里面是一套八支的银对钗,还有一个步摇。
秋香说:“不用步摇,只戴对钗也很合适呢。”
正合楚氏的意,她觉得步摇太张扬了,对钗就可以了。
她拿起这只步摇看了看,说:“给颜颜用倒是正合适。”
秋香说:“那也要看楚小姐愿不愿意呢,她不喜欢头上勒得紧。”
插步摇太沉了。
楚氏笑了,说:“她还是小孩子呢,以后就会喜欢了。女为悦已者容。”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不妨未东来自己推门进来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一边走进来一边说:“嫣然,我这次回来没带棋盘,你那张借我用一下。”
然后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楚氏先是怔,然后是怒,再然后是羞。
未东来先是怔,然后看她怒了再羞了,就作了一揖:“是我唐突了,明日再寻你借也是可以的。”
然后就退出去了。
秋香和秋月从刚才就变成了哑巴,等未东来进来再出去后,两个丫头赶紧去栓上门——以前没这个习惯实在是因为没必要,院子大门一锁,夜间这里只有楚氏与楚颜两个并几个丫头婆子。
今天才发现从今日起就不同了!院子里多了两个男人!
不过栓上了门后,秋月和秋香还是觉得不太对……就是,那不是大老爷吗?
秋香先开口:“我算明白为什么春喜现在会栓门了。”不栓上门,大少爷天天往里闯。
秋月也说:“倒是与大少爷一样……”
父子一个脾气,一个风格。
楚氏半辈子了,没想到还能体会小女儿的情状,此时恼也不是,骂也不是——未东来要是还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退出去了,她面对两个丫头的话,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楚氏面色不对,秋香和秋月也不敢说话了,赶紧服侍楚氏休息,熄了灯,主仆三人都歇了。
未东来回去后倒是激动的在屋里转了几十圈,躺下后还在想明天该干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楚颜就被春喜叫起来了。未茵和未莲昨天就回去了,大老爷回来,这边房舍也紧张了,刘氏就把未茵未莲接回去了。
楚颜昨晚上打了几百遍的腹稿,把后面几日如何在大老爷面前表演想了一遍又一遍,今早就有点起不来床,对春喜说:“你跟姑妈说,我今天不过去吃饭了。”说完就要倒回去接着睡。
春喜才不管呢,掀开被子就给她套裙子穿袜子,再拉起来给她穿上袄,再让她靠着,她给她洗脸。
楚颜本意是死死闭着眼睛一心一意要睡觉,春喜给她洗脸,她都硬挺着不睁开。
春喜给她梳头,她还能继续装睡——睡觉之心十分的坚决。
春喜自己干自己的,没有小姐捣乱,竟然感到工作都变顺利了。
她给楚颜梳了个双髻,一边插了三对小银钗,小小的笼着圆圆的发髻,又可爱又不扎眼。要不是守孝,她都想好了要给楚颜用金花钗配珍珠,再簪一朵绢花,别提多好看了!
又找了一条月白色的齐胸裙,外面加一件藕合色的半臂。
再将楚氏给她的金锁戴上,藏在衣领间。
然后,春喜才对楚颜说:“老爷要带太太和大少爷出去呢,您要一个人在家待着吗?”
楚颜死也不肯睁开的眼睛瞬间睁大!
提起裙子就要往外跑。
春喜熟门熟路的提着楚颜的小包包,里面放着手帕香包荷包等物,一路跟着到楚氏门前,不等楚颜自己闯,春喜眼急手快把帘子掀起来,送她的小姐进去。
听秋香说昨天是小姐自己掀帘子,要是她在,肯定不让小姐自己来。
春喜觉得小姐不像她的妹妹,倒像是她弟弟——她弟弟当年都没小姐这么皮。
楚颜进去就看到屋里已经有三个人了。
楚氏、新回来的姑父,还有未起宁。
她进来前怎么没听到他们说话?三个人都不说话吗?
然后楚颜就先看到楚氏今天换了新发型!以前楚氏是从来不用假发的,都是简单梳个发髻,配几根不失礼的钗就算了。
楚颜顾不上未起宁看过来的眼神,先冲到楚氏身边去,靠着楚氏撒娇:“我起迟了,姑妈等急了吧。”
楚氏笑道:“不迟,不迟。”
未起宁也跑到这边来:“妹妹不急,我还想喝了这杯茶再去叫你呢,你看,茶还是热的呢。”
虽然看起来今天像是这一家三口出游,但是楚颜决定仗着厚脸皮挤进去!
楚颜一边拉着未起宁,一边继续对楚氏撒娇:“姑妈这是要出去吗?带不带我?”
楚氏笑:“带你,肯定要带着你的。”
未起宁先道:“咱们一家出去,怎么会不带妹妹。”
楚颜就去看未东来,想看他是什么表情——生气没有?
未东来含笑看过来,起身道:“既然颜儿也来了,咱们这就走,现在天还早,就不去打扰老太太和老太爷了,我留个口信,让人过后去给二老说一声就行。”
出门时,楚颜才看到天色确实还早,天边还发青呢——这是真正的清晨啊!怪不得她起不来,平时这个时辰她就是醒了都要再睡个回笼觉的。
一行人踏着清晨出去,坐上马车,一路向城外去。
街两边的店铺都关着,往日早就出来做生意的小商小贩现在都没出来,只有零星几个背着行囊的百姓脚下匆匆,应该是想赶回家乡。
还有路边懒散的衙差,似乎也是一脸困倦,慢吞吞的从街边走过。
楚颜看来看去,半懂半不懂,就问未起宁。
未起宁:“国丧休市,这些急着回家的应该是怕家乡有劳役,或是赶不回去,官府最后还是会赶人的,不会让外地人在本城逗留。”
所以早走比晚走好,晚走你不是本城的人,户籍不在本地,被官府抓到说不定还要吃官司。
未起宁看到衙差,叹了口气,说:“衙差是来抓小商贩和开门的商户的。刘大人已经公告休市了,这之后再开门做生意的全都要问罪的。”
虽然是国丧,虽然官府已经下令不许再做生意了,但是总会有怀着侥幸之念的人挺而走险。
小民能想到的,就是不做事就没饭吃。国丧如何,太上皇如何,他是顾不上的。
未起宁在这次国丧体会到了许多事,从上到下,从世家旺族到平头百姓,每一个人都因为国丧而受到影响。
如父亲这般趁势而为已经算是好的了。如百姓这般只能随波逐流的,只能认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