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石室角落处,草木散开,露出陆瑶的身形。
放出女儿后,陆槐一个模糊,消失在原地。
二十丈距离,枯瘦身影只跃动了两下,顿住之时直接出现在贺星白身前。
其身后的贺子瑜和贺卢两子,二人连反应都来之不及。
前一眼陆槐还在石室内,下一眼半道上只留下两个残影,他们的阿爹便整個人倒飞而去。
“砰”的一声,贺星白砸在了岩壁上。
“不管是门中几名长老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这一拳都是你该受的。”陆槐满头白发,神色阴森。
贺星白嘴里呕出大口鲜血,老脸上笑意不变,兀自从角落艰难爬起身来。
“谢师兄手下留情。”
陆槐虽是残了,确是实实在在的三境层次,一拳叫他重伤,没一段时日的静养休想恢复。
只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如无大机缘,陆槐此生与四世身无缘,甚至连三世身都难以圆满。
这边,单是闪身过来,加这一拳,陆槐身形又显不稳。他强行脱胎而出,与两名邪道的交手耗尽了他不多的精力。
“阿爹。”
“兄长。”
“陆郎。”三声低呼响起。
陆瑶、陆丰,以及自通道内掠来的紫色花影,在场也只有这二人一精怪,是真心实意关心陆槐。
紫色花影落到陆槐身侧,花盘正好拖住陆槐的身子。
陆丰和陆瑶一左一右,近距离之下打量,发现陆槐的情况比他们想的要更糟糕些。
单看气色,眼下头发全白,身形枯瘦的陆槐,比之脱胎之前还要不如,日后修养体魄绝对是件麻烦事。
贺星白挪步过来,背后刀状兵蛊虫足拖动,卷起三具武夫尸身送到紫蝶花精的根须前。
花精领会此人的意思,以根须贯入三具尸身体内,提炼三人体内的精血。
本该是给陆槐用来脱胎的武夫精血,现在成了给陆槐稳固衰败之体的补药,难以济事。
“师弟这里还有一盒药蛊,必可助师兄稳固体魄。”
陆槐和陆丰,两人俱是眯了眯眼,贺星白好算计,连给他稳固残废三世身的药蛊都备好了。
“贺师弟当真是用心良苦啊。”陆丰哼了声,甩袖卷走那一盒药蛊,送到了陆槐手里。
贺星白也不在意陆丰的讽刺之意,始终陪着笑脸。
至于他身后的两子,贺子瑜和贺卢,则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陆瑶。他们早知陆槐有个女儿,不料此女外貌如此出众。
双十样貌的陆瑶,五官柔媚动人,饶是换了身遮掩身段的宽松袍子,仍难掩傲人之处,叫这二人看得心痒难耐。
岩壁下,柳风“踉跄”几步,嘴角又沁出几缕鲜红。
他巴不得陆槐出事,但此刻也得做做样子,脸上挂着担忧之色来到近前。
“师父,弟子手里还有灵浆,这就去取过来。”
陆槐斜坐在花盘上,不管柳风真心假意,他赞赏地看了眼柳风。
“灵浆与我无用,老夫说话算数,明日你与阿瑶成婚,亲自为你们操办。”陆槐注视着柳风,淡笑道。
“方才对上二境武夫,柳风着实出力不小。”陆丰也流露出些许笑容,帮着柳风说了句好话。
“哦,为师侄女招的夫婿?”贺星白侧目看向柳风。
殷红发色占大半,是“食火”蜕皮二次,皮肉不似武夫那般打熬过,一举一动又有力感,是修了秃驴的功法。
再多的,在柳风不全力施展的情况下,他也无法看出柳风的底细。
这位二世蛊师尚且看不出深浅,他的两个一世蛊师的儿子更看不出,只打量两眼就断定柳风是对陆家言听计从的废物,毫不掩饰对柳风的轻蔑之色。
他们只当是陆槐疑心重,要招条听话的狗当女婿,而非看重了此子的修为。
“柳风,你的伤势如何?”陆瑶柔声道。
眼前的柳风嘴角溢血,看上去受伤不轻,的确是尽力了。
她稍稍一想也能料到,柳风再如何厉害,又哪有能力抗衡一名二境圆满武夫。
倒是她先前急切之下,以柳罗为要挟,逼着柳风去面对二境圆满,有些欠妥。
“调养一日即可,不会耽误与阿瑶的婚事。”柳风说着无碍,嘴角又沁出些许鲜红,眼光来回在那庄姓武夫身上打转。
察觉到柳风的目光,陆丰看了眼庄姓武夫胸前缠绕的一道黑线,少了武夫真气激发后,看上去就如一条黑色丝带。
若非陆丰先前见过此甲兵展开后的样子,他也无法看出此物是件兵器。
此甲兵是一柄黑蛇剑,能破开他的兵蛊甲壳,算是一件利器。
“既如此,你且先回去修养。”
“你出力不小,这件二品甲兵修了佛力勉强能用。”
陆槐和陆丰眼神交汇,陆槐点头后,陆丰才将尸身上的黑带接下交与柳风。
“出力是弟子份内之事,弟子先行告退。”柳风接过黑色丝带,又装模作样地咳出一口淤血,这才转身而去。
天然石洞内只余下六人,贺星白、贺子瑜、贺卢父子三人,陆槐、陆丰和陆瑶三人。
陆槐又是许配女儿,又是赏下二品甲兵,贺星白对柳风来了些兴趣。
“我只看出此子种有异蛊‘食火’,他应该不止一种异蛊,陆师兄大半年前得了异蛊‘衍瞳’,莫非……”
听贺星白提到异蛊“衍瞳”,陆槐寒声道:“他的第二异蛊正是‘衍瞳,我本打算三世身后,第三异蛊选种此蛊。只可惜气血衰败,恐怕无力种此异蛊。”
陆槐不知柳风在‘衍瞳’上有无隐瞒,只听沈玉书说过柳风的‘衍瞳’蛊术与其他几名种蛊成功者有些不同。”
他此前留下一种“衍瞳”成功的活口,以兵蛊吞噬,亲自细细炼化,并未发觉此蛊与其他异蛊有太大区别。
至于蛊术具体如何,不亲身种蛊,终究是难以揣摩透彻。是这贺星白坏了他的事,叫他暂时与异蛊“衍瞳”无缘。
陆瑶这时想到血藤精,神色恨恨道:“阿爹,你定要收拾那血藤精,它叛走害得二叔重伤,后续我所需生机也是个麻烦。”
有贺星白父子三人在场,她没有明说是孵化灵蛊之卵需生机供养,但陆槐自是能听出她的意思。
“待阿爹稳固几日再出谷去寻它,它走不脱。”陆槐一脸疲态。
贺星白何其老奸巨猾,仅仅是从陆瑶瞥他一眼的警惕眼神,就大致猜到其中有隐秘。
这老鬼笑了笑,识趣道:“老朽也先告退修养,明日与犬子厚颜为师侄女一起庆贺。”
说罢贺星白拱手告辞,只是他的两个儿子有些不舍,目光贪婪地在陆瑶身上多游移了几眼。
石台前,陆槐、陆丰,陆瑶,三人俱是眼神阴冷,看着那三人的背影离开山洞。
也不管那三人走远与否,陆瑶唾道:“两个狗东西,有机会定要叫柳风挖了他们双眼。”
这二人当着她二叔和阿爹的面,毫不掩饰对她的占有欲,与羞辱她无异。
“两个自视甚高,实力不济的废物罢了,瑶儿无需介怀。”陆丰随口安慰道。
“阿爹,二叔,我们真要去那什么绝门不成?以阿爹如今的实力,自立门户又何妨。”陆瑶不解。
陆槐面色疲惫,示意陆丰解释。
“你阿爹回绝门一是要了结当年门内的恩怨,二是为了你。”
陆丰稍稍沉吟,接着道:“明年九月,是蜕仙宗山门三年一度的重开之日,噬、蚀、绝、魇、药蛊、血蛊、邪蛊,七门分宗皆有参加本宗入门试炼的弟子名额。”
“你阿爹回绝门,是想为你争一个名额,入了蜕仙宗才能见到外面之精彩,绝非这几府边远之地可比。”
陆瑶闻言一时间怔住,没想到阿爹看重的不是绝门,而是绝门背后的本宗。
此外,绝门连带其余六门,皆不过分宗。
“蚀门是蜕仙宗分宗?”陆瑶可是见识过蚀门蛊师,没一个善茬,回来的路上还被蚀门蛊师追杀了半路。
依二叔话中的意思,她若是得了名额,去参加那蜕仙宗的入门试炼,恐怕又得与蚀门蛊师较量。
“正是,蚀门与绝门同为蜕仙宗之下的分宗,我与你阿爹为绝门弟子,兄长当年可谓是门中翘楚,只是因与你娘亲……”
“言止于此。”陆槐打断道。
“是我多嘴了,兄长莫怪。”
陆槐脸上难得浮现慈爱之色,和声道:“阿爹无缘本宗弟子身份,可瑶儿你还有机会,我收那柳风入陆家,也是存了叫他在蜕仙宗试炼中护你的心思。”
“柳风此子有些异心无可厚非,明日大婚,你切不可再轻易折辱他,该给的颜面需给足。”
“女儿晓得的。”陆瑶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不觉得自己斗得过蚀门那几名师兄,倒是柳风击败过蚀门三师兄。
倘若柳风在试炼中护她周全,全力辅佐她,还真有可能入得蜕仙宗,日后好见识一番外面真正的精彩。
大燧九州之地,接近皇都的三州才是真正的繁华之地,他们这歧州几府之地,占的是边远位置,多是山地。
“瑶儿,你且下去先命人布置婚宴,我与你二叔需好好修养。”话到这里,陆槐难掩疲色,仰身躺在了紫色花盘上,任由紫蝶花精为他调养。
陆丰此次也受了重伤,一样需好好修养,一日工夫也只能暂时稳住伤势。
“阿爹与二叔尽管安心,交给女儿安排。”陆瑶娇颜红润,美眸中浮现出喜色。
她心机再重,再如何警惕,但此等女儿家的大事,还是难免叫她心情雀跃。
……
北面山腰,山洞口。
柳风盘坐于洞口,将半边身躯暴露在大日之下。
他一边运转导引法,引导大日之精入骨身,一边以复眼视线扫视整个虫谷。
偌大的虫谷内,今日张灯结彩,一个个大红灯笼被挂了出来。
百余蛊童正四处奔忙,这些身影九成畸形丑陋,不管真心假意,都不得不挂上满脸笑容。
说起来明日的大婚又与他们何干,不过是占个宴席位置,跟着热闹一番罢了。
“是这世道之过,还是虫谷之过!”柳风放眼下方一个个身影。
蛊童、蛊仆,实则是虫谷圈养的牲畜,形体畸形,每日与蛊虫打交道,平日里哪有半点好事是归他们的。
因虫谷小姐的婚事,偏要挤出笑脸,不可谓不悲哀。
开春后,这些蛊童还得入蛊窟拼命,待他们之中有几人活着成了蛊师,终究还是陆槐的家犬。
不远处的山道上,此时的陆瑶笑容肆意,数名女蛊仆腆着笑脸,快步跟在后面。
“把我的嫁衣取来,我要好好试试。”
“是,小姐。”……
柳风看着神采飞扬的陆瑶,又最后看了眼这偌大的虫谷,收起复眼。
“陆槐刚脱胎三世,身子大衰,陆丰重伤,贺星白也因陆槐那一拳重伤。”
“是时候走了……”
看了眼西斜的落日,柳风回到山洞,转身之时面色漠然,眼底神色坚毅。
此刻,药室内。
柳罗双目清明,双手紧握成拳,看上去有些不安。
他体内的魇蛊母虫由柳风指引,自是无需担心阿哥害他,也不必如其他药人那般长期浑噩。
真正叫他不安的,是柳风的决定。
见柳风走进药室,柳罗问道:“阿哥,真要走这条路不可?”
柳风扯下背后的兵蛊,虫腔中挤出一半个脸盆大小的肉块,其中骨肉交杂,阴森诡异。
一手接住骨血封印,柳风随手抛出兵蛊“裂齿”。兵蛊落在药室门口,五条虫足盘旋伸展,难以计数的犬齿竖起,将入口封锁。
“我清楚那对父女的为人,我便是诚心做了他陆家女婿,也绝无自由的可能。”
“阿哥有此决定绝不是鲁莽行事,倒是小罗你可想好了?”
看到柳风眼中的挣扎之色,柳罗眼圈泛红,一拳砸在地面上。
“我听阿哥的,一起下炼狱又如何,我与阿哥走到底。”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观真极可能留有后手。”
“喀嚓”声中,甲兵臂铠被柳风套在了右臂上,狰狞手爪上金光乍现,凝成一伏魔印法。
随即他反掌按在骨血封印之上,“嘭”的一声闷响在药室内荡开。
当骨血炸裂之时,一极端残忍的大笑声蓦地响起,正是观真的师尊印光。
“果真与施主有缘,有贫僧相助,施主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