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钟头以前,我怂恿舒薇,打着探险的名号渡过神水河去往“闹鬼”的下寨,毫无觉察的走进了一场赶鬼的大戏。而现在,夜深人静,却被赶鬼戏中的那只鬼划着他的独木舟,越过这条隔分阴阳的界河,把我们又送回到上寨。
夜幕下河水一色的墨黑,再寻不见那道深浅水色的分界。
有陈新打头阵并且已经平安登陆,我们稍稍安心。舒薇坐船头,我坐船中,划船的坐船尾。同样的那条船,同样的乘客,连对坐的姿态都一模一样,舒薇依旧小心的侧坐,提防不让裙子被横木弄皱。唯独划船的掉换了人。
靠了夜色的掩护,我尽可以更大胆的看她。这回我看的是她的眼睛。它们就象山间的一对湖泊,分隔在那道优美的山脉两侧,映出船外边的河水被船桨荡起的微波。它们如此清亮,而又如此深不可测,看不清究竟在看向哪里,水面,天空,还是我背后逐渐远去的山坳。
我忘了说话,她也沉默不语。三哥则全神贯注于划桨。河面上只听见“洗——哗”,“洗——哗”的拨水声。
她忽然抬起脸来,叫我的名字。
“李度,”
“哎,”
“你白天跟我讲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她微笑着说。
“啊,对,被陈新半路打了岔,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罗斯,马郎,帮忙诸葛亮渡泸水的布依族老乡。你才讲到诸葛亮给他们当司仪主持婚礼,他们又搬到你们省来住,那个卖板刀面的就跳出来了。”
“呵呵,这回不用担心被打岔了,卖板刀面的在对岸呢……其实,罗斯和马郎来本乡旅游结婚是后来的事,在那之前,还有好长一段故事。诸葛亮班师之后,孟获又反了。对,就在他第七次获释之后,——这一段是野史,正史上没有记载——孟获为报七擒七纵之仇,派他的弟弟孟优,统领滇东各路土司,率兵清剿三江的布依族,一场大战,抓住了罗斯。”
“抓住了罗斯?那么马郎呢?”
“马郎跑了。”
“这是什么男人啊,危险关头丢下女人先跑!”她忿忿然的说。
“不能这样讲,他们是被打散了。孟优抓住罗斯,要逼她做他的压寨夫人,罗斯不从,就被他关进壁垒森严的三江城……”
“不是三江城,是罗雄州大石城。”背后的三哥纠正我。
“对,大石城。马郎逃走后,联络了北盘江流域的布依头领。他听说消息,只带一百精兵,连夜潜回大石城解救罗斯……”
“不是一百精兵,是三百精兵。”三哥又一次纠正道。
“对,三百精兵。马郎带领三百精兵,连夜先渡过黄泥河,再……”
“是南盘江!马郎先过的南盘江,再过的黄泥河噻。”
“……”
二把刀遇上真行家,我既郁闷又尴尬——还说着没人打岔呢!舒薇望着我直笑,三哥则老实不客气的接替了我说故事人的位置:
“小姑娘要听故事,问我噻!——后来马郎他们翻过鲁布革悬崖,又从神龙瀑底下的水帘洞穿过去,才赶到大石城的。大石城地形复杂,就象迷宫一样,马郎独自一个翻进城门,砍杀了十二个哨兵,钻进鬼门坎牢,才救出罗斯的。后来他们借来大军,横扫罗雄,活捉孟优,报了仇,雪了恨,从此安居乐业……
“后来,布依族把马郎救罗斯的经过演成地戏,遇上过节演出,还要搞泼水、闹水、祭水的活动,就统统叫做‘布依闹水’。六月六上也有闹水的哦,明后天就要演的,我可以带你们看,帮你们解说噻!”
“三哥你说的真好,”我对真正的内行表示过敬意,然后又说:“但是有一件事,我赌你绝对不知道。”
“哪样事?讲。”三哥不屑一顾的。
“你晓不晓得,七擒孟获,又封给马郎罗斯官职的诸葛亮,诸葛丞相大人,其实也是布依人呢。”
“啊?咋个会?你莫哄我哟!”
舒薇也不信,连问我“典从何来”。
“典从‘出师表’来,”我眨眨眼睛,“孔明自己亲口说的:‘臣本布衣’嘛。”
舒薇笑的前仰后合,立刻又敛住笑容,故作大悟状点头赞同:
“有理,有理,诸葛亮果然是布依(衣)。”
我说不信,舒薇说,三哥便信了,喜得眉开眼笑,大发现的连声叫好,说万没想到布依族还有这么了得的祖先,真是增光添彩,怎么这样多年从未听人说到过呢,回去一定要同他们讲。
活泼的空气并不能驱散山里夜晚的清寒。好在没有风,但水必定是很冷了,寒气直从船底浸上来,连我穿着长衫长裤的,都逐渐觉得彻骨难耐。
舒薇把裙裾下摆尽量拉长遮住膝盖,同时不断用手摩挲着裸露的肩,和臂。那身适于午后散步穿着的凉爽搭配,早已过了换防的钟点了。
“很冷吧,——三哥,拜托你划快一点。没关系,坚持几分钟,水上冷,上岸就没这么冷了。赶快回村长家加衣服……你带厚衣服了吧?”
舒薇瑟缩着点点头,又问我冷不冷,带没带厚衣服。
三哥加快了划船的速度:洗——哗,洗——哗,洗——哗。
( <:></a>)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