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和卫国公周盛桐的旧事纪黎虽然并非一清二楚,但是对他们的关系,她却已然推断出个大致的轮廓。前朝那些劝说齐昭立后的大臣各怀各的心思,齐昭虽然说一不二,大权独揽,但是任何开创性的举动都很难毫无争议,大燕朝的旧臣以及一帮顽固不化的儒生整日盯着她的行径。
而这群人要不然是狼子野心,要不然是固守文人气节,不仅不可能威逼利诱,还觉得自己忠心进谏,一个个巴不得天子震怒,自己撞柱而死,还能名留青史。
齐昭为这些事情烦心是情有可原之事,但是这事事实上也的确算得上天家之事,还涉及到党争,纪黎作为一个纯臣,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牵扯到这些事情之中的。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人主有能以民为务者,则天下归之矣。吏治,民生之本也,不可轻忽。故特封安国公纪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八府巡按,代天巡狩,查察吏治,钦此。”
三日后,纪黎、燕子尧、唐喜儿一行人大张旗鼓地往南境去了。与此同时,相国寺地藏经楼很快被修缮整理妥当,恢复了往日的庄严肃穆。
无悔如往常一般坐在藏经楼中念经、修佛,藏经楼很静,甚至能听到佛珠转动的声音以及无悔的诵经声。
窗户微动,一道人影从窗外轻巧跃入,来人带着一个黑色面具,看不清容貌,他沉声道:“这经我都听烦了,你还未念烦吗?”
无悔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张沛,你当了几年和尚,还真把自己当和尚了?”
无悔道:“施主,如今世间早无张沛,只有小僧无悔。”
来人揪住无悔的僧袍,喝道:“你可真的无悔?”
无悔合上双目,不愿看他,面具人将其松开,冷笑一声:“哼,你说这世上再无张沛,但一个人真能将自己的过去抹杀吗?你不承认你是张沛,但若是被那个皇帝知道了,你还能当你的高僧吗?”
“齐昭派纪黎到皖州去了,主子命你把此处收尾,若是让人发现了端倪,决不轻饶。”面具人冷冷地说完,然后又语气放缓,“张沛,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大业未成,你想过的那些日子也绝没有希望。”
无悔没有看他,只是低头诵经,但面具人也不再劝说,知道张沛的胆怯最终还是会驱使他跟他们一起。
因为他怕死。
什么诸什么法,十年来,张沛日日诵经,年年礼佛,一刻也不敢懈怠,可惜啊可惜,这佛偈并没有使他忘记张沛的过去,只留下一个潜心向佛的无悔。
他看不破生死,因而只能这般委曲求全。
……
纪黎、燕子尧、唐喜儿一行人大张旗鼓地出了长安,随后又轻车从简,随长安商会的商队到了皖州外,然后自城郊分道扬镳,却并未进皖州主城,而是在皖州城外的一处村落——四方镇落脚。
皖州,位于昭明南境的西侧,靠近蜀州,冷开城的部队在蜀州起家,然而却在皖州被谢进民戕害。而四方镇则是冷开城攻打下的第一个村落,离皖州主城很近,以农耕为生,依水耕作,伴水而居。
纪黎将落脚处选在此地,一来是为了掩人耳目,暗中查访皖州民生,二来也是为了麻痹敌人,这也就是纪黎从前与燕子尧所说的暗招。
四方镇的民生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大错之处,街上人来人往,多了三个生人,小贩的吆喝声都变得大了许多,显然是在招揽顾客。
只是大多都是男子。
一旁的唐喜儿道:“看来这四方镇倒也算得上安居乐业。”
纪黎却不置可否:“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如今我们初来乍到,这地方如何也不大清楚。”
“大……姐姐说得有理,此事是我过于轻率了。”唐喜儿自然知道纪黎的意思,从善如流道,“不过,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个落脚之处。”
“随意找个客栈便是了。”燕子尧笑道,“我瞧着这地方就不错。”
“我说姐夫,这地方你是觉得不错,但我姐姐身骄肉贵的,如何住得习惯?”
唐喜儿这话说得有些有心挤兑燕子尧的意思,毕竟这家伙一声不吭地走了五年,纪黎这五年虽然并未有何不妥,但是,那些黯然神伤别人不知,唐喜儿又怎能不知?虽然为他二人终成眷属有些欣喜,但心中的成见和郁结自然也不能轻易放下。
然而,燕子尧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挤兑,注意力全然被她的一句“姐夫”给吸引,一下子就喜笑颜开,只连声道:“好好好。”至于好些什么却是半句也未说,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纪黎,反倒让纪黎有些羞涩。
纪黎轻咳两声,指了指眼前略有几分破败的客栈道:“我倒不是很介意,不如就在此地住下吧。”
“也好。”唐喜儿本就是为了挤兑燕子尧,却不想这人完全不上道,也失了兴致,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燕子尧更不会有什么意见,立刻提着行囊往店里走。燕子尧与纪黎明面上是夫妻,自然不可能分开住,因此,三人共定了两间屋子,条件是决然不能与长安相提并论的,但是,出门在外,能有一个落脚之处,于纪黎而言已然是很值得欣喜的事情。
三人到四方镇后不久,天色便暗了下来。
三人本打算外出游玩一番,顺便在查探消息,谁知三人还未出门,便见客栈老板吩咐小二将客栈大门上栓,唐喜儿连忙询问:“老板,怎么这么早就关门?”
客栈老板见他们操的外地口音,便笑着解释:“如今是宵禁之时了,自然关门了。”
“如何这么早就宵禁?”
“我瞧着你们是外乡人,这才多嘴说两句。你们到了外头可别到处问。”客栈老板压低了声音道,“几年前出了几桩劫囚案,自那之后,皖州宵禁时间就变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