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忱说完那句话后,室内变得既安静又诡异。
安静是因为林择谕不知道如何作答,诡异是因为魔君这翻脸跟翻书一样快的转变一时难以让人接受。
林择谕目光四处游移,这三个字,如同惊涛骇浪,将他那经不起敲打的心再次吹起波澜,令他不知所措。
过了片刻,没等到他开口,秋月忱便低下头继续说:“对不起……凌兄,我当初不该说那样的话惹你动怒,否则你也不会伤及经脉,被恶灵噬魂导致神根记忆受损,险些命丧。”
林择谕听到记忆受损,紧绷着的心松了一下,原本还纳闷怎么开口跟他说失忆的事,现在倒是坐享其成了。
他思考须臾,然后试问:“你是说‘屠尽苍生’这件事?”
秋月忱顿了顿,以示默认,然后抬头:“你离开以后,我无时不后悔,为了让你安心,我便驻守于落桑谷,阻挡恶灵破封……可是,我寻遍了仙魔两界,始终不见至阴邪祟的踪迹。而人间地界甚大,至阴邪祟混于其中难以寻查,若是被人利用,亦或者生出灵识,三界恐有大难。”
“凌兄,我知你心系苍生,我定会助你找回至阴邪祟,你能不能……能不能莫要生我的气了……”秋月忱眼眸红润,巴巴地望着一脸懵逼的林择谕,仿佛下一秒就要热泪夺眶了。
谁敢想,魔君方才还是傲气凌神、独坐高位的群魔之首,如今却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奶狗,在林择谕面前摇尾巴哭诉。
面对这极大的反差和这凄惨的模样,林择谕内心有所动容,忍不住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不生气,不就是至阴邪祟吗?找回来便是了。”
八月初秋,天气转凉,流云缓动,九阙山的风并无归宿,只管往南吹,一直吹到人间北川。
三日后,林择谕还没将自己代入进凌风战神的身份,便已经启程人界寻找遗失的至阴邪祟了。
他内心原是有些抵触的,毕竟邪祟这种东西,他一个普通人根本奈何不了。但是魔君伴侧,难以推辞,便只得安慰自己,既是用别人的身体,那就要替别人办事。再说,他还要去找人。
人界如今分为东土、北川、南海和西山四大地界。每个地界都有一个掌管本土的王都,分别是东土京都、北川月都、南海沛都和西山麓都。
清晨,一辆马车在山中驰骋,顺风而行,沾满秋露的叶枝被舆角肆意撞开,所到之处只留下两条笔直的车辙。
他们从九阙山一路向南,舟车劳顿,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终于到了北川。
三个身影伫立在城门之下,这里乌云盖顶,风沙四起,直接扑面而来。几个人防不胜防,被吹了一身沙。
阎朽涕泗横流,也不问此行的目的,在一旁委屈地抹泪水。这几日,他将魔宫里里外外都查了个底朝天,硬是没抓到那个假扮近卫劫人的狂魔,因此被魔君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林择谕抖着身上的沙子,抬头看见破旧城门上挂着一个半裂的牌匾,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刮飞。他忍不住感叹:“凉州……真的是,地如其名。”
秋月忱拍了拍袖子,道:“凉州地广人稀,近几年闹了旱灾,水土缺乏,平民食不果腹,因此走的走,死的死,便越来越荒凉了。”
林择谕:“原来如此。”
因为战乱,仙门世家对魔族有刻板印象,但是凉州修仙人极少,所以这里的人类与魔族大多比较和睦。
秋月忱领先踏入城门,说:“北川临近魔界,早些年我寻遍了除月都外的所有州,都未曾发现邪祟的痕迹。北川修仙门派极虽少,但月都有望月宗坐镇,仙气旺盛,可抑制邪魔之物,想必邪祟不在月都,所以我们直接穿过凉州,去东土寻岚城。”
阎朽心不在焉,只听到最后一句,疑惑道:“我们去东土干嘛?”
林择谕问:“寻岚城离这多远?”
“乘灵影两个时辰即可,只是天未暗,若在城中驱使灵影,怕会引起恐慌,所以我们先在凉州稍作歇息,待到晚上再启程,如何?”
灵影车指的是魔族人出行时乘坐的马车。但是此马非真马,而是魔族用马的灵魂炼化出来的虚影,与马的形状相同,呈蓝色,驱使时只需注入灵力,而速度却比普通的马要快十来倍。
方才他们三人便是乘坐灵影车来的,林择谕一开始还惊叹不已,后来想到自己穿的是个无奇不有的仙魔时代,便没有那么惊讶了。
林择谕心想魔君也太会顾全大局了,连连点头:“好。”
阎朽问:“我们去东土干嘛?”
城中的百姓虽然不多,但是酒楼茶摊、客栈医馆样样不缺,横错分列在城中心。
秋月忱在城中穿梭,他身形修长,一身黑衣,衣着打扮虽已常人无异,但与生俱来的气势总能让过路人忍不住偷偷往这扫一眼。
“凌兄,天气寒凉,饮一杯可好?这里有你最爱的乌椹酒。”秋月忱在一家酒楼前停下。
林择谕脚步一顿,心道不好。他作为一名新时代三好青年,不怎么喝酒。每次参与必喝酒的聚餐时,都是只倒一杯酒,从开席喝到散席,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勉勉强强才能将它喝完。
不过幸好他不易醉,只是觉得酒太刺喉,喝得脾胃难受才不怎么喝的,否则这一关肯定躲不过了。
于是他点点头:“嗯。”
三人进了屋,巡视了一圈,一个顾客也没看到,只听到一阵有规律的呼噜声。
阎朽靠近声源处,轻轻吹了一口气。
掌柜正柜台在上打盹,一阵冷风从他脸上拂过,打了个喷嚏,把自己惊醒了。他看见眼前站着三个风尘仆仆的人,便赶紧起来迎接:“三位贵客里边请。”
酒上完后,阎朽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脸茫然地看着林择谕,问:“林公子,我们去东土干嘛?”
“找东西。”林择谕敷衍道,一脸淡定地抿了一口酒,一股细腻柔和的暖流顺喉而下,略带酸甜,还有股让人上头醇厚感和回甘,于是又喝了一口。
秋月忱问:“如何?”
“不错,甜度适中,口感温润细腻,我还从来没……咳咳咳。”林择谕差点没刹住,当场咳了起来。
秋月忱离他近,连忙帮他拍背:“当心点。”
林择谕不咳还好,一咳便觉得喉咙有些痒,止不住了,咳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掌柜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连忙打了杯热水过来,就见林择谕不咳了,但还是将水递了上去。
阎朽想了一圈,说:“到底是什么东西需要您和君上大老远地跑去东土找,交给属下不就行了吗?”
掌柜是个老年人,步伐蹒跚,动作迟缓,听见阎朽的话后,转过身来,神色剧变道:“你们要去东土?”
阎朽回答:“是啊,怎么了?”
掌柜连忙摆手:“不可不可,东土近日不安呐,尤其是寻岚城,听说有邪魔作祟,死了好些人嘞!”
阎朽当即反驳:“什么邪魔作祟?不可能!魔族自从搬离人界便不再侵害人类,你莫不是听错了?”
“街坊邻里都是这么传的,具体的老朽也不清楚,但凶险不假,还是别去为好。”
秋月忱问:“寻岚城不是有柳氏宗门坐镇吗?若真是邪魔,为何不来凉州作恶,偏偏跑去仙门眼底下撒野?”
掌柜摇头:“这老朽便不知了。”
阎朽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是有人心怀不轨,要给我们泼脏水。”
“你……你们?你们是是是是……是魔族!”掌柜当即吓得两眼翻转,晕了过去,幸好被林择谕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让他摔断老骨头。
林择谕将他拖回柜台上,还原他方才睡觉的姿势,又让阎朽留下银钱,关好房门,最后才安心离开。
阎朽刚扣了月钱,又不见了几两银子,心都要碎了,坐在灵影马上驱车,一路上都没再开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