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让人厌烦。
资浥铭知道这个故事是由雨季开始,但是他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否也会在雨季结束。
“嗯?你也在担心么?”
资浥铭看着他两边嘴角耷拉下来的黑色线头,伸手帮他紧了紧。
“用我帮你重新缝一下吗?”
木七歪了一下头,好像在思考,然后他点点头。
“这边坐下。”
木七乖乖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两手平放在了膝盖上,看着资浥铭在茶几的橱柜里翻找出一只白色的木盒子。
“挑一个喜欢的颜色吧。”
木七看着资浥铭,又垂着眼睛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一堆五颜六色的线团,摇摇头,然后用手指指了指资浥铭心脏的位置。
“你相信我的品味啊?”
资浥铭把线团放回去,捏着手里的肉粉色的线团晃了晃:“就这个吧。”
木七开心的点点头,扬起了下巴,像是一只等着照顾的小猫。
幽蓝色的灵力融合进了线团,资浥铭的左手掌轻轻的托着木七的下巴,右手的针尖把幽蓝色一针针的缝进早已干瘪的血肉里。
木七开心的照着镜子。
“喜欢就好。”
资浥铭把线头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转身去了厨房,把要来的生肉全部洗净切块,带着血丝的肉整齐的码放在了盘子里。
“需要调味吗?”
木七咽着口水,快速的摇摇头。
“那就这样吧。”
资浥铭把肉端上桌,示意木七吃,木七小心的张张嘴,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口小口的吃着生肉。
资浥铭淡淡的笑了一下,进去厨房收拾满地的血水和肉渣,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还在擦地,声音不大不小的简单的问:“怎么了?”
“肉……你……”
木七端着的盘子里还剩几块比较干净的肉,他一脸期待的看着资浥铭,又把盘子往前递了递。
“给我?”
“嗯,你。”
资浥铭迟疑了几秒:“可是,这是生的肉,我没办法吃。我和你有些小小的区别,我可以不用吃东西。”
木七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走过去蹲下,摸着资浥铭的脖子,努力的憋出来几个字:“不,肉,坏。”
资浥铭笑了一声:“我吃一块,剩下的还留给你,好不好?”
“嗯!”
资浥铭叹了口气,他捏起一小块,在木七期待的目光的注视下送进嘴里,嚼了嚼就咽进去了。
和其他肉不太一样,箜篌给的生肉的质地更加细腻,很弹牙,就像是深海里的鱼类。
资浥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回味着牙齿上的触感,静静的走进了卫生间,手指扣压着舌苔催吐。
这是……人肉。
资浥铭非常肯定的放水冲掉了池里的呕吐物,他皱着眉,撑着盥洗池,在思考明天怎么把箜篌揪出来。
木七乖乖的坐在沙发里,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脸色不太好的资浥铭走去阳台——那里有很多植物,小到多肉,大到吊兰和金桔树——郁郁葱葱。
“饿,不,你,笑”
“不是的,我吃饱了,只是现在会思考一些事情。”
“牙?”
资浥铭摇摇头:“是好事。”
“好……事……笑。”
资浥铭勉强笑了笑:“你今晚睡在那个房间,我在这里睡,有事可以来找我说,明白了吗?”
木七愣愣的看着资浥铭手指着的挨着门口的客房,不点头也不摇头,资浥铭以为他没听懂,刚想再解释一遍,就被木七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黑,不,影子,咬。”
“什么影子?”
木七显然是害怕的缩了缩脖子:“黑,大,咬。”
资浥铭拍拍木七的后背,示意他放开自己,结果木七搂的更紧了,只得无奈的叹口气,慢慢安抚他。
“没事的,这里很安全,有我在,谁也进不来,木七相信我吗?”
“嗯……嗯!”
“我知道你不睡觉也行,那就在客厅一起休息会吧。”
“你,不?我?”
资浥铭无奈的点点头:“对,陪着你。”
木七的表情好像是要哭出来了,他皱皱鼻子,突然紧紧的抱住了资浥铭的脑袋,明显是开心却僵硬的大笑:“好!”
资浥铭的脸被他的胳膊硌着,虽然心里感觉摊上了个大麻烦,但是能借机会敲箜篌一次,感觉还不错。
客厅开着最亮的灯,木七窝在沙发的角落,紧紧的靠着边上的资浥铭,很像一只落单的小兽,也许是慈悲泛滥了,资浥铭竟然觉得他很可怜。
“你还记得什么事吗?”
“不……”木七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疼,错了。”
“不用道歉。也许你可以试着回忆一下,你还记得什么人吗?或者风景?”
木七很努力的回想着,突然他坐起身来,抓住了资浥铭的手,神色激动的说:“黑!天!”木七拉着资浥铭去阳台,指着月亮:“牙!……嗯……树,大,黄,纸。”木七摇摇头,做了一个捏鼻子的动作。
“难闻的纸?”
“嗯,难闻……的纸。难闻,火,疼,坏——”
木七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皮肤,然后又缩了回去,眼睛闪着寒光,看起来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想起来的。
大概是符纸吧。资浥铭想着。
“不用怕了,没人伤害你了。”
“嗯,好。”
资浥铭靠进沙发里,想小心的抽回自己的手,结果木七用力抓了抓,只能暂时放弃了。
他的手很凉,有点粗糙,是典型的死人的手,虎口有很厚的茧,大概生前是惯于用手的角色。
“快天亮了,闭上眼睛休息会吧。”
“不,它,咬,我,你。”
心智也许就是三四岁的孩童。
资浥铭安慰他两句,慢慢闭上眼睛,折腾了一天的身体很累,短短几秒就可以睡的深沉。
“我先睡会……”
手被握的更紧了,资浥铭动动手指,就没了其他意识。
楼下的装修声很大,木头被钻开的声响震得资浥铭头疼,他眯起眼睛,被入眼的大脸吓一机灵。
木七见资浥铭醒了,就慢慢退回原位了,表情很是委屈的皱起眉。
“时间,长,怕,死了……不……”
资浥铭惊魂未定,他张张嘴,出声安慰:“我只是睡会儿,我是不会死的,你在这里坐了一晚?”
“嗯,守着,咬。”
越解释越乱,还是不说了。资浥铭郑重的点点头:“我平安无事,你真是太厉害了。”
木七害羞的笑笑,握住了资浥铭的手晃了晃,资浥铭觉得他像是一只宠物狗,喜欢握手,也亲近人。
“走吧,我带你见一个人。”
母灵街,9:17a,千温泠舍。
没等箜篌睁开眼,就被大力出奇迹的资浥铭拎着胳膊拽下了床,噗通一下半截身子卡在了床沿,痛的箜篌龇牙咧嘴一顿怒骂。
“我希望你解释一下。”
“哎呀!美丽的早晨怎么就断送在你手里了……嗯?解释什么?”
箜篌裹好毛毯,贼兮兮的看了一眼躲在资浥铭身后的木七,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被男鬼缠上了?”
“去你的,没开玩笑。”资浥铭抱着胳膊,有点怒气:“你给我的肉是不是人肉?”
箜篌的笑容僵了一下,正要解释一番就被资浥铭揪住了衣领:“你都做了什么?你给我的到底是不是人肉!为什么会给他吃?箜篌!”
箜篌笑不出来了,他后知后觉的滚动了一下喉结,拍了拍资浥铭的手,表情无比的冷漠:“这东西是从后山跑出来的,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好尿性?我给他吃的不是好人肉,是万人同堂的药,他找上你,不是意外。”
资浥铭皱了眉,放开了箜篌,他垂着眼睛整理了一下箜篌的衣领,脱力一般的说道:“又是后山……他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箜篌死死地瞪着资浥铭,眼睛里闪着冷意,语气决绝:“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其他的事情我可以一律不管。”
木七弱弱的拽了拽资浥铭的胳膊,小声地安慰:“不,哭……他,坏……牙!”
箜篌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看来他真的是智商有问题,是不是那些祭品的影响?”
资浥铭抱着胳膊坐在床沿,木七委委屈屈的双手绞在一起,唯唯诺诺的站在资浥铭身边,眼皮都不敢抬。
“我去一趟万人同堂,老万说新来一批药材,我看可以给这小子试试毒,反正我看他也死不了。”
资浥铭深吸一口气:“我……我去找乔韦恩,他有很多鬼点子。”
鹤岗区,10:11p,公寓群。
资浥铭敲了敲门,很久之后门才被打开,头发睡的飞起的乔韦恩困倦的挠挠脖子,一看门口站的是资浥铭,瞬间清醒过来的同时还伸手挡了挡裸露的上半身。
资浥铭沉默着没有说话。
乔韦恩赶紧把他让进来,跑回屋里套了件衣裳出来。
“大清早的就来拜访,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吧?哦,这位是?”
“关于上次,我是来道谢的。”资浥铭轻声说:“他是木七,从大封印……从昆仑山大封印出来的。”
乔韦恩好奇的摸着下巴,围着一脸担惊受怕而抓住资浥铭衣角的木七饶了好几圈,点点头:“活物,这我倒是头一次见。”
“准确的来说,确实是死了。”
乔韦恩倒了两杯水:“什么道谢?”
“长舌先生来巡视母灵街大封印,我当时分身乏术,确实也是帮了我大忙了。”
“不用道谢,他也是工作在身。”乔韦恩瞥了一眼对着杯子好奇观察的木七,微不可查的叹气:“说说吧,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实在抱歉,是我百年前的失误。”资浥铭看着木七的眉眼,轻轻的开口:“我百十年前的……挚友,应当是这么说吧,毕竟挚爱听起来很奇怪。”
乔韦恩又把杯子里的水满上,开始剥橘子,顺便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副很是期待的样子。
“我该说什么呢?”
也许我该说,我们生自于天地,我们来自于宇宙,我们并非普通的“兄弟姐妹”,但是我们彼此的羁绊却促使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确实是“一家人”。
苦在我们的纠葛,苦在我们的寿命,苦在我们互相了解却注定无法互相理解,苦在我们太深爱。
十二山山神,那些传说神话,那些壮举,那些荣耀,现在只真正的余下了大姐和小十二,大姐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弟妹,而小十二呢,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兄姊。
“昆仑山是个好地方,昆仑也是个好神。”
祂们总是这么说,十二人也总是喜欢挤在昆仑山大巅的这顶小破屋里,可望着望着,这云海碧波的观者就变成了一个,细雪掩盖的杯子就不见了踪迹。
祂记恨所有人,诅咒所有活物,这昆仑山大巅也终于如以前的祂所愿——生的寒冷。
祂们明明生自于天地,却归于无上母种的胎盘。
“偏偏造化弄人。”
“你总是这样,聊天的时候喜欢隐去重要的地方。”
资浥铭微微抬起眼睛:“我该说么?”
“也许你该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