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将军说明日来平遥县接应。”
纪黎握着手中的棋子摩挲片刻,道:“不必了,陆将军,你即刻随本官前往青州主城,全面接管青州。你,”她指了指来报信的斥候,接着道,“去传令燕将军,命其率三万兵马夜行,从水路前往宁州,务必尽快前往朔都。”
陆康有些犹疑,嗫喏半晌还是开口道:“此事主上尚未知晓……”
“陆将军放心,本官有主上密令为证,此计正是主上的命令。”
“喏。”军情紧急,见纪黎胸有成竹,陆康与那名斥候也不敢多问,俱一抱拳,纷纷往外退去。
而纪黎将棋子落在棋局之上,眸色深沉,思绪万千。
……
数日前,朔都。
周盛桐站在城墙之上负手而立,极目远眺。中原的军情络绎不绝,连接宁州与朔都的商船却只增不减,仿佛这位明懿郡主真的并不打算对朔军落井下石似的。
周盛桐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他没有转身,便直接唤出了来者的姓名:“蔡先生。”
蔡子平作揖行礼:“主公。”
风声猎猎,两人都心绪难平,却也都沉默不语。
半晌,周盛桐才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涩:“蔡先生,传令三军,明日,出兵宁州。”
“将军,您真的决定了?”蔡子平望向这位年轻的将军,他在朔军任谋士多年,自然知道周盛桐与那位昭明军的明懿郡主之间的旧事,旧情人成了敌手,任谁也不能不感到多了几分唏嘘。
“蔡先生,你学富五车,不如告诉我,此局可有别法?”
蔡子平道:“摄政王并非明主,少帝年幼,又早对朔军起了疑心,绝不可能重用朔军。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明懿郡主虽非男儿身,但或许……”
“蔡先生,是与不是,绝非你我二人可以论断。宁州之战,若是郡主不能令朔军上下心服口服,又谈何逐鹿中原?与昭明兖州会谈,已然令不少将士议论纷纷,如今还未开战,却心生怯意,又怎能服众?”
周盛桐话音刚落,蔡子平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被风吹散。
他见主公心意已决,也不再劝说,压下心中那点似有若无的怜惜,专心为此战谋划,他问:“宁州之战恐怕不易,将军可是想要依托运河水攻?”
“非也。”周盛桐道,“朔都与宁州以此运河相接,顺流而下本是妙计,然一来明懿郡主不会不防,想必在此运河之上设置了不少关隘,二来运河两岸皆是朔宁两州百姓,若是殃及池鱼,朔军出师无名,反倒落了下乘、失了民心。”
“将军深谋远虑。”
“蔡先生想必早已料到此事?琼英前几日暗中拜访蔡先生,想必就是告知先生此事。”
周盛桐此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落入蔡子平的耳中却令他心中一震。这位将军所言,是在夸奖他深谋远虑,亦或是提点他谨言慎行?
蔡子平只好喏喏应声,不知如何作答。
浮云世态纷纷变,秋草人情日日疏。情爱二字之重,如江河涛涛,百转千回;情爱二字之轻,如南地白雪,转瞬即逝。
……
宁州城。
天边一线白光渐渐明晰,黎明降至。困倦的守将打了一个呵欠,却不敢歇息,自从那位大人物来了宁州,宁州城的守备愈发森严。到了这会儿,宁州城内大多人都已然知道,战争就要来了。
这时,密集的脚步声渐起,飞快地由远及近。
鼓声震天,杀声雷动。
困倦的守卫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困意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烽火一个接一个点起,很快,宁州城守将程瑾便来到了城楼之上。
程瑾望向黄沙之中的若隐若现的上书“朔”的黑色旗帜,握住右手的剑柄忍不住愈发用力。
终于,来了。
程瑾一扬手,宁州城上立刻便响起号角声,成群的沾着火油的箭弩直接朝着朔军射去,利剑呼啸而过,宁洲城外火光滔天。宁州城休养生息的这些年将城墙筑得更厚,将护城河也挖得更阔,成群结队的朔军被逼退在护城河外,葬身火海。
然而,随着一声炮响,宁州城上大批的士兵被击落,咕咚一声落入护城河中,鲜血将整条河流染得通红。
这便是朔军令人胆寒之处——自镇国大将军成立火铳营之后,朔军在此道上更有精进,昭明军自然也有火铳、火炮,但不论是威力还是准头都比不上朔军的黑甲卫。
程瑾眉头紧蹙,却不敢后退半步,厉声喝道:“盾兵何在!”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群群士兵拿着铁盾登上城门,在朔军的火炮猛攻的间隙,丝毫不敢喘息,意欲放箭逼停。
朔军的攻城持续到太阳西斜,橙红色的夕阳与被鲜血染红的护城河相得益彰。尸首或漂浮在河上,或支离破碎落在地里,却没有一方敢去收敛同伴的尸身。
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宁州的军帐中齐昭身着军服负手而立,程瑾立在她的身后,他的右臂也受了伤,匆匆包扎之后便赶来与齐昭议事。
齐昭不再询问程瑾的计策,直接道:“程将军,本王要夜袭朔军。”
程瑾眉头紧蹙:“主上不可。朔军守卫森严,夜袭一事难于登天,若是主上出了事,昭明群龙无首,反倒于大事不利。”
“既然要争这天下,本王便料到有这样的时候。朔军以为本王仍留守兖州,今日双方死伤惨重,恐怕会以为昭明兵力不足,不会设防。”齐昭说着指着宁州城外百十余里之处道,“斥候来报,朔军已然在此地安营扎寨,周盛桐此人小心谨慎,对粮草一事一向是重之又重,此处进可攻、退可守,必然是其粮仓之地。本王欲兵分两路,小队往背后夜袭,纵火滋扰,大队由本王亲率,夜袭粮地。”
“此计……此计甚妙。然……”程瑾犹豫片刻,仍道,“若是周盛桐并不如主上所料,将此地定为粮仓,此战危殆。”
“天应人和,时会并集。朔军来势汹汹,抱的是破釜沉舟之心,若不挫挫他们的锐气,宁州未必能支撑得住,失了宁州,大事难成。”齐昭望向程瑾,目光灼灼,“程将军,不论如何,宁州城你必须要守住。援军将至。”