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落镜山外,陶诗雨不敢太过放肆,以道术卷起一阵狂风,配合武夫肉身贴地而行。
陶广庆忍着憋屈,跟在后面。
半刻不到,两人来到一条枯草遍地的野道上,四辆车驾驰行在前。
“我只要属于柯千柔的东西,不与他有多余纠葛。”
四具尸傀自道路两边绕出,以四象阵封锁前方百丈。
陶诗雨才动手,她面色陡地一沉,真炁运转至双目,夜色下的视野清晰起来。
视线中四辆车上驾车的是六名白袍弟子,一言不发,粗看不觉如何,多看两眼就令人觉得怪异。
凭四境武夫对血气的感应,那六人如同傀儡,气血波动微弱不似活人。
捏决一引,金行尸傀连拍四掌。
“轰隆……”四辆车驾连带四头二境妖物,一齐崩碎开来。
前前后后四辆车,除了四头拉车的妖物,其余道道人影同时扭曲消失,其中就有姓柳的小子。
“不堪一击,蛊术花样倒是不少。”陶诗雨秀面露冷笑。
尸傀不同于尸道修士,一具傀儡而已,感应到附在影身上的阴死之气,但没能辨认出影身。
并指连点,四道火行术法打出,车驾、妖物残尸须臾间化作灰烬。
狂风骤起,先是吹飞灰烬,接着以尘土掩盖焦黑,野道上很快没了多少痕迹。
“这婆娘杀完放火再毁尸灭迹,还真是熟稔。”
陶广庆在旁腹诽,就见陶诗雨闭目捏决,似在感应散出去的符箓纸鹤。
此女一声冷哼,改换方位贴地掠行而去,快到三境武夫根本跟不上。
半道上,野道上空,密林深处,数十只乌鸦振翅。
如先前的影身一样,如不细看,在这夜色下很难发现蹊跷。
陶诗雨有了警觉之心,一一扫过见到乌鸦,发觉乌鸦身上寄生有眼球,像是某种古怪蛊虫,对方在隔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乌鸦散在各处,彼此相隔遥远,要挨个解决掉颇为费事。
“和阴玥皇朝的蛊师一样,惹人厌烦。”
向来直来直往,喜欢正面斗法的陶诗雨,对这些不能取人性命的花哨手段极为不屑。
来到符箓纸鹤捕捉到的异常之处,道路上蜃气缭绕,迷蒙不清。
陶诗雨没有半点的迟疑,散开护体真罡,直接冲进幻境。
少顷,她出现在一处丈许方圆的碎土前,脚下泥土松软,有东西才钻下去不久。
这明显是蛮蛊遁地留下的痕迹,土行尸傀也能遁地,可此时再追已经来之不及。
陶诗雨也没有追下去的打算,她的目光落在碎土边缘的一个瓷坛上。
她想着随手碾碎瓷坛,却又猛地收手。
闪身一步,打开瓷坛的盖子,里面赫然是一坛骨灰,不掺杂丝毫杂质。
骨灰自是柳风所留,正是那具桃木棺材内的柯千柔尸身所化。
“蕴含柯千柔心血的木芯给了我,连骨灰也给了我。”
“柳风,你最好别落到我手里。”
陶诗雨捧着骨灰坛,怔在原地良久,不知怎的,心里气闷无比。
……
丰州,南川府,安平县。
夜色下,县城内灯火寥寥。
当下宜州大乱,丰州也好不了多少,早就没有了过去的烟火气。
城西,马家大院的后门前,七辆马车赶到。
“吱呀”一声,后门大开,奔出数十名身材健硕的家丁。
领头家丁与赶车之人只会一声,示意手下动手自车厢内取货,被他们拖出来的是一個个大活人。
七辆车拉来近百人,九成是住处偏僻的穷苦人家。
上百人被绑住手脚,封堵住嘴,如牲口一样被送进马家。
没多久,马车调头离开,后门重新合上。
大院内,送来的百人不是头一批,地上挤挤挨挨全是人,加起来有近四百人。
正对大院的厅堂内,马家三位老爷立在一边,满脸笑意地看着主位上的血袍身影。
两边的座椅上,两排十八人,尽是身着血袍。
这一行十九位坐着的正是赤月教之人,六名护法,十三名弟子。
仅此十九人到场,不算弄来的货物,马家上上下下两百多号人,还有五位二境圆满,也无一不是恭恭敬敬。
原因无他,六名护法之中有三境。
放在过去,赤月教护法多是二境圆满,现如今竟是轻易就能拿出三位三境来取货。
“有劳马家主费力,本护法以高出往日七成的价买下,拿去吧。”
“云护法客气了。”
六瓶血腥味浓郁的丹药抛出,马家大爷马成业小心接过,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
过去马家坑蒙拐骗,弄到货后卖给各方要用人的帮派宗门,也有卖给赤月教的时候。
如今赤月教势大,他家的生意被赤月教包揽。
好处确实不少,可现在朝廷和赤月教斗得厉害,若是他卖货给赤月教的事暴露,那就是满门被斩的下场。
主位上的云护法瞥了眼马成业,猜出此人心思,轻哼一声道:“叫你的人出去走上几圈,守在暗处的捕快全是我赤月教之人。”
“赤月教日益壮大,许多官府里头都有我们的人,你在这安平县尽管收人,没人拿你。”
“是、是,我马家定会为赤月教全心办事。”
云护法满意点头,朝下方弟子大手一挥。
“接引他们入我圣教。”
“遵命。”
十三名血袍弟子起身,来到院子里的水缸前,往缸内倒入可催发气血的药散。
待药散化入水中,当先二境后期弟子摸出一个玉瓶,动作小心地扯下瓶塞,将瓶口倾斜向下。
一滴凝结成血晶的鲜血落入缸内,满缸水很快被染为血色。
如此还不够,十三名弟子各自咬开手腕,又送入自身部分妖血入缸。
被押送来的近四百人,都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毕竟赤月教现在有着两百万教众,消息早已传开。
当下朝廷大军围剿赤月教,敢明目张胆入教的人少了许多。
赤月教祸害四方,传言朝廷也在祸害流民,大街上流民难见,竟是抓他们这些穷苦人家来充数!
微弱灯火下,有人不惊反喜,有人绝望癫笑,但大部分人还是失声抽泣。
被送到此处的皆是真正的底层,有些修为傍身者不可能沦落至此。
眼下日子不好过,成为赤月教教众同样不好过,这一点他们是心知肚明。
“给你等松口,敢大喊大叫者,死。”
“一人一碗,全喝下去。”
见要给人松绑,马家一众家丁赶紧躬身过来搭手。
两名赤月教弟子抬起水缸,其他弟子分发盛满血水的瓷碗。
可不等这些底层百姓手里的血水灌进肚,大院内的抽泣声一顿,近四百人成片倒地。
眼见于此,整个马家大院内,兵器出鞘的响声连成一片。
上下两百号马家之人神色紧张,院内的十三名赤月教弟子第一时间护住水缸。
厅堂内,六名护法面带狞笑,看出是有人投毒,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最先毒发,接下来就是马家这些稍有真气修为的家丁。
云护法一步来到院内,附近几条街全是他赤月教的人,还另有护法带头,无需太过克制。
“哪一门的蛊师敢挑衅我赤月教?滚出来。”
他这话出口,底气十足,只是话音刚落下,似是为了回应他,马家大院四面漫起滚滚青黑色毒雾。
在毒雾之后,蜃气弥漫,将整座马家遮拢在内。
看这架势,摆明了是要与他们斗上一场。
“动手。”
六名护法,趁着蜃气还未完全散开,两方冲向院墙,一方直奔大院后门。
没等他们出去,下手之人先行闯进院内。
最先出现的是一头生犄角的秀气少女,面色亢奋,咧嘴间满口尖齿。
一个照面,二境圆满的护法被掏去心脏,精血入口。
吃了开胃菜,半妖少女与三境护法厮杀在一起,正面对碰血妖血脉,还能压着这位护法打。
另外两方,一红衣蛊师,一黑色羽衣青年,各自截住一方去路。
三位三境后头,数十名蛊师出现在各处院墙上,除少数几人,尽是二世身蛊师。
等马家众人看清时,四面的院墙上已是爬满蛊虫。
半空中,一只只石子般的蛊虫飞舞,不乏发出破空之声的三品蛊虫。
如此阵仗,马家主仆两百余人,一下子面白如纸。
满院家丁眼睁睁看着蛊虫逼近,四面八方全是蛊虫,以他们大半是一境武夫的修为,想躲也不知往哪儿躲。
没有任何意外,院内哀嚎声成片,马家之人被蛊虫强行入体。
院墙上,道道白袍、蓝袍身影面色残酷,各自施蛊。
但凡是试图冲出院子的,下一眼就是死人。
厅堂内同样爬满蛊虫,马家三位老爷皆是二境圆满,一样不敢轻举妄动。
常年在外奔走的马家二爷,此刻瞪着一双眼,认出那些蛊师的衣袍。
“大哥,是蜕仙宗蛊师……”
马家大爷、三爷闻言,两张老脸发青,握在甲兵上的手掌青筋暴起,没敢拔出甲兵。
无需怀疑,只要他们敢动手,必定是死路一条。
蛊师本就难对付,同境武夫碰到难以匹敌,而能进蜕仙宗的蛊师,更是蛊师当中的好手。
传言蛊师修行,一言不合就拿其他蛊师当养料。
而那蜕仙宗所在的落镜山峡谷,每隔三年,便会有数千蛊师相互残杀,所为不过是得到闯蜕仙宗试炼的资格。
这般残杀过来的蛊师,现在冒出来几十个,他们心中不怕才是怪事。
就在此时,三方交手之处,三名二境圆满护法丧命,余下三境三对三。
冲向后门的云护法,一拳血雾奔涌,打飞羽衣妖修,独自脱身而去。
事已至此,知晓来人身份,这位云护法也没了要杀尽来敌的心思。
既是蜕仙宗蛊师到场,他安排在附近的捕快,应该是全成了死人。
更令他心中难安的是,藏身外边的是陈护法,已到三境圆满,竟是半点动静没有,也不知是逃了,还是遭了毒手。
院内十三名赤月教弟子,见云护法都要逃,连忙抛下一缸血水,腾起血雾掠向后门。
云护法在前,十三名弟子在后,先后十四人闯出马家大院。
奇怪的是,后面的蛊师无论二世身、三世身,无一人过来阻拦他们。
正当他们要散开遁走时,视线中一紫袍青年漫步而来,右手提着一人,是脑袋少了大半的陈护法!
对上三境妖修从容不迫的云护法,见来人一身紫袍,毫不犹豫,一掌打在自己心口上。
其上一枚来自四境长老的血晶尖刺,转瞬间崩开。
“嘶啦”声中,一头遍体血鳞,周身血色荆棘缠身的八尺怪物出现。
他身怀血妖血脉,无惧三世身蛊师,哪怕是三世身圆满来了,这位云护法也敢较量一番。
可来人不是寻常三世身蛊师,而是蜕仙宗的嫡系弟子,他不到三转血妖身圆满,岂敢留下来送死。
再者,他面前就有个三境圆满的陈护法,脑袋被打缺了大半,死到不能再死。
血雾黏稠如水,腾开数十丈,一血妖虚影猛地扑向前方紫袍青年。
“属下无能。”
“你才入三境,怪不得你。”
数十丈外,羽衣男子正单膝跪地,而紫袍青年面对滚滚血雾,神色间漫不经心。
碰到那位武、道双修的阴玥皇朝四境,他只能逃,可对上个三境血妖,何需全力。
“嗡……”即将圆满的三佛根佛力展开,人影一晃消失。
只是照面,十三名赤月教弟子双目失神,脚步踉跄着原地打转,被道道黑影穿身而过,顿成一地死尸。
血妖虚影被一印轰开,血雾也难以侵蚀来人肉身。
“嘭、嘭嘭……”
紫袍身影截住去路,与八尺血妖身近处斗在一起时,发出声声闷响。
来人没有闪避,也没有出拳对碰,只抬起四肢格挡。
面对个头只到自己胸膛的紫袍身影,三转血妖身正面狂轰,也无法打坏此人肉身。
皮肉勉强能破开,但里头的骨身,却不是他能打断的。
血妖身蛮力居然比拼不过,血炎近身也伤不到对方,破开的皮肉还转眼愈合。
闷响声不过十声,八丈血妖身体表迸裂,大量精血在其背部结成一双宽大血翼,施展出血遁之法。
可如此近的距离,他想走也走不了。
血影振翼抽身的刹那,紫袍身影晃动,一指捅入头颅,佛火直灌入内,地上随即多出一具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