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煦与他们三人闲谈笑语之际,他们未曾察觉到街尾之处,一位少年悄然伫立,手中托着一盏兔子灯,默默地在背后凝视着嘉煦。他目睹了嘉煦与魏临紧握的双手,眼神中并无惊讶之情,但眼底掩饰不住的悲伤却流露出来。此时,少年身边的侍卫岑枫轻声劝道:“公子,我们还是尽快回府吧。”怀宁轻轻点头,与岑枫一同离去,留下一地的落寞。
在那悠远的岁月里,怀宁与嘉煦在文渊阁中共度童年,一起求学,一起欢笑,这一切都在魏临的庇护之下展开。他们之间的情谊,仿佛青梅竹马,然而,这只是怀宁一个人的心事,他深知,嘉煦的心中所爱,乃是自己的父亲。每当嘉煦来到魏府,她的脚步总是径直走向魏临的院子。
尤其是那次目睹父亲与嘉煦对弈的景象,那盘虽以结束,却一步之差就可胜利的残局。怀宁心中更加确定,嘉煦对父亲的情愫,并非单向,父亲对嘉煦,亦颇有爱意。怀宁自觉无法介入这份情感,唯有在心底默默守护着嘉煦。今日他走出府时,看到嘉煦的那一刻,是很想邀约嘉煦一起和他出去游玩的,但他不能,只能佯装着急,快步走开了。在街上游玩时,瞥见街头那盏精美的兔子灯,心中便想到了嘉煦,猜到嘉煦必定喜欢,想象她看到这盏灯时的喜悦,于是,他决定将它赢回家,送给嘉煦。
走在回府的路上,怀宁的记忆被拉远到,世家推举人才进行选拔那日。他脱颖而出,荣膺桂冠,陛下亲自召见,赞誉之词如潮涌来,他已无法细数,只清晰记得,他曾提及朕之女嘉煦与怀宁般配无比,当时他心花怒放,甚至若有私心,便可立刻向皇帝请婚,但他没有。他只是淡然回应,嘉旭公主卓越非凡,臣需励志前行。那一刻,他的理智战胜了情感,至今他仍感激当时的明智抉择。
父亲多年来的养育之恩,无尽的关怀与教诲,他铭记在心。父亲赋予他美好的生活,给予他投身朝廷,实现理想的契机。他深知嘉旭心中的渴望,她不甘局限于后院,怀揣着政治理想和抱负。而他,没有父亲那般高超的权谋手段,无法助嘉煦一臂之力。况且,父亲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就算当真有一天,起事失败,父亲也会愿意以自身白骨给嘉煦铺上一条全身而退的道路。这是他无法企及的。
怀宁回到房间里,将兔子灯放到了书桌上,想着明日到文渊阁当值的时候再送给嘉煦。
月华影转照,照在了墙外结霜的砖上,冷莹莹的一片。如星河,如碎玉。怀宁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飘起的雪粒,世间万物都将笼罩在这白色的苍穹之下。
令人感慨万千的是,怀宁未曾预见,今日之失落者,非他一人而已。他在宫外领略失意,却仍有元宵佳节的美景可供畅游。而那宫墙之内,周承晏,背井离乡,孤独无伴,独自一人度过这个本应阖家欢乐的佳节。
风雪里的亭台楼阁,显的静谧异常。层叠的屋瓦被雪层蒙住,瓦楞和滴水檐下凝结出参差透明的冰层,顺着苍黑的檐瓦垂挂而下,凌空凝出一根根尖锥似的冰柱来,在天光下闪耀着晶莹的光芒。
几个月前,正值羽楚国朝贡之期,羽楚国也给周承晏送来了一个宫女,用来传递消息。羽楚国原定的继位者因病辞世,令该国皇帝痛心不已。历经几年奋发图强,羽楚国力渐盛,兵力亦不容小觑。然而,这一切背后,付出的却是皇帝日渐衰弱的身体健康。他遂向周承晏传递消息,承诺寻机将周承晏接回国。
周承晏闻此喜讯,既欣喜能重返故土,不再身为质子,漂泊异乡,又黯然神伤,或许从此与嘉煦绝缘。于是,他精心挑选一块美玉,晶莹剔透,如月色皎洁。经数月悉心打磨,制成一枚精美的白玉簪子。
元宵佳节至,周承晏将白玉簪子握在手心,来到嘉煦殿前,遗憾的是,嘉煦并不在宫中。据苍挽所述,嘉煦出宫观赏花灯去了。周承晏心中略有失落,身份使然,无法出宫陪伴嘉煦。于是,他独自来到宫门口,等待着嘉煦归来,期盼看到嘉煦收到簪子的神情。
时光流转,从夕阳西下至夜幕降临,他等待了数个时辰。期间,天空飘起细雪,雪花黏在他的发梢,宛如去年冬天他与嘉煦共同堆制的雪人。此刻的周承晏,形单影只,期盼着嘉煦的出现,愿这份心意能将两人紧紧相连。
经过漫长的等待,宫殿大门外,一驾马车缓缓驶入。周承晏的双眼瞬间闪烁,他深知,那便是嘉煦归来的马车。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首先下车的人是魏少傅,紧接着,魏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嘉煦下车。周承晏眼里的光芒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忧伤。
魏临率先注意到,那静静守在宫门之外的人,正是周承晏。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已然将他浸湿。周承晏向着魏临微微行礼,两人之间,有着多年师生情谊的沉淀。魏临仅是点头回应。随后,嘉煦也看到了周承晏,不禁感叹道:“你在这里站了多久啊?看你,犹如雪人一般,满身雪花,快回去吧,不然会生病的。”
周承晏微微点头,却依然不离去。嘉煦意识到,周承晏定是有话要对他说,于是与魏临告别后,便走进了宫门。魏临目送着嘉煦远去的背影,思绪却飘向了盈鼎楼上的画面。随着宫门的缓缓关闭,魏临再也看不到嘉煦的身影,他便乘上马车,返回了魏府。
与此同时,宫门内的嘉煦与周承晏并肩漫步在宫道上,两人的身影在雪花映衬下,显得格外静谧。
皎洁的月亮悬浮天际,如银盘般明亮。嘉煦与周承晏,二人皆身着火红衣袂,宛如翩翩仙子。渐入夜幕,天空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片片雪花轻舞缠绵,沉积在他们的乌黑的鬓发之上,将青丝染成白雪。映入眼帘的是那朱红的宫墙,金黄的烛火摇曳,二人皆披红挂彩,交织成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如同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雪花洒满头顶,印证了那句:“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入冬。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周承晏一路陪伴嘉煦直至岚澈殿,驻足之际,从掌心捧出那支精雕细琢的白玉簪子。他对嘉煦坦言,自己在皇宫的日子已然无多,即将踏上归途,此一别或许今生再难相见。这支簪子乃是他亲手制成,望嘉煦能够接纳,留个念想,勿要拒绝。
嘉煦听闻此言,稍显愣神,眼中闪烁着替周承晏能回到故乡的欢愉,又流露出淡淡的不舍。周承晏捕捉到她眼底的那份留恋,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嘉煦小心翼翼地接过簪子,细细端详,由衷地赞叹道:“承晏实乃巧手,竟能制得如此精美的簪子,相较宫中的匠人,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承晏闻言愈发欣喜,从嘉煦手中取回簪子,轻轻插入嘉煦的发髻。他微笑道:“但愿你觉得好看,若喜欢,便让它陪伴你度过时光。”周承晏声音顿了顿,小声说道“一直戴着吧,让他陪伴你,替我。”周承晏脑海里一直闪过魏临与嘉煦在一起的场景,他现在也说不清,他口中的“他”到底是白玉簪子还是指魏临。
在目送嘉煦进入澜澈殿内之后,周承晏的身影也孤寂的消失在了茫茫一片的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