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如今心中肯定是有着颇多疑惑，不知我为何会突然心气衰减，甚至想要将你推举上这个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
“你我师徒在一起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对于你的心思，为师早已了然！”
方孝孺还不等陈默发问，便将他心中所想全都讲了出来。
眼见着恩师知道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陈默索性不再隐瞒，直接开口对其问道：“既然老师已经知道了徒儿的心中所想，那我也就不做隐瞒了。”
“我不知道您究竟为何会有如此消极的想法，如果是因为翰林院中有人对您不敬，那您尽管告知于我，哪怕是冒着天子降怒的风险，我也一定要让其付出代价！”
陈默将方孝孺视为父亲一般，自然不会容许别人冒犯方孝孺。
可是在听到了他的这番话后，方孝孺却只是摇了摇头：“你这孩子莫要总是喊打喊杀，你手中虽然握有权柄，可越是如此，为人就越需低调谨慎，否则日后恐怕将要遭受祸患！”
“为师之所以会如此，并不是因为有人冒犯为师，而是因为我在翰林院中任职的这段时间里看到了许多人性的丑恶。”
“翰林院本来应该是天下学子切磋学术的地方，可是现在却被那些文生搞得乌烟瘴气。”
“他们所抄录的那些书稿无不凝聚着前人心血，可是他们却将这些书稿以低价变卖，借此获取利益。”
“对于这些事情为师向来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知道朝廷对于这些文生的待遇并不算高，他们会做出如此举动，可能也的确是因为他们家境贫寒。”
“可是他们断不该在做出如此损公肥私的事情之后还显得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甚至还相互之间坐在一起交流经验！”
“像是他们这般所作所为，为师实在难以接受。”
“翰林院如今已经不再是朝廷培养这些文生的地方，而是成为了一处藏污纳垢的所在。”
“为师这一生虽算不得清明，可却也不想和这些人同流合污。”
“他们的这些所作所为为师实在是难以接受，所以我才主动向朝廷提出修养，为的就是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
“不过这件事情主要是因为为师的性格如此，过错并不在于那些同僚。”
“既然朝廷委任你查清有人贩卖书稿一事，那你就只管调查此事便可，千万不要将怒火发泄到那些无辜同僚的身上。”
“你如今虽然手握权柄，颇得陛下喜爱，可是有朝一日你终将失宠，你应该在自己风光无两的时候多为自己日后考虑，而不能在此时嚣张跋扈，恃宠而骄，免得遭受旁人妒恨！”
方孝孺这番话说的可谓字字肺腑，而在听完了他的这番话后，陈默则是十分郑重的点了点：“老师尽管放心，您的这番训教，学生全都记下了！”
“嗯，我如今准备向朝廷请辞，不想再继续担任翰林院大学士一职。”
“这个职务一旦空缺下来，那就需要有人担任。”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尽量了解一下这个职务，同时也和其他同僚打好关系，如今陛下让你接任这个位置，为的也是希望在我离开之后能够有人接替我的位置。”
“无论是我还是陛下，都希望你能够懂得何为明哲保身，为人不要再像之前那般刚硬。”
“等你熟悉了这个位置之后，我会亲自向朝廷提出请退，等到那个时候，所有的重担就全都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在说起这番话的时候，方孝孺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金鱼池上。
“直到入朝为官之后，为师才终于明白了你师爷当初为何要让我远离朝堂，咱们师门性格刚硬，如果入朝为官，那就难免要受到牵绊。”
“想要保全自身，那就必须要如同水中游鱼一般学会蛰伏，圆滑。”
“哪怕是冰冻数尺，只要尚有一丝活水清流，那就能有存身之地。”
“为师不求你能够做朝堂的清流，只希望你能够学会明哲保身，千万不要像是为师这样动辄牵连亲眷，活的战战兢兢！”
方孝孺当初被判朱株连十族的时候，心中同样存有恐惧。
可就是因为他那一身读书人的傲骨让他始终不肯低头，所以他面临株连十族的风险，也不肯为朱棣写下那封登基诏书。
如今的方孝孺更是因为看不惯那些读书人的蝇营狗苟的举动，主动提出告老请辞，要就此舍弃这个来之不易的官位。
不过在听完了方笑如的这番话后，陈默却并不感觉惊讶，反倒是对其多出了几分理解和敬意。
做官能够做到这个程度，这足以说明方孝孺的境界已经高到了一定层次。
陈默虽然做不得如此取舍，可是他也不会拖了恩师的后腿。
“我会尽快接手您之前留下的那些工作，等我正式接管翰林院后，您就可以向陛下请辞了！”
说到此处，陈默略一停顿：“只是辞去了官职之后，您和师娘又准备去哪？是准备要回浙江老家还是留在京城养老？”
“如果您愿意留在京城的话，那我和凤燕愿意为你养老送终，弟子如今官职虽不算高，可是每年的俸禄用于养家糊口却也足够！”
陈默打从心底希望方孝孺能够留下，毕竟这是当初一直提携，照顾自己的恩师，而在他的身上陈默也的确感受到了何为父爱。
可是在听到了陈默的这番话后，方孝孺却笑着摇了摇头：“我若是真能辞官，只想与你师娘一同浪迹天涯，既不想回浙江老家，也不想继续留在京城。”
“我只想如你师爷所说那般，做一只闲云野鹤，与你师娘双宿双飞。”
“其实直至暮年之时我方才明白，这些年来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师娘。”
“当初我选择入朝为官，将她和儿女一同留在了浙江老家，这些年来若不是你师娘一心拉扯，恐怕我那年幼的儿女早就已经冻饿而死了。”
“如今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而我也终于卸去了身上的负担，未来的这段日子我想为自己而活，也为你师娘而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