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人”村长的饭庄下到街上,四个人站在一盏半昏不明的街灯下,商量目前的局面。话题自然首先落在村长身上。
“这个村长装腔作势,很做作,我不喜欢他。”舒薇说,她对现实中的村长与赶鬼戏中的布摩判若两人很失望。
“我也不喜欢他,”陈新说,“不过,他还是有一点点风趣的,人也随和。”
“他就是这个样子,说话又酸,又爱取笑人……要不是今天有事,我才懒得找他呐!”
三哥对陈新夸赞村长的“风趣”,显然有他自己的看法。
“这个人态度轻浮,而且不负责任。”我说,“不过,他的话也有道理,处处都解释得通。也许上寨真没啥子事,我们自己多心了……”
“我知道为什么。”舒薇说,“从心理学上讲,局外人在面临一件事情不完整的残片,又受到不良的心理暗示时,会把原本正常的一件事导入歧途。我们白天被赶鬼场面吓坏,就是这个道理;下寨人误以为上寨闹鬼,也是这个原因。”
我赞成舒薇的心理学分析,陈新若有所思,他已从和三哥谈话时的惶恐情绪脱离,神思之间却仍有些恍惚。
三哥显然听不大懂,但也跟着点头不止,连说“有理,要得。”紧接着忙又说:“天这么晚,不管闹不闹鬼,你们都不能再过河去对岸了。对了,村长叫我招呼好你们,帮你们寻地方住,就去我介绍的那一家好不好?房间又大又干净,只有母子两个,都安静得很!”
村长安排给三哥的这件差事,倒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舒薇和陈新立刻同意了。虽然从理论上否定了上寨闹鬼的说法,他们还是不想在这时候钻过幽冥隧洞似的一线天,渡河去对岸亲身验证。三哥说得对,夜已经很深了。
我却是非回去不可。
“回去拿行李呀,顺便把你们的也带过来。”见他们两个惊谔的样子,我解释道。
“开玩笑!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划船过河?你有什么贵重物品吗?那么多包,你一个人哪能拿得了?”舒薇惊道。
“拿不了,我就在那边过夜。顺便帮你们看着东西,别让那个变态村长再乱翻。你们跟三哥走吧,我明天同你们会合——”
我想起明天要办的事,又觉得还是暂且先不同他们会合的好。
“你一个人在那边过夜?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那边在闹……不安全!”她忍住了没说出那个字。
“呵呵,再没有比深山沟里的布依村寨治安更好的地方了,你刚才又已经用心理学证明过,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
舒薇语塞,只是坚决反对。陈新和三哥也力劝我,说夜间独自走山路,渡河,遇上危险无人救应。他们又一再问我,究竟随身带了什么特别值钱,或者特别重要的物事,不能够留在外边过夜的。
我低头不语。
“那你去吧!”陈新见说不转我,干脆的说,“我陪你去!”
我惊讶的看着他。
“你先和三哥走,我和李度快去快回,取完东西就直接来找你们。”他也不问我意见,回头吩咐舒薇。
“不,”舒薇的回答更加出乎意料:“我也去,我跟你们一道去。”
“这,这简直是胡闹了!都过去了,还回来干什么呢?不行,你不能去,你——你也别去。”
我拿出探险队长的谱对他两个下命令,后者却置若罔闻。
“就是,就是,”三哥插进来说,“不用你们两个娃儿家,正合该我跟他走这一趟,我路熟噻。我先带你们去幺妹家,再陪他走。”
这算唱的哪一出!我忽然发现自己成了香饽饽,人人都争着要与我同行。我极力劝阻。尽管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不知道,但我岂能为自己不便明言的私事,让萍水相逢的人们无谓的去冒险呢。
我的反对只有使他们心志更坚。我当定了香饽饽。最后的结果:四个人一起走。
“我们是一伙的嘛!”陈新得意洋洋,先前的惊惶与恍惚荡然无存。我感动的望着他,足球队后卫又恢复了他妄大胆神鬼不怕的本色。
“你们三个都去,我咋能不去?村长命令,叫我同你们寸步不离噻!”
三哥也得意洋洋,他已得到我们的承诺,取到行李一定还要返回下寨来宿夜。出村之前,他拦住一个慌慌忙忙的小屁孩,让他带话给幺妹,叫她准备好两男一女三个人的房间。
小屁孩答应了一声就继续往前跑。河边马上就要放焰火了,他得赶去抢位。村里的男女老幼伙同着游客也都在赶往河边涌。
焰火晚会,村长兼布摩告诉过我们,那是今晚最后的节目。“五彩缤纷,美不胜收,”那位爱使用成语的“文人”说。
焰火并没有马上燃放。当那些“五彩缤纷,美不胜收”的巨大花朵在遥远的天空绽开的时候,我们已经是在神水河的对岸,一座林深树密的山峦之中。
后来舒薇对我说,那一夜放的焰火,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所有焰火当中,最美,最销魂,也是最凄凉,最可怕的一次。
(第二部分下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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